周末,也不過是像空白膠帶一樣的周末。

    昭豪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鍾表的指針,已近正午一點了;可整間豁朗的屋子卻還遺漫著夜的殘跡和昏沉的意味。臥室的及地薄製窗簾緊緊地扣著嘴巴;書房裏的電腦旁邊,小半杯咖啡涼著;窗外的陽光,無幹己事的耀著眼睛。一幅對比得極為強烈的畫麵。

    ——喂,洛浩,今兒有事兒嗎?咱們一會兒一塊兒……

    ——今兒不行,我約了一女孩,馬上就要出家門兒了。不跟你說了,再見啊。

    ——丁旭,你最近忙什麽呢?今兒出來聚聚吧?

    ——哎喲,不行。我今兒得陪我老婆去她媽家呢,改天——改天再說吧,啊。

    ——江宇奇,幹嘛呢?

    ——我現在正加班呢。你可真好啊,可以休息兩天了,我就慘了。

    ……

    得了,我今兒就一個人幹晾吧。昭豪廢然向後一靠,呆了半晌,才不慌不亂地起床、洗漱。一個人兒在這房子裏走動,活動量都可以趕上逛小型超市了。而且品種齊全——從意大利家具廚具餐具名酒咖啡盆栽到服裝皮鞋組合音響筆記本電腦食品飲料油畫裝飾品……一應俱全。可是,有什麽意思呢?昭豪邊吃著剛煮熟的一碗方便麵,邊冷然地問自己。是,自己銀行存折的數字,呈正增長趨勢;自己的風度品味,隨著歲月的流逝,在不斷升值;自己居住的房屋麵積,擴張了好幾次;自己開的汽車,愈發名貴;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女孩兒,相貌、數量都在不斷攀高……可這一切,到底有什麽意義?對,意義,誰來告訴他,他真正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麽樣兒的?他的明天,有什麽值得他企盼的?

    沒人能迴答他。包括他自己。

    電話鈴聲忽地一聲響起來。

    “喂?”

    “喂?哥啊,是我。”

    “思慧啊,哎,你最近怎麽樣啊?”

    “哥——我做媽媽了——你做舅舅了!”那邊是興奮而幸福的聲音。

    “什麽?你已經生了?”昭豪也帶著喜悅的聲音說,“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是個很漂亮的小公主哦。”

    “當然啦,你就是個漂亮的小公主嘛。怎麽樣?爸媽在美國那邊都還好嗎?”

    “挺好的。就是老想你。”

    “我也想你們啊。”昭豪溫情地說。

    “我說哥啊,我可連孩子都有了。你呢?什麽時候娶個大嫂迴來啊。你都三十二了,連個固定的女朋友都沒有。”沈思慧嬌嗔道。

    “你什麽時候也學會爸媽那一套了?這種事情要順其自然的,急不來的。放心,我遲早會娶個最優秀的老婆迴來的。”昭豪無奈地道。

    “又是‘順其自然’!再順其自然啊,你就等我女兒出嫁的時候,再和你的外甥女一塊辦喜事吧,娶個比我女兒大不了幾歲的‘大嫂’!”思慧不留情麵地道。

    “不會的。瞧你把你哥說的,跟沒人兒要似的。你放心吧,追我的人多著呢,是我都看不上她們。”

    “說得自己跟香餑餑兒似地。我可告訴你啊,再不結婚,爸媽就要迴國看著你,給你相親,或者幹脆隨便找一個讓你娶。”

    “爸媽哪兒會那麽隨便給自己挑個兒媳婦啊。好啦好啦,你甭管我了。還是管管你的小公主,你的老公吧。”

    “每次說你都這樣兒。我說,哥——”思慧猶豫地輕道:“你不會還是想著那個女人吧?”

    昭豪的臉一下子就灰了下來,裝作不在意地說:“什麽啊,她也都結婚好幾年,說不定孩子都有了。這幾年我和她也沒有聯係,根本連她的死活都不知道。”

    “你要是真的為了那個女人,一直都獨身,別說爸媽了,我都立馬迴國去教訓你!你自己也說,都好幾年前的事兒了,幹嘛還放不下?”

    “真的沒有。你別瞎想了,那個……好好休息吧,你剛剛生完小孩兒,身子虛。”

    “哼,說得好聽。你是怕我嘮叨你吧?好——我不煩你了,由著你去吧。反正——我希望下次給你打電話,你能給我個驚喜啊。”思慧不甘心地說。

    “我在盡力。你放心,我比你們更著急。但這也不是急的事兒啊。你好好休息吧,照顧爸媽,有空兒我去看你們。”昭豪笑著說。

    “好——你也照顧好自己,早點兒娶個大嫂迴來,讓爸媽高興高興。”

    “嗯,我知道了。你這幾個月也好好養身體啊,等有機會我去看看我的小外甥女。”話音剛落,那邊兒就傳來了嬰孩兒的哭聲。

    “那好,就先這樣兒吧,這孩子又哭了。有空給我們打電話啊。”

    “好,你們也都多保重。再見。”“再見了,哥。”

    昭豪微笑著放下電話,心裏很有些溫暖的感覺;溫馨的親情、友情、愛情,總能在太過機械化的現代生活中,予人幹涸的內心,一股溫熱的灌溉。他靠在沙發上,想著妹妹的一些話——一些也許他真的在逃避的問題。是嗎?有嗎?他還沒忘記一些本就早該忘卻的事、人?凝靜地望向窗外——落地長窗外麵,室外的盛夏風景一覽無餘;某個身影、某個記憶中的聲音、片段,又會清渺地浮上心頭;即便有傷痛,也隻是淡淡地,但他也不知,自己真的是不是還在意某些應該屬於過去範疇的情緒。

    一個單身男人,到底能做些什麽?

    今天,他不想去健身房、遊泳、超市、購物中心、看電影,也沒有人能陪他去打打網球、高爾夫球、閑聊,吃了一頓不早不晚的下午餐之後,他竟去書店逛了半晌,好容易挨到夜上濃妝時分,便開車,又到了公司附近上次遇到那女孩兒的酒吧。極少在酒吧與女孩兒搭訕,更從未想過要在酒吧裏結識某個女孩兒;昭豪在酒吧裏,純閑坐的;看看、聽聽、想想,隻為了在特定的環境裏,能一個人,靜下心,打理自己的情緒,能在忙碌過後,那可憐的一點兒空閑時間,為身心買一份兒逸適。

    昭豪獨座在暗漆漆的一角兒,絲毫不曾理會過來往去女子或風情或挑逗的目光,隻一支煙,時不時向酒吧的入口處望一眼,欣賞著耳畔的酥人心胸的音樂聲,淡然地任著催情的一幕幕在身邊上演著,卻不亂心緒。哎——他的眼睛一瞟,在一點定格了——不過,不是上次那個女人,是個男人——這男的,不是和他住一層樓的那個自己開了一家公司的周家昌嗎?——這城市可真是小呢,居然讓自己碰到了他!守著家裏的老婆孩子不管,他一個人來——昭豪瞬然間失笑了,難道現代婚姻都這麽——這婚姻製度的意義,究竟還算什麽呢?一紙空憑?

    這周家昌四十出頭兒,一副高昂身材,適中的五官,鼻子上一副金絲眼鏡,模樣看起來很斯文;而且,以他這個年齡段的男人來說,他的身材算保養得較好的,微微發福,卻也適可而止;舉手投足見,充溢著中年男人和知識分子所特有儒雅、不俗。和沈昭豪相比,他的衣著,固然略顯過時、落伍,卻也不乏成熟魅力——換句話說,是兩種男人,風格不同、各顯千秋。

    一進酒吧的門兒,他就開始泰然的四下裏掃視了;由於昭豪坐在一隅較暗的角落,就被他忽略掉了。不然,這男人一定會過去打個招唿,坐下僅飲一兩杯啤酒,便另換他家了。他這一馬虎,便能讓昭豪看半個晚上的好戲了。

    一張小方桌子前,一個三十出頭兒、黛眉豔紅唇、身著黑色緊身無袖月白色大翻領連身裙的女人,翹著一隻腿,登著一雙黑色細帶高跟涼鞋微晃動著,精練的短發,性感的模樣,正在四處張望——而沒承想,她竟成了那周家昌的獵物——看著他的眼神兒,昭豪,便自知曉了。

    才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兒,兩個原本在都會中遊走、呈平行線的兩個人,便談著談著交叉到了一起;雖然是在公眾場合的,眼神兒已經粘到了一起,身子也漸而趨進了——

    昭豪在不遠處似笑非笑地看著,真是沒承想今天看到了這一幕。當然,他不是好管閑事的人;一個人,到了他這種年紀,又是男人,能少一事則少一事;自己還操心不過來呢,誰有心思管他人的爛帳。隻不過,這情形,讓他這個單身男人,對婚姻一事,更迷惘、恐慌了。

    自己也曾差點兒步入婚姻的聖殿;不過,那是在看似遙遠而模糊的過去了。如果當時,自己真的和她結婚了,不知現在,會是怎樣?幸福?平淡?抑或乏味?未知。記憶中的她,此時,愈發變成一個簡單的符號了;但餘傷,還在心中徐緩作痛。

    再一抬頭兒,周家昌和那女人已談得入港、喝得半醉了;兩個人臉上的笑意,像一股守不住身子的清泉,噴泄而出、放肆流淌;酒杯,晃悠在手中顫著身子;肢體,在暗自觸碰著;輕聲細語、你儂我儂。想不到,短短時間,男女之間的感情竟可發展得如此之快,真可謂快餐年代也。昭豪暗笑著想。也許,感情這東西,得到了,也真就那麽著了。所謂讓人徹痛的、能記憶終生的,可能都是得不到和失去的吧。

    再一看,那一對兒已經雙方攙扶著搖擺著站起來,像兩隻濕著身子的蜜糖般粘膩著;化在了一塊兒,七扭八歪地往外走。

    昭豪很清楚明了他們的去處,卻深歎出口氣來,很有些悵惘和迷惑似地。猝然間,手機響了起來——天,他翻了翻眼睛——又是那個祝瑛!

    “喂?”

    “喂——昭豪,你幹嘛呢?”昭豪不曉得她為什麽總用這種拉長音的語調兒同別人說話——很好聽麽?

    “噢——嗯——我在一家酒吧裏——參加一個活動。”他不得不扯謊了。

    “周六日還在忙哪!”祝瑛頹然道:“那你到底什麽時間陪人家嘛——”

    “祝瑛——”昭豪決定一步步循序漸進地和她說清楚,便道:“你可以找你其它朋友陪你嘛。就算今天我不需要工作,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也纏了昭豪這麽久了,祝瑛其實已經有幾分明白對方的態度了;但實在是對昭豪有著好感與不舍,便還是不肯放棄,裝作“善解人意”地說:“那……那好吧……我支持你的工作!隻是……隻是你閑得沒事兒的時候,不要忘了人家才好。”最後一句說得很有些委屈,連昭豪都有些動容了——不過,對她的反感到底大大多於好感,隻得匆匆道:“好了我知道了——嗯……我有點兒事兒了——你周末愉快啊。”

    掛上電話後,吐出口氣來,黯黯倦倦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幽幽地無力地向椅背兒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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