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大廳裏,啾啾——或許現在該叫“嘎嘎”,剛才醒了過來,左看右看不見爸爸,急得狂拍翅膀引亢高歌,簡直像隻活的防狼哨。紀凡扶額,趕緊拉開基地門閘放兒子出來。啾啾甩著大腳板,啪嗒啪嗒跑近,短小的翅膀牢牢抱住紀凡的小腿,撒嬌似的蹭啊蹭——哎呀,爸爸還在呢,它放下了心,就連刺耳的叫聲也婉轉柔媚起來了。“……”紀凡揉揉它頭頂還未褪盡的小灰毛,聽著嬌滴滴的鵝叫,心裏忽然有點兒發酸。為了保護脆弱的南極生物鏈,按照規定,科考隊是無論如何也不該接觸當地生物的——就算有哪隻可憐的企鵝在暴風雪中掉隊了,奄奄一息躺在基地門口,人類也不應當救助它。畢竟,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界最殘酷也最公平的規律。一旦有人類插手,一切便都亂了套。在這片土地上,人類活動的痕跡需要減到最低。許多研究小隊跋涉過雪地後,甚至會特意掃去足印——以防哪隻倒黴的小企鵝一個腳滑摔進這些深深的坑裏。因此,俄國科考隊秘密孵化企鵝蛋的行為,可以說是嚴重違反了環境公約。是那些人違規在先的,紀凡想,我們隻是幫了把手讓小企鵝順利降生,不算逾矩,可是,若真想把啾啾帶走,多半會受到多方阻撓吧……他在心中歎了口氣,垂頭看去——小企鵝長得快極了,盡管還沒褪毛,但周身厚實光亮的灰色絨毛足以抵擋室外的寒冷空氣。如今它也漸漸開始變聲,很快,就會是一隻威風凜凜的漂亮大鵝了。盡管如此,盡管如此……紀凡心髒微微收緊,倘若真的留下它,這樣險惡的環境,它一隻鵝能好好活下去嗎?今年,企鵝族群甚至沒有如約前來繁衍棲息地,沒人知道它們躲去了哪裏,活著,或是死了。如果啾啾被迫留下……看向它濕漉漉的黑豆眼,紀凡眼睫顫了顫,不忍再細想了。“……”他單手摟著這隻巨重無比的腿部掛件,扯了扯傅明淵的衣擺。“怎麽?”傅明淵扭頭。紀凡抿唇斟酌,無論如何,都得求一求傅先生把啾啾留在這裏,是萬萬不行的。拿定了主意,他鼓起勇氣抬頭,指指掛在腿上的小企鵝,又比劃著指了指自己,指指車門。“嗯?”傅明淵收緊車頂的繩索,單腿蹬著車框,打了個牢固的水手結,這才轉身,“愣著幹什麽?它的窩呢?搬到副駕駛上吧,我還得多繞兩圈繩,不然一會兒路麵顛簸,怕震碎了玻璃。”紀凡正焦急寫到“傅先生,我知道這不合規矩,但是……”聽到傅明淵的話,他愣了一下,筆尖險些在紙上戳了個洞。半晌,他劃掉長篇大論花團錦簇的借口,緩緩寫了一個“?”。“想什麽呢?”傅明淵皺眉,“你該不會想把它留在這兒?”紀凡“啊……”“絕對不行。”傅明淵幹淨利落地打斷他,神色倨傲,“我孵出來的,就是我的。”紀凡“……”“又不是野生動物,守那些規矩幹什麽?至於它到底是什麽品種,還得等迴去做鑒定,萬一是毛子研究出來的雜交變異企鵝呢?隨便放出去豈不是侵害環境,外來物種的危害沒學過嗎?”紀凡“……”拜托,就憑啾啾那張胖鼓鼓的小白臉,但凡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是純種帝企鵝好嗎?偏偏傅大教授睜眼說瞎話,愣是把白的說成了黑的。“危險係數極高”的“變異企鵝”啾啾同學眨眨眼,完全不知道自己剛才堪堪逃過了留守兒童的悲慘命運。“就這麽定了。”傅明淵一錘定音,“來,搭把手,先把這隻危險生物弄上來。”紀凡眨眨眼,仰頭看他,不自覺地抿出一個笑容。這是多日以來,他第一次笑得如此開懷。傅明淵像是被他的笑燙了一下,別開視線“幹,幹什麽?”紀凡不說話,單是笑,酒窩盈著暖黃的車燈光,眼神柔和。是了,他在瞎擔心什麽呢?傅先生本就是這樣戀舊的人,他當初既然說了會來找他,就一定會來。短暫的分離,隻是為了再度重逢。萬裏冰川,星河璀璨,荒漠上點亮了小小的暖色車燈,微光之中,旅人相視而笑。恰在這一片繾綣的大好氣氛中,忽然又是一陣極不和諧的嘎嘎狂叫。傅明淵一個沒扶穩,險些從車上栽下去。原來,方才打亮車燈,終於徹底照亮了伊萬越野粗獷巨大的輪廓,啾啾恰好站在車前方,見狀兩腿發軟,啪唧跌坐在雪堆裏。在它短暫的鵝生裏,啾啾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可怕的巨型“生物”!它整隻鵝都石化了。半晌,它迴過神來,從翎毛到尾巴尖都抖了三抖,顫巍巍拍動翅膀,連滾帶爬地縮到了紀凡身後。——真是,這有什麽好怕的,隻不過是個鐵疙瘩而已嘛!紀凡失笑,揪著呆毛,想強行將小企鵝從身後拖出來。可啾啾顯然不是這麽想的,它緊抱著紀凡的小腿,扯著脖子死命幹嚎,聲音尖銳得幾乎能將冰層震碎了。“噓,噓。”紀凡隻得摟住熊孩子的大腦袋,好生安撫一番。越野車不會動,也不會叫,柔順地趴窩在原地,看起來毫無威脅性。漸漸地,啾啾終於安靜下來,小心翼翼地拱出腦袋,從翅膀下麵偷打量著那越野車。嗯,的確是個大家夥,但好像,不太聰明的亞子呢。它小眼睛賊溜溜地轉,很快便重新建立了優越感——爸爸還在它腦袋上爬上爬下地忙活,卻不見半點反抗,可見,這大家夥定是中看不中用,要不……要不就是已經死了!這麽想著,它愈加放心,揚揚得意地放下翅膀,衝越野車示威般“嘎”了一聲。誰知,恰在此時,傅明淵從車上一躍而下,不知碰了哪裏,伊萬越野驟然發出兩聲充滿威懾力的嗡嗡喇叭聲。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呆頭鵝瞬間嚇破了膽,花容失色,沒命地嚎叫著撲迴紀凡的懷抱,說什麽也不肯再鑽出來了。喂!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紀凡被八爪魚狀的小企鵝纏住,騰不出手,無奈瞪了傅明淵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