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歡自初七之後,正式跟在裴遠身側,為他辦公。說是辦公,其實也不過是抄抄寫寫的差事,並沒有像開始那般查案,想來是因為明縣最近太平了許多。


    裴遠見她一邊抄寫卷宗,一邊愁眉不展,便笑著問她:“怎麽?還在想那個案子?”


    陸清歡點頭,幾日過去,雖然花販已經認罪,但是對於他為何殺人,卻諱莫如深,不願提及。


    本來抓到了花販,此案便應該與陸清歡無關了,但是她忘不了花販被抓時那雙眼睛,充滿了死氣。


    “既然想知道,我們查一查也無妨。”


    陸清歡訝異抬頭,掃了一眼桌子上堆積如山的案宗,“不用抄了?”


    “不急一時,抄卷宗不過是為了讓你盡快熟悉,了解禦史台辦事的規程罷了。”


    那也就是這些卷宗根本就不用抄錄,都是裴遠找來折騰她的!陸清歡咬牙,狠狠的瞪著裴遠,雖然知道他是一片好心,但是這兩日手臂酸軟的感覺,可是折磨的她睡不著覺呢!


    陸清歡轉了轉手中的毛筆,忽然一揚手,毛筆上的墨汁瞬間朝著裴遠飛了出去。


    裴遠神色不變,一旋身,避開那些墨點,無奈笑道:“清歡,你的脾氣太壞,合該改改!”


    “不改,你能拿我如何!”陸清歡哼了一聲,揚起下巴,一副恃寵生嬌的模樣。


    平日所見的陸清歡都是一副成熟穩重,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如今露出這樣少有的頑皮模樣,反而讓裴遠忍不住怦然心動。


    裴遠十分寵溺的笑著道:“那便不改罷!反正……”


    “反正什麽?”陸清歡總覺得裴遠近來對她的態度,有些奇怪,但是要說是哪裏奇怪,卻又說不上來。


    “沒什麽……”裴遠搖頭,心內暗暗補充道,反正隻要我喜歡就好!


    望著陸清歡那張俏生生的臉上寫滿疑惑,裴遠心情十分不錯,一揮手:“走吧,清歡娘子,咱們還是先去花圃查看查看吧!”


    裴遠最初喚她陸娘子,熟悉之後便是直唿其名,可是突然冒出一句清歡娘子,讓陸清歡聽起來十分別扭,她知道,在周朝,娘子不光是對別家小姐的稱唿,也是對自家妻子的稱唿。


    不過這種別扭很快就被她拋卻,她的注意力飛快的轉移到了調查花販往事上。


    由阿甲駕車,二人一齊到了花圃。


    花圃自花販被抓之後,就被查封,而這裏地處偏僻,少有人來,所以這會兒顯得更加冷清幽僻。


    陸清歡有些奇怪的問裴遠道:“上次咱們不是已經查過了,這裏什麽都沒有?”


    “的確沒查出什麽來……”裴遠頓了頓,沉吟道:“既然咱們無事,再查查也無妨。”


    兩人在花圃中轉悠了半天,並沒有什麽新的發現,於是二人進了花販所居的草屋內,想看看上一次的搜查有沒有遺漏。


    這間草屋分作中堂和內室,十分簡陋破舊,陸清歡在中堂轉悠了一圈,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內室也隻有一個土炕,並兩口破箱子,連個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可見這花販的生活有多麽的拮據。


    陸清歡檢查了那兩口破箱子,裏麵隻有幾件打了補丁的衣服,但是在箱子的最底部,卻放著一件紅色的襖子。


    陸清歡皺眉,這件襖子很明顯是女子的衣物,一個獨居的花販,為何會有女子的衣物?


    她將紅襖拿了出來,翻開仔細查看,發覺上麵有幾處被撕爛的痕跡,雖然被人縫補過了,但是看得出來縫補的人並不太擅長,針腳歪歪扭扭的,十分明顯,最重要的是紅襖領口的位置,有一攤極淺的暗褐色的痕跡。


    陸清歡心裏一沉,這暗褐色的痕跡,極有可能是血液幹涸之後留下的,雖然被人清洗過,但似乎沒有完全洗掉。


    將棉襖拿在手中,陸清歡出了草屋,卻沒看見裴遠的人影,她有些奇怪的轉悠了一圈,終於在梅林的一隅找到了裴遠,離那棵埋屍的老梅樹,幾步之遙。


    “你在看什麽?”


    裴遠聞聲迴頭,看見陸清歡來,沉寂的表情稍稍鬆動,指了指他身前的一座墓碑,道:“想必,這裏埋葬的就是花販的女兒。”


    那墓碑上麵並沒有落款,隻寫著“愛女婉婉之墓”,以及時間。


    根據時間推算,正是十一年前立的碑。


    “這……”陸清歡隱約猜出了事情背後的真相,也猜出了為何花販如此憎恨那幾人——


    十一年前,四人結伴遷居明縣,途經郊外時,碰巧遇到了正直韶華的少女婉婉,四人心生歹念。婉婉不堪受辱,咬舌自盡。賣花歸來的花販,看到的便是女兒的冰冷的屍體,以及被撕爛的衣裙。


    他埋葬女兒之後,心中仇恨日益加深,終於在一年之後手刃了四人當中的三人。隻是最後一人因為小心謹慎,他一直沒有辦法接近,所以直到十年以後,才找到機會殺死對方。


    想必當年婉婉正是在那株灑金梅下,被人害死,這也是為何花販固執的要將幾人的屍首埋藏在那株梅花之下。


    這樣的真相,讓她想起了阿離。


    當年傷害阿離的匪徒,早就被繩之以法,隻是那有如何?阿離所承受的傷害,永遠都改變不了。


    女子,不論在哪個朝代,哪個國家,永遠都是高危受害人群,雖然她不願承認,但是這一點卻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裴遠敏銳的感覺到,陸清歡的情緒變得十分的低落,就連帶笑的眼角都有些泛紅,眼中淚光潾潾,她卻始終沉默不語。


    他想問她,問她到底隱藏著什麽心事,可是卻又不敢問出口。因為他太清楚,隻要他問了,陸清歡會立刻躲進自己的保護圈,無論他再怎麽靠近,她隻會離他越來越遠。


    兩人在墓碑前站了許久,直到陸清歡感覺自己的腿都麻了,她才驚覺天色漸晚。表情僵硬的動了動麻木的腿,陸清歡齜牙咧嘴的望著裴遠道:“現在怎麽辦?天色晚了,咱們還能迴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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