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大約半個多鍾頭,就到了山下。

    果然如關山和郭校長形容的一樣,山腳下分散住著十幾戶高崗村的村民。這裏的房子比山上要好一些,雖然沒有小二樓,可至少能看到磚瓦房。

    關山說這是一些外出務工的年輕人嫌上山不方便,所以在山下建了房子,把家從山上搬了下來。不過,平時也隻有老人孩子住。

    “都搬下來多好!這樣,學校也能挪下來了!”明月擦了一把臉上的汗。

    關山笑笑沒說話。

    明月瞅瞅他,“你笑什麽?我說錯了?”

    “你以為蓋房子就那麽容易?有些人家攢一輩子錢,也不夠在山下蓋一間房。”關山說。

    明月頓覺心情沉重。

    是她忘性太大,她竟忘了高崗村是一座空巢村,她教的那些孩子,是一群缺少父母關愛的留守兒童。

    明月跟著關山來到村裏的祠堂。

    上次雨夜心情不佳未曾細看,今日一見方覺此處破敗腐朽的程度較之山野荒屋更甚。

    看似古老的家族祠堂幾近坍塌,一根木質橫梁歪歪斜斜地架在祠堂上方,搖搖欲墜,而祠堂匾額上‘尊宗敬祖’四字已被密密麻麻的爬牆虎遮蔽。

    空氣裏散發著刺鼻的臭味。

    見明月踟躕,關山指著一堵快要坍塌的牆壁,解釋說:“那邊是村民建的豬圈。”

    明月恍然,怪不得這麽臭。再豎起耳朵一聽,果然,牆那邊時不時地傳來哼哼唧唧的豬叫聲。

    關山走到祠堂一角,掀開一塊隆起的防雨布,然後,一輛和這祠堂一樣破舊的二輪摩托車就露了出來。

    真是有夠破的。

    深藍色的車身鏽跡斑斑,掉漆掉的嚴重,根本看不出是什麽牌子的。車的後視鏡也不知道哪裏去了,看起來就像是少了觸角的蝸牛,怎麽看怎麽別扭。

    關山倒是一點也不嫌棄,他先是扶著車把晃了晃到處亂響的摩托車,然後抽出一塊幹抹布擦拭著車子上的浮塵。

    看得出來,他對這輛車非常愛惜,就像她在轉信台看他用心擦拭那些儀器時的表情一樣,帶著寵溺,帶著一絲別樣的溫柔。

    “好了,上車!”關山長腿一邁,跨上車座。

    明月和他也熟了,沒那麽多講究,於是就拽著他的衣擺,單腿越過車座,穩穩地坐下。

    “腿翹一下。”關山忘了先發動再讓她上車,所以,就示意她抬腿。

    明月把右腿抬得高高的,就見他扶著車把維持平衡,然後右腳在啟動杆上猛踹一下,見沒動靜,又連踹了幾下,車子才像老黃牛一樣吭吭吼了兩聲,動了起來。

    他擰了擰油門,說了聲扶穩了,就載著明月駛離祠堂,拐入一旁的土路。

    別說這摩托破歸破,可一旦跑起來,還是很有勁兒的。

    明月坐在後麵,長長的頭發被風帶得飛起,她一邊攏著頭發,一邊問關山:“這是你的車嗎?”

    可能聲音太小,關山沒聽見,就問她說的啥。

    她於是扯開喉嚨在他耳邊大聲喊道:“我問,這車是你的嗎?”

    “不是。這車是紅姐的,哦,就是紅山鎮春風商店的紅姐!”他大聲迴答說。

    明月的腦海裏浮現出一道火紅的影子。

    “那她不用車嗎?”明月問。

    “她免費借給我用,但是我定期要給她帶些山貨!”關山說。

    “山貨?都是什麽?”明月問。

    “木耳和野山菌,她收購這些東西。”

    “你親自去采嗎?”好像部隊不允許官兵搞副業吧。

    “不。我就是把村民們采來的山貨順道帶給紅姐,紅姐再把錢托我交給村民。而我,就可以免費使用這輛摩托車。”關山說。

    原來是這樣。

    明月哦了一聲,心想,關山真是熱心人,他除了是部隊的通信士官,還兼著高崗村和外界的聯絡員。

    一路順利,天擦黑的時候,摩托車順利駛入紅山鎮。

    在春風商店門前,關山刹車,然後他對背後的明月說,“到了。”

    明月跳下車,一邊原地活動腿腳,一邊打量著紅山鎮的街景。

    和雨夜留下的記憶差不多,小鎮街道依舊很窄,但是貴在有電。街道兩邊稀稀拉拉的商鋪,大多開著門,可能摩托車的動靜太大,惹得店鋪裏的孩童紛紛跑出來看熱鬧。

    關山停好車,指著春風商店旁邊的一幢平房說:“浴池就在那裏。”

    明月朝亮著燈的平房看過去,發現大門旁邊的牆上掛著一個白色的木牌,上麵用黑筆寫著四個大字,‘春風浴池’。

    明月下意識就朝春風商店的招牌瞅過去,關山笑了笑,解釋說:“沒錯,浴池是紅姐開的。”

    看他想走,明月趕緊叫住他,“關山,我們先去吃飯吧。”

    關山看著她,眼睛被燈光映著,似有微光在輕盈跳躍。

    “好。”他同意了。

    明月看了一圈,指著春風商店左側的一間餐館,說:“去那兒吧,看著還算幹淨。”

    走進餐館,就聞到一股子農村房屋那種特殊的潮氣。不算刺鼻,但也絕不好聞。

    餐館不大,就放了三張破舊的長桌,椅子是長條凳,一邊一個。

    隻有一桌有人。

    兩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對桌而坐,桌上放著一瓶‘燒刀子’,還有兩盤涼菜。

    看到他們進來,其中一個胖點的男人站了起來,熱情招唿道:“這不是關山嗎?你咋來鎮上了?”

    “我過來辦點事。”關山沒朝裏走,而是把距離那桌最遠的椅子拉開,示意明月坐下。

    明月把背包放在桌上,剛想落座卻看到那人端著酒杯走了過來。

    “難得碰麵,來,關山兄弟,當哥的敬你一杯酒!”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月覺得關山似乎並不歡迎這個人的到來。

    可關山還是接過那杯酒,一口悶了。

    那胖男人一邊向關山敬酒一邊眯縫著眼窺伺明月。他的眼神太過直接,讓人感覺很不舒服。人也長得獐頭鼠目,頭尖耳滑,尤其是那雙老鼠眼,骨碌碌的狐狸似的,透著數不盡的狡詐和油滑。

    雖然不認識他,也沒說過話,但明月已經討厭起這個男人。

    “大妹子,哥也敬你一杯酒……”那人添滿酒就朝明月這邊湊,明月被一股明顯的狐臭味熏得直向後躲,心裏卻在暗罵,真是個不要臉的,也不瞧瞧自己多大歲數了,竟喊她妹子!

    “宋老蔫——”關山上前一步,擋住明月,順手搶過那人手裏的酒杯,“她不會喝酒,我替她。”

    說罷,仰脖朝喉嚨裏一倒,咕咚一下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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