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平時話音中自帶三分笑意,似乎所見所曆,皆能一笑置之,不能動搖他分毫。他此時情緒並沒有什麽大的撥動,然而源冬柿還是能聽出他話間的凝重。

    在他說完之後,這片之前還因屍骨移動而一片混亂的荒林頓時陷入了靜默之中,那方才還一臉驚恐的青年愣了愣,顫抖著身體慢慢爬到那少女散落的屍骨邊上,用手輕輕碰了碰那幹枯的骨頭,然後哽咽著道:“究竟是多麽兇殘的歹人,才狠得下生刮你的皮肉啊。”

    晴明低頭看那著那些散落的骨頭,慢慢蹲下了身,拾起了那件紫苑色單衣,他細細看過花紋,想了想,道:“公子,這位不幸的姬君,可是你的家人?”

    “她叫千草,是我的妹妹。”那青年抹著淚道。

    源冬柿看著晴明手上那件華麗異常的單衣,忽然也明白了過來,她朝前走了幾步,問那青年:“那麽,這件衣裳……”

    青年愣了愣,低頭去看那件衣裳,伸手去摸了摸衣裳上精致而美麗的花紋,道:“這件衣裳,是一位貴人送給我的妹妹千草的。”

    “一位貴人?”源冬柿看向他。

    青年眼中有些閃躲,支支吾吾道:“去年冬天,一位貴人路過五條坊門,偶然遇見千草,於是……”

    他沒繼續說下去,但源冬柿也立馬就明白了,看這青年雖然生活在右京,衣著也十分簡陋,但相貌極佳,他的妹妹千草估計也是右京一帶小有名氣的美人。酒香不怕巷子深,美人也不怕在住在荒僻地方無人欣賞,京中公卿獵豔時有心,自然也能聽說她的名字,若尋得空,便會驅車前來拜訪。

    住在偏僻地方的窮苦人家的女兒,怎麽會經得住那些個獵豔好手的軟磨硬泡呢。

    源冬柿歎了一口氣。

    “他說他在京中擔任要職,家中父母健在,且十分頑固,暫時無法將妹妹接去左京的家中,隻待他解決了父母,便會立刻將她接去住處,日夜相愛。”那青年說著說著,便痛哭了起來,“可是今年春季之後,他便不再來了,可憐我妹妹日日穿著他送的衣裳,苦苦等他,如今更是……”

    博雅在一旁聽了,便喚過一旁的侍從,問道:“九條坊門沼澤處的那副屍骨,身上是不是也裹著顏色豔麗的單衣?”

    那侍從點了點頭,又想了想,道:“是一件山吹茶色的,繪有藤花折枝紋樣,畫得很是精致。”

    看來那位貴人春季之後,又換了一個戀人。

    那青年聽了,更是悲傷,他脫下了自己陳舊的外衣,小心翼翼將那些屍骨放入其間,包好了捧進了懷中,朝博雅道:“多謝博雅大人這些日子來盡心尋找我妹妹的下落。”

    博雅將弓箭收好,道:“生刮人肉,如此惡毒,無論是人是妖,這件事我還會追究到底,還你妹妹一個公道。”

    青年連忙鞠了一躬,又朝晴明道:“多謝陰陽師大人超度妹妹亡魂,讓她得以往生。”

    “她此生命運淒苦,但願來世無憂無慮。”晴明道,他想了想,又道,“公子可知那位貴人的姓名?”

    那青年搖了搖頭,道:“那位貴人前來拜訪時皆是深夜,未著束帶,也不提姓名,我隻聽妹妹偶然提過這位貴人住在左京四條。”

    晴明點頭,道:“多謝。”

    “應該是我代妹妹感謝各位大人。”他慘然笑道,將懷中包著妹妹屍骨的衣服緊緊捧著,道,“妹妹生性柔弱善良,我也曾擔心那位京中貴人對她隻是一時興趣,過了不了多久便會拋棄她。但見她已經深陷其中,又很是擔心。她被那人拋棄時我還暗暗鬆了一口氣,她總算是沒有落到更難堪的境地,隻是沒想到……”

    他搖了搖頭,轉身離開,那件落在地上的華麗單衣他看也未看。

    待那些附近百姓自行散去之後,晴明躬下身子,拾起了那件衣裳,細細看了看,然後道:“接下來,我們便去尋找這位貴人吧。”

    “可是我們除了他住在左京四條大路上,這條信息之外,並不知道其他了。”博雅皺眉道,“總不能挨家挨戶闖進去,詢問他們有沒有居住在右京的情人吧。”

    晴明笑了笑,道:“除了四條大路這條信息,應當還有一條。”

    “什麽?”源冬柿問道。

    晴明將那件紫苑色單衣遞到源冬柿手中,源冬柿不明所以,抬手接過,仔細看了看仍沒有發現什麽不對的地方,她抬頭去看晴明,便見晴明正笑著看她,道:“這件衣服上的花紋,皆是由人手繪的。”

    源冬柿愣了愣,再去看衣服上的花紋,這件衣服上繪的是早鶯棲白梅圖案,工筆細致,畫風並不是和風,更偏向於唐風,線條柔和,梅樹棕色的紙條自衣角延伸至前襟,枝椏間還結著朵朵白梅,幾隻早鶯棲息於枝上,畫得栩栩如生,著色淡雅而綺麗,可見畫師丹青技藝極為純熟。

    她喃喃道:“千草小姐的這位身份尊貴的情人,應當是住在四條大道,且極擅丹青。”

    “你是說,這件衣服上的花紋,都是那個男人畫的?”賀茂保憲問道,“萬一是請哪位家仆所畫呢?”

    博雅也在一旁點頭。

    源冬柿搖搖頭,道:“小式部曾說過,貴族男子追求情人贈送禮物,大多都是自己親手所做,更何況送情人由自己所畫的衣衫,也是現在極為流行的方式。”說著,她瞥了賀茂保憲及博雅一眼,道,“一看就沒有正兒八經地追求過別人。”

    賀茂保憲:“……”

    博雅:“……”

    博雅皺眉道:“跟那些從不出門的女人談情說愛真是沒勁,我隻要有弓箭就夠了。”

    保憲則是抽了抽嘴角,道:“我們沒有追求過別人自然不知道,那晴明怎麽會如此清楚?”

    源冬柿一聽,幾乎要拍大腿,對啊,晴明怎麽會這麽清楚,如果不是他正兒八經地追求過女子的話,那就隻有一個原因了,那便是他也愛跟京中貴女討論時下流行的八卦。

    ……

    貴女a:“哎呀,頭中將大人昨日又寫書信給我了,辭藻華麗,情真意切,不好迴絕呢。”

    貴女b:“最近穀倉所別當大人送了我一折檜扇,上麵是他親自畫的紫陽花呢。晴明,你呢,你收到了什麽?”

    晴明輕輕一笑:“上品優質紙符,在上麵畫桔梗印絕不會滲墨,還保證百分之百出ssr。”

    ……

    源冬柿:“……”

    她被自己的腦洞給雷得不輕,動作僵硬地扭過頭去看晴明,卻見晴明正笑著道:“我親手做過東西送人啊。”

    她被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而保憲則疾疾後退,一臉驚訝,道:“晴明,你居然會有一天親手做東西……”他的“親手”兩個字咬得極重,“你確定不是你小時候親手紮了個紙人頭放在我枕頭邊用來嚇我那次?”

    源冬柿:“……”

    源博雅:“……”

    晴明慢條斯理地拍著手中的蝙蝠扇,道:“昨日裏試著做了三塊絹麵茯苓糕。”

    源冬柿:“!!!”

    她睜大了眼睛看向晴明,晴明嘴角帶著笑,眼角餘光看向她,笑意更濃。

    另一邊保憲似乎更是驚訝:“是誰!晴明!你送給了誰!”

    晴明但笑不語。

    源冬柿汗如雨下。

    直到幾人又重新坐

    迴了牛車上,賀茂保憲仍在表示質疑,他死死盯著晴明,道:“晴明,沒想到你竟然偷偷做點心送給別人,你確定你真的不是想刻意毒死別人嗎?”

    晴明垂眸,慢悠悠地收起蝙蝠扇,瞟了源冬柿一眼,源冬柿立馬就覺得似乎是有一道驚雷直直劈中她,她咳了兩聲,挺胸收腹,坐直了身體,生硬地將話題轉移過去:“那麽,博雅大人,保憲大人,你們可否認識住在四條大路擅丹青的貴族男子?”

    好在另外兩人足夠單細胞,也沒發現她此時的不對勁,隻晴明笑著看了看她,又輕輕轉過頭去。

    博雅想了許久,道:“我與這樣的人並沒有什麽交集。”

    保憲也搖頭道:“我認識的人裏,並沒有擅丹青的。”

    兩人話音方落,便聽見車外的隨從說了一聲:“若是說道擅丹青的,應該要說到彈正尹大人的四公子橘信義大人吧。”

    博雅奇道:“這個人我有聽說過,但我並不知道他擅丹青。”

    “博雅大人不認識倒也正常。”那仆從道,“橘信義大人年少時曾在純明親王處學習丹青,尤擅唐風,當時也算是一介神童,十六歲時因為與純明親王的王妃有了私情,被親王發現,而自請流放丹波國,那時博雅大人還在苦學箭術呢。而橘信義則是過了十來年,直到去年秋天才迴的京都,任中務少輔一職,隻是因為之前那事,已經很少獻畫了。”

    源冬柿眨了眨眼睛,道:“十六歲便勾搭上了純明親王妃……也就是自己恩師的北之方?”

    那侍從道:“橘信義相貌英俊,又有才名,極為風流,當時許多京中貴女都傾心於他,太宰帥大人與彈正尹大人交好,還準備把自己的大女公子嫁給他,出了那事,他灰溜溜去了丹波,十來年不曾迴京都,再迴來風流本性依舊不改,交往了好些女子。”

    源冬柿聳了聳肩,道:“看來在丹波待了十年也還沒有長進。”

    “不過據說,橘信義今年夏天去了一趟丹波,將他在丹波的情人接迴了京都。”那仆從又道。

    這讓源冬柿有些意外,按理說,此人風流成性,流放丹波時對陪伴自己的情人必定是格外溫存,但一旦迴京,必定就會將其拋至腦後,重新去追求京都有貌有才的貴女的,而此人在剛迴京中時確實風流了一段時間,怎麽又突然去把丹波的情人接迴來呢。

    源冬柿正想著,忽然聽見身旁的晴明道:“那我們便去拜訪這位橘信義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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