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仿唐都長安格局,朱雀大道北接朱雀門,南連羅生門,自北向南,貫穿平安京中心地帶,將其分為左京及右京兩部門,朱雀大道以東為左京,又稱“洛陽”,以西為右京,又稱“長安”。右京地勢低窪,沼澤星羅棋布遍布其間,幾近幽墟,人煙稀少,隻住著零零散散幾戶窮苦人家。

    右京百姓家的女兒失蹤,按理說,是不會引起京中貴族注意的,失了女兒的人家本就這麽把眼淚往肚裏咽了,卻沒想到,有一日一位尊貴的貴族武士追著一個妖怪追到了此處,無意中聽說了此事,便對那幾戶右京百姓道,絕會將此事徹查到底。

    那位尊貴的貴族武士,便是時任非參議從三位皇後宮權大夫的源博雅大人。

    “我本是追趕著一個妖怪去的右京,誰想到右京竟有數位剛過及笄年紀的女子失蹤,那些人家都是些窮苦人家,失了女兒心中悲切,卻也不知道怎麽辦,我一時看不過去,就把這事攬了過來。”

    源冬柿、賀茂保憲、源博雅以及晴明幾人驅車趕往右京時,博雅歎了口氣,說道,他握住了腰間的弓弦,狠狠道:“可沒想到……”

    右京荒涼偏僻,比不得左京繁華,路也修得極為敷衍,一路顛簸,源冬柿被晃得有些發暈,一手捏了捏眉心,然後用檜扇挑開了禦簾一角,之間道路一旁皆是未經修剪迎天瘋長的荒草,偶爾看見幾間低矮破舊的木屋,然而垮塌的院門及圍牆都表明了這些屋子早已無人居住。

    右京太過荒涼,有些條件的百姓大都盡量遷往左京四條大路以上去了。

    她放下禦簾,迴過頭去,博雅正一手狠狠地垂在車廂的地板上,憤恨道:“若讓我查出來,是哪個歹人所為……”

    “萬一是妖怪所為呢。”源冬柿道。

    她一開口,車輦中的其餘三人都望向了她,她咳了兩聲,繼續道:“那幾名少女失蹤不過幾日,被發現時卻隻剩下一副骨架,屍體是不會腐化得這麽快的,應當是被妖怪吃掉了。但若是活人所為,我實在想不通這幾位才不過及笄年紀的窮苦人家的少女為什麽會惹上這樣人,還被刮下皮肉。”

    賀茂保憲點了點頭,道:“柿子小姐說得很有道理,若是活人所為,刮下人類皮肉來做什麽?做肉湯?”

    他話音剛落,源冬柿便麵無表情地說:“夠了保憲大人,你再說下去我就可以戒葷一月了。”

    賀茂保憲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

    牛車行至五條坊門小

    路時,便停了下來,博雅一手握著弓,一手掀開簾子,便當先跳下了牛車,賀茂保憲以及晴明隨後。

    源冬柿最後一個掀開車輦,正準備下車時,車輦的禦簾將她頭上的市女笠蹭到了另一邊去,她伸手去扶的時候,卻見一雙白淨修長的手伸到了她眼前,她扶著鬥笠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去,便看見晴明那張帶著笑意的臉。

    她一愣,便聽見晴明慢悠悠說道:“柿子小姐小心崴到腳。”

    博雅的牛車不比女眷乘坐的牛車,車輦距離地麵有些距離,男子們大可豪邁地跳下車,然而嬌生慣養的貴族女子們可不會容忍自己做出失態的動作。

    源冬柿隔著薄薄的垂絹朝他挑了挑眉,道:“你覺得我會崴到腳?”

    晴明嘴角揚起,道:“不覺得。”他緩緩道,“不過是想扶柿子小姐下車而已。”

    他一如往常,眼角翹起,笑得像是一隻狐狸一般,以往他這麽笑,源冬柿就覺得準沒好事,然而此時卻覺得心跳漏跳一拍似的,還好市女笠的垂絹多多少少也能將她燒紅的臉頰給遮擋起來,她像是熱極了一般,吐出一口氣,然後將手搭在了晴明手心。

    晴明的手帶著些微涼意,恰到好處地緩解了源冬柿此刻似乎迴到了仲夏的體溫。

    她一手搭在晴明手上,慢悠悠地下了車,拉著車的牛甩了甩尾巴,發出一聲哞叫,荒涼的右京秋風肆虐,將她臉側的垂絹垂了起來,市女笠又向一邊歪了過去,她又想伸手扶鬥笠,晴明卻已經以絕對的身高優勢,伸手按在她市女笠的頂部,往下摁了摁,源冬柿隻覺得這副市女笠往下箍了箍,箍得她額角發疼。

    她有些惱怒地抬頭,卻剛好看見晴明眼中的戲謔之意。

    又被耍了。

    源冬柿哼了一聲。

    而這是,不遠處傳來賀茂保憲的略帶調侃的聲音:“晴明與柿子小姐這是在宮中散步完,又想一同來領略領略五條坊門小路的風景嗎?”

    源冬柿側頭望去,賀茂保憲正抱著雙手靠在路口一株枯樹上,笑著望著他倆,貓又伏在他肩膀上,那條分了叉的尾巴輕輕搖晃著,張嘴打了個看上去很兇的嗬欠,然後蹭在賀茂保憲的肩頸處睡著了。

    這處荒林邊還有好幾位武士打扮的博雅隨從,都盯著源冬柿以及晴明看,眼中滿是好奇。

    源冬柿扯了扯嘴角,然後雙手按住自己市女笠的邊沿,當前一步跟著那幾名侍從走進了荒林,然後聽見晴明自

    身後傳來的一聲低低的笑聲。

    那位五條坊門小路的荒林中的屍骨,是被來此打獵的當地百姓發現的,那獵戶隨即找來了在附近走訪的博雅侍從,那侍從正準備起身去左京通報博雅,在九條坊門小路一帶巡查的侍從又帶來消息,在九條門附近的沼澤處發現了一副屍骨。

    源冬柿一行人趕到五條坊門的的荒林時,已有幾戶丟了女兒的人家到場,正互相摟著痛哭,那具屍骨便躺在一棵枯萎的疼樹下,上麵蒙著一件粗布縫製的藏青色單衣。

    博雅正站在屍骨旁詢問發現屍骨的百姓,那是個中年漢子,長了一張淳樸不過的臉,已至深秋卻還穿著單薄的汗衫。

    他估計是沒有一下子見到這麽多貴族,臉上有些緊張,結結巴巴道:“我就想捉些小東西迴去,然後就被這東西絆到了……”他低下頭,小聲嘟噥一句,“還被嚇了個半死。”

    博雅皺著眉,道:“你怎麽確定這副屍骨便是前段時間失蹤的那些女孩兒。”

    那中年漢子道:“衣服。”他撓了撓後腦,道,“雖然都化成骨頭了,但上麵還套著衣服,嶄新嶄新的,雖然我不知道是哪家姑娘,但確實是在附近見過十三四歲的女孩兒穿過的。”

    他話音剛落,那幾乎丟了女兒的人家便哭叫道:“讓我看看那衣服,看看是不是我家的。”

    博雅還未說話,便已經有一個年輕男子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朝地上那具屍骨跑了過去,幾名侍從正想上前攔住他,博雅卻已經抬手阻止了,那青年跑到屍骨旁邊,跪在地上,顫著手,揭開了蓋在屍骨身上的藏青色單衣。

    源冬柿歪過頭看去,卻見那藏青色單衣下露出紫苑色衣袖的一角,以及袖口下灰白的根根手骨。那青年看見那衣袖的瞬間,愣了愣,隨即一拳打在了地上,從喉嚨中逸出一聲痛苦至極的哭號。

    源冬柿看著覺得揪心,想必這句屍骨,便是這個青年人的親人吧。

    這時,一陣蕭瑟秋風自荒林深處徐徐吹來,將她的垂絹輕輕掀起,她微微抬起頭,卻見荒林深處天空上一片薄薄的黑雲正緩緩飄來,碧藍的天空越來越窄,幾乎要被黑雲吞噬殆盡。

    她覺得有些不對勁,正要上前提醒博雅時,卻聽見方才那青年一聲尖叫,她猛地扭頭看去,卻見那青年極為狼狽地倒在地上,而他身前那副被覆蓋在藏青色單衣的屍骨竟慢慢坐起身來,單衣自它頭上滑下,露出了一隻灰白而猙獰的骷髏頭,與骨架身上披著的紫苑單衣。

    這件單衣倒是極為華麗,淡雅的紫苑色,繪有早鶯棲白梅圖案,畫工極為細致美麗,讓這件衣裳中包裹著的幹枯而猙獰的骨架更顯詭異。

    而此時,陽光已完全被黑雲所遮蓋,那骷髏眼部黑漆漆的兩個洞口直直對著坐在他身邊的青年,枯瘦的手骨自袖中緩緩伸出。

    此時之前還在抱頭哭泣的村民們皆驚叫著四處亂跑,那青年似乎是已經被嚇傻了,直直看這眼前這副朝他伸出手骨的骷髏。

    博雅自腰間取過弓弦,自身後箭筒取過羽箭,羽箭搭弓,正要射出時,源冬柿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晴明的聲音:“博雅三位,且慢。”

    源冬柿迴過頭去,卻見晴明與賀茂保憲並肩走來,他臉上並未帶笑,眼神凝重,直直看向那副披著華麗單衣的屍骨,博雅扭過頭,看向他,皺了皺眉,道:“晴明,它變成了妖怪。”

    晴明徑直走到那副屍骨旁邊,右手食指與中指並列,抵在唇邊輕聲念了一個咒語,然後一揮衣袖,那還在慢慢站起身來的屍骨動作忽地一頓,動作僵硬地轉向晴明,頜骨張張合合,然後那骷髏頭往後一歪,整具骨架似乎失去了支撐,頃刻間散落而下,那件豔麗的單衣也隨即掉落在地。

    源冬柿歪了歪頭,道:“它剛才似乎是在跟晴明說話?”

    賀茂保憲走到源冬柿身旁,開口道:“它在道謝。”

    “道謝?”源冬柿側頭看他。

    賀茂保憲隻是看向不遠處的晴明,以及那些散落在地的殘骨,搖頭歎了口氣。

    良久,晴明才沉聲道:“這位姬君,是被活活剝皮割肉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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