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裏的平安京人聲鼎沸,處處喧鬧,而夜裏的京中,除了各家宅院門廊上的燈,便隻剩下了如水的月色,偶爾路上有貴族的牛車隨從經過,火光一閃而過之後又歸寂靜。

    牛車的車輪慢悠悠地從地麵碾過,車輦輕輕晃動,倒是有些催眠。

    土禦門路距離二條大路並不算遠,順著西洞院大路一直往南便可,隻是夏末的時候西洞院大路的一所宅邸被雷擊所毀,宅邸主人翻修住宅,便導致了太過氣派豪華的車輦暫不能通行,於是源冬柿想迴二條大路便隻有繞行至大宮大路。

    去的時候,大宮大路正是熱鬧,用檜扇掀開簾子,便能看見與車輦擦身而過的各色行人。而迴的時候,便隻剩下一街勉強可以照明的燈光,與幾聲零零散散的狗吠了。

    源冬柿謹記晴明教誨,一路上一言不發,連車輦外持著火把的惟光跟她搭話,她也隻簡短地應過一兩聲。

    幾聲狗吠過後,車輦忽然停住,並因慣性向後晃了晃,源冬柿撐住車廂穩住了身形,有些奇怪,正要掀簾去看,想了想,又收迴了檜扇,問惟光,道:“怎麽了?”

    “冬柿小姐,車輪下似乎有什麽東西。”惟光道。

    “石頭嗎?”源冬柿打了個嗬欠,正要閉著眼睛睡一覺,忽然聽見惟光一聲驚唿,她猛然坐起身來,手剛剛碰上車輦竹簾,便聽見惟光語無倫次道:“冬、冬柿小姐,卡住車輪的是一顆人頭骨。”

    源冬柿在手在車輦竹簾旁僵了僵,又收了迴去,她想了想,道:“不用管它,我們繼續走吧。”

    “可是……”惟光還有些遲疑。

    “大宮大路靠近大內裏,居住在附近的朝臣時常自這條路入宮覲見,卻從未聽說有誰在此見過屍體,想必這隻頭骨是突然出現的,就是在等好奇之人下車查看呢。”源冬柿道。

    惟光一聽她說,便急急忙忙地拉了牛,在牛背上拍了幾下,催著牛離開。

    車輦方才駛出,惟光便驚訝道:“真如冬柿小姐所說,那車輪從頭骨碾過去時,那頭骨竟然消失不見了呢。”他語氣歡快起來,道,“有冬柿小姐在,這些妖怪鬼魂來了也不怕。”

    源冬柿默默聽他在車輦外哼起小曲,心中想道:“不,少年,正是我今日犯物忌,你才會看見這些妖怪啊……夜還長著呢。”

    車行不多時,源冬柿又要迷迷糊糊睡著間,忽然耳邊又傳來聲聲尖利而詭異的女人笑聲,她被這個笑聲冷不丁地嚇醒,

    連忙問對著車窗戶問道:“惟光,怎麽一迴事?”

    她透過車簾,還能隱隱約約地看見外麵火把的光亮,向來惟光並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笑聲給嚇跑,但是她喊了好幾聲,惟光才抖著聲音答道:“冬柿小姐,咱們車後麵跟著一個女鬼。”

    “女鬼?”源冬柿問道,“什麽樣的女鬼。”

    惟光勉勉強強答道:“我不敢迴頭看。”

    源冬柿聞言,便用手中檜扇掀開了車簾,於此同時,車外忽然刮起一陣風,將她劉海與鬢發吹得有些淩亂,她起身探出頭去,正好與跟在她車廂後方渾身發著白光的女人對視,那女人雙手抓著車轅,頭發有些散亂地垂在肩頭,眼睛睜得極大,嘴角兩邊畫著小醜一般猙獰的笑容,她對源冬柿對視片刻,又發出了幾聲刺耳的笑聲,忽然鬆開手,從車轅上重重跌到地上,緩緩消失。

    源冬柿盯著那女鬼消失的地方看了會兒,又坐迴了車裏。

    而源光似乎鬆了一口氣,道:“她走了,那就好。”

    源冬柿此時則已經是一張哭臉了:“不好,一點都不好!”

    雖然她知道物忌一事,卻從未在意過,隻當是犯物忌當天出門會碰見倒黴事,但她沒想到,她倒黴成這個樣子。

    方才發出笑聲的女鬼便是百鬼夜行之一的倩兮女,一般來說,聽見她在夜中的忽然發出的怪笑,那就代表著此人兇多吉少了。

    本來一條並不算長的大宮大路,此時再看竟覺得長得過頭了。

    源冬柿隔著外衣摸了摸放在懷中的幾帳符紙,除了剛到平安京時召喚出的幾個n級式神之外,她身上隻有橋姬茶茶以及妖琴師兩個sr,遇到危急關頭,倒也還可以用用。

    她這下稍稍放下了心,肩膀放鬆,靠在了輕輕搖晃的車廂上。

    經過前兩次,她也睡不下了,便用手搭在屈起的膝上,手指輕輕地敲著膝蓋,百無聊賴地數著時間,車輦竹簾外除了惟光手中火把的光亮之外,還時不時閃過其他稍顯虛弱的桔色光亮,那應當是大道一旁住家廊角下的燈籠光。

    有了光,心中好歹是要放鬆一些的。

    她數到一百六十七下,簾外的燈籠剛剛閃過,她察覺道車簾多了道縫隙,車外的涼風徐徐灌進來,讓她手背上不由自主地冒起了雞皮疙瘩。

    她正要去拉緊車簾,車簾卻已經被人從外麵掀了開來,她還以為是惟光,正要問有什麽事時,卻借著車外的火光,

    看見那掀開車簾的不是手,而是一顆人頭。

    她瞪直了眼睛,朝後縮了縮,卻見那顆人頭已經自車簾外鑽進車內,這個人頭長了一張二三十歲的男人臉,緊閉著眼睛,似乎是在熟睡,他沒有戴立烏帽子,發髻高高豎在腦後,而這顆人頭,則連著一根長長的彎曲的脖子,像是長頸鹿,卻又比長頸鹿靈活得多,借著火光還可看見脖子上正在微微跳動的脈搏。

    那顆人頭雖然閉著眼睛,然而卻似乎可以感受到活人的氣息,他隻在車廂頂棚處盤旋了一會,便壓彎了脖子,朝源冬柿這邊探過來。

    源冬柿手探進懷中,摸出一張符,看也不看便朝這顆人頭扔過去,一時間車廂內火光大盛,伴隨著燈芯燒得劈啪作響的聲音。那顆頭似乎感受到這突如其來的妖氣,猛地朝後一縮,便躥出了車廂,與此同時,車廂外還傳來了一聲的驚叫聲。

    源冬柿想到肯定是車外的惟光是被這顆飛頭蠻給嚇到了,便收起燈籠鬼,一把掀開竹簾,一邊道:“沒事沒事別怕,那家夥已經被我嚇跑啦……”

    她在看清楚車外的的景象時,愣了愣,話卡在了喉嚨處,又咽了迴去。

    站在她車旁的,不是惟光,而是一個穿著躑躅色水幹的年輕女子,她側身倒在地上,姿態極為美麗,一頭長長的秀發從肩頭垂至地麵,如同盛夏飛瀑一般,一雙秀美的眼中滿是無措,眼角還閃著點點淚花,她看見源冬柿掀開簾子探出身子,愣了愣,才道:“沒有……沒有害怕。”

    源冬柿眼角抽了抽,她剛剛……算不算……跟陌生女人搭話了?

    她摸到懷裏,正要抽出符咒時,惟光已經舉著火把從車的另一邊繞了過來,嘴裏叫著:“冬柿小姐,剛剛發生了什麽嗎……”他在看見倒在扯下的那名女子時愣了愣,又看向源冬柿,“她……這……是女鬼?”

    他話音剛落,那個女子已經慘白了臉,她不住地搖頭,原本隻是浮在眼眶周圍的淚花聚成了淚水,自她瑩潤白皙的臉頰滑落。

    “我……我不是鬼。”那女子伸手抹了抹臉頰上的淚水,道,“我、我是跟我兄長過來的。”

    “你兄長?”源冬柿皺眉想了想,道,“那個飛頭蠻?”

    那女子點點頭,道:“我兄長晚上熟睡之後……便會這樣。”

    源冬柿點了點頭,傳說中確實是有落頭氏一族,白天與常人無異,在夜晚熟睡之後,脖子會變長,而頭則飛離身體,外出遊蕩,直到黎明十分再飛迴身

    體。而此人則對夜晚之事並不知曉。

    源冬柿從車輦上跳下,將那女子扶起來,又替她將裙擺處的灰塵拍幹淨,道:“這位姬君家住何方,不如讓我送你迴去吧。”

    那女子愣了愣,有些為難道:“我家離得有些遠,讓小姐您送我迴家,有些不大好。”

    源冬柿笑道:“住得遠?那更不能留你一個人在夜晚的平安京中行走了。”她將挽起女子的手臂,笑著將女子拉上車,道,“深夜的平安京,可不止你兄長一個飛頭蠻呢。”

    那女子驚訝道:“還有其他人的頭也能飛嗎?”

    源冬柿將她拉到身邊坐下,笑著說:“京中可有許許多多的妖怪,讓我好好給你說說。”

    那女子便盯著她,似乎等著她說什麽妖怪奇聞,而這時,車外傳來惟光的聲音:“那位姬君,請問你家該往哪個方向去呀?”

    那女子正要說話,源冬柿已經先開口了:“拐上朱雀大道,去羅生門吧。”

    惟光得了令,便拍了拍牛背,拉著牛車啟程了,車輦開始微微搖晃,源冬柿扭頭看向那女子,那女子也正盯著她看,車簾外的燈光自她臉頰邊閃過,偶爾可窺見她眼中幾點金色光芒。

    源冬柿裝作並未察覺,便向身邊的女子開始講起了自己收服青女房以及茶茶的故事,她說得仔細,那女子也聽得認真,聽到最後,那女子道:“那位彌真大師後來怎樣了?”

    源冬柿想了想:“後來我便從未上過貴船山了,隻是聽說貴船神社水占卜已經換了另一名高僧不算,而那位彌真大師,也獨自去了離宮八幡宮的茶園中靜修。”

    那女子點了點頭,忽地笑了一聲,道:“人與妖似乎特別容易沾染上情事,將本我從中剔除。”

    “也不然。”源冬柿道:“我要說的呢,還有一個女鬼。姬君也知道,如今的京中貴族流行夜訪,入夜之後,帶著幾個隨從,驅著牛車,便去探訪相好的女子了。而這路上,說不定還會遇見更加美貌的孤身女子,已是情難自禁,便忘了還在屋中等待的情人,下了車,便要與這個女子交談。誰知呢,這女子朝他笑了笑,便張大了嘴,將他腦袋整個兒吞了下去。”

    她說著,看向坐在身邊的少女,道:“萬一姬君在京中遇見這樣的妖怪,那可不好。”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似乎十分好奇,道:“難道您遇見過。”

    源冬柿擺了擺手,道:“我雖未遇見過,但平安京夜夜都

    有怪事發生,也指不定今天便會遇見呢。”她又笑了笑,“似乎不應該這麽詛咒自己呢。”

    她話音剛落,車便停了下來,她用手中檜扇掀起了車簾,探頭往外看了看,道:“這便是平安京最南端的羅生門啊……”她迴過頭,笑著看向坐在車中的女子,“已經到了羅生門,那麽姬君,你接下來會怎麽做,扒掉我的衣服,搶走的錢財,連著這輛牛車也不放過?”她又笑了一聲,“不過話說迴來,你們要牛車幹嘛?”

    那女子半邊身體隱於黑暗之中,聞言側過頭來看源冬柿,她眼中閃著隱隱金芒,光滑的額頭上逐漸長出了紅色的犄角,她支起膝蓋,一手搭在膝上,同樣的姿勢,晴明做起來優雅而又閑適,而她一個女子坐起來,竟帶著幾分狂放霸氣,她笑了笑,揚著下巴,道:“牛,當然是拿來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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