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妖狐,完全沒有源冬柿初見時那樣的瀟灑自若,他渾身濕透,狼狽至極,蜷縮在迴廊抄手旁,身上還帶著幾片碎葉子,應當是從廊下的花叢那裏鑽過來的。他的麵具鬆鬆地扣在臉上,露出了額角一串妖異的紅色花紋。

    雲居雁歪著頭看了半晌,伸手將他臉上幾乎鬆脫的麵具揭開,而幾乎是在同時,一隻長著長長指甲的猛地緊緊握住了雲居雁的手腕,她被嚇了一跳,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唿,妖狐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過來,那雙紅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盡管源冬柿早在玩遊戲的時候就有見過沒戴麵具的妖狐,但跟親眼所見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妖狐的相貌是相當好看的。

    白色的頭發如同他耳朵和尾巴上的絨毛一般柔軟而細碎,就算沾了碎葉與汙泥,仍然感覺如同蠶絲般順滑,讓人有想要揉一揉的衝動。他的發尾濕透,緊緊貼在額頭上,隱約看見額上紅色的咒紋,一雙眼角上挑的眼睛,紅的妖異的瞳孔,以及天生嘴角上揚的好看的唇形。

    大約狐族都有不錯的長相,能讓每一個剛見到他們的人都隻能驚訝地長大了嘴,在他們魅惑的笑容裏像一個手足無措的傻子。

    ……管狐除外。

    隻是此刻的妖狐卻沒有那樣的魅惑氣息,他身上繪有繁複花紋的衣服沾染了泥汙,白色頭發間卷有枯枝碎葉,臉色極為蒼白,身上還帶著血腥氣,似乎隻要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刀,便能了結他的性命。然而他那雙紅色的眼睛依然有神,死死地盯著雲居雁,像是想以此嚇跑這個理應膽小的人類小孩。

    而雲居雁與他對視片刻,忽然叫了一聲:“你受傷啦?”

    源冬柿此時隻想歎氣。

    的確,任何正常的小孩子在看到妖怪時的第一反應都是尖叫著逃走,然而雲居雁並不是正常的小孩,她是姑獲鳥養大的,從小便聽著妖怪們的故事,她還小,還不懂的人妖之分,對她而言,妖怪與人並沒有任何區別,此時的妖狐對她而言,隻是個需要幫助的妖怪。

    妖狐受了傷,力氣並不算大,雲居雁很快掙脫了他的手,反握住他的手腕,想將他拖出雨水拍打的範圍,然而她始終人小力微,拉了半天,仍沒有將妖狐拉過來,她想了想,便將自己身上披著的單衣蓋在了妖狐身上。

    那是一件繪有木槿花圖案的萌黃色單衣,上麵還有淡淡的橘花芬芳,源冬柿盯著它看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這件衣服她在妖狐的木屋中見過,而她正是

    將這件衣服披在雲居雁身上時,被拉進雲居雁的記憶裏的。

    這件女童的單衣對於妖狐來說還是有些短小,他的膝蓋以下還被雨水淋著,雲居雁便又跑迴屋子裏去,從角落中拾掇出一把唐紙傘來,她抱著傘拋出屋,卻剛好撞在一個人身上,那人先是有些驚訝,然後道:“雲居雁,你怎麽還沒睡下。”

    來人是姑獲鳥。

    雲居雁歪過頭看向屋外走廊,卻見廊簷上桔色燈籠仍舊飄忽,而燈下卻已經不見那個長著毛絨絨耳朵和大尾巴的妖怪,連著不見的,還有她蓋在妖怪身上的單衣。

    她還有些奇怪,姑獲鳥已經將她手中的唐紙傘擱到一邊,把她抱起來,用自己柔軟的絨毛將她包裹起來,輕責道:“外麵下雨,不穿單衣便跑出來,小心著涼。”

    姑獲鳥又將她抱迴床上,將蓋在她身上的衣被拍得緊實,她的手在被子裏捏了捏身上熏了橘花香味的衣裳,輕聲道:“姑姑,我剛剛看見了一個妖怪。”

    姑獲鳥給她拍被子的動作一頓,微微側過頭,道:“什麽樣的妖怪?”

    雲居雁將手從被子裏抽出來,在虛空中畫了畫,道:“有毛絨絨的耳朵,還有大尾巴,戴著一張小狐狸的麵具,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大哥哥。”

    姑獲鳥皺了皺眉。

    雲居雁眨了眨眼睛:“姑姑,你跟我說過的故事裏沒有這個妖怪呢。”

    姑獲鳥又將她的手塞迴衣被裏,正色道:“雲居雁,以後再見到這個妖怪,離他遠遠的。”

    “為什麽呀?”雲居雁道,“那個大哥哥長得可好看啦,我想跟他玩。”

    姑獲鳥道:“雲居雁,妖怪不是長得好看就很好玩的。”她用翅膀輕輕拍了拍雲居雁的額頭,“越好看的妖怪,就越喜歡吃人,尤其是你們這樣的小孩子。”

    雲居雁倒吸一口冷氣,往被子裏縮了縮。

    姑獲鳥又道:“所以,以後遇見好看的妖怪,就躲得遠遠的。”

    雲居雁歪了歪腦袋,又道:“那長得難看的妖怪就可以跟我一起玩嗎?”

    姑獲鳥:“……也不可以。”

    源冬柿覺得,姑獲鳥是猜到雲居雁遇見的妖怪便是妖狐的,但雲居雁還小,不懂什麽是人妖殊途,也不懂什麽是善惡有別,她隻有告誡雲居雁遠離妖怪,以此來杜絕危險,畢竟雲居雁不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身邊總有女房跟隨,她不能一直守著這孩子;而雲居雁也總會長大

    ,不需要一個妖怪來每晚守著她入睡。

    小孩子一般忘性大,雲居雁很快便忘了雨夜所見的那個妖怪。

    她這日起來,陽光正好,廊下幾朵龍膽花羞怯地綻開了花苞,帶著陣陣香味,遠處池塘上閃爍著粼粼波光,帶著柳枝的翠綠,與如洗的碧空,看著便使人心情大好。

    她踮起腳尖,正準備去摸一摸廊下的龍膽花時,便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扭過頭去,隻見迴廊盡頭跑來一個身著山吹色直衣,梳著總角的小男孩,小男孩看樣子比雲居雁還小一些,眉目妍麗,如果不是發式,很難看出是漂亮的女孩子,還是可愛的男孩子。

    源冬柿隻一看,便知道來人是源光之子夕霧。

    夕霧懷中抱著一個蹴鞠,一邊跑一邊喊道:“雲居雁!”

    而他身後跟著好幾名女房,明明大人跑得更快,但這幾名女房還是邁著小碎步緊緊跟在這個小孩子身後,伸著雙臂,跟護崽老母雞似的,生怕前麵這位爺跑得快了,一個不小心便栽了下去。

    源冬柿感覺到雲居雁看到夕霧時心裏有些酸酸的,似乎不是特別高興。

    也是,同樣都是在左大臣夫人處長大,夕霧身後總跟著好幾位女房,每到他病了傷了,總有人疼惜他。他母親早逝,左大臣夫人自然也就更偏愛他一些,他父親也時常帶些衣裳玩意過來探望他。而雲居雁身邊,隻有姑獲鳥。

    小孩子雖然很多東西都不懂,但卻有極為敏銳的覺察力。

    夕霧跑到了雲居雁身前,笑著道:“雲居雁,我們去玩蹴鞠吧!”

    他長得很像源光,笑起來更是好看,雲居雁一愣,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脆生生道:“不去。”

    夕霧愣了愣,似乎沒想到雲居雁會拒絕,他伸出一手輕輕扯了扯雲居雁的衣角,道:“雲居雁,我想跟你玩。”

    雲居雁幾乎是瞬間就心軟了。

    她本來就是個脾性溫柔的小姑娘,隻是覺得大家都喜歡夕霧,心中有些小小的嫉妒。夕霧一可憐巴巴地哀求,她就哼了一聲,裝作不甚在意的樣子,道:“既然你想跟我玩,那我就跟你玩玩吧。”

    兩個小孩子在女房的陪同下,來到了池塘邊玩蹴鞠。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然而陽光並不算熾熱,池塘邊隻有柳梢隨著幾乎不能察覺到的微風輕輕擺動,雲居雁脫下厚重的單衣,隻穿著白色的汗衫,便與夕霧玩起了蹴鞠,女房們有意相讓,

    便總讓兩個孩子將球搶了過去,隻是小孩子不如大人懂得掌握分寸,夕霧一使勁,便將蹴鞠踢飛老遠,隱入柳樹之間。

    雲居雁想也不想,便提著裙角,跟著一個女房,順著蹴鞠滾落的方向跑去。

    她撥開掃過她頭頂的柳條,來到了池塘邊,之間那隻蹴鞠靜靜地漂浮在水麵上,一隻蜻蜓震動著透明的翅膀,在蹴鞠上停了一瞬,又很快飛走。

    “雲居雁小姐,請在這邊稍等,我這就將蹴鞠撈過來。”

    那女房在雲居雁身邊說道,便提著裙擺,小心翼翼地走到岸邊,便要伸手去夠那隻蹴鞠,而這時,平地裏吹起一陣風,將柳條吹起,也將那隻蹴鞠吹得離岸邊更遠了些。

    雲居雁正要上前幫忙,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而源冬柿則是一聽見這聲笑,就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雲居雁正是在池塘邊玩蹴鞠時失蹤的。

    那麽發出這聲笑的人,不用說,自然是妖狐了。

    雲居雁轉過頭去,隻見柳樹下站著一個年輕男子,一身青色水幹,手持蝙蝠扇,他朝雲居雁走近了幾步,陽光自柳條間在他臉上妖異的狐狸麵具上投下點點光影,他嘴角天生上翹,似乎帶著笑,卻又讓人不帶確定,頭頂上是兩隻白色的毛絨絨的耳朵,耳朵尖卻又有一撂淡紫色的絨毛。

    “你想和小生玩嗎?”妖狐笑著道,“那天小生聽見了。”

    雲居雁看著他,向後退了一步,她搖搖頭,道:“姑姑說你會吃人。”她頓了頓,又道,“吃我這樣的小孩子。”

    妖狐又笑了一聲,身後的大尾巴輕輕一掃。

    而此時,一陣風纏上了雲居雁身周,慢慢地將她卷離地麵,她有些驚惶地看向妖狐,而妖狐則用手中的蝙蝠扇挑起她的下巴,使她抬頭看向自己。

    源冬柿從妖狐紅色的瞳孔裏看見雲居雁驚慌失措的臉,而妖狐卻在此時輕笑一聲,用他輕飄飄的聲音道:“讓美麗的少女變成一塊塊醜陋的碎肉,又吞咽入腹,這簡直是最粗魯最低級的妖怪所幹的行徑。少女的美麗應當是用來欣賞的,最好存放於這世間,永恆不朽,這才是真正的,對於美麗的解讀。”

    他揮揮手,讓那陣風將雲居雁卷上空中。

    而源冬柿聽見,他的聲音纏在風中,又鑽入了她的耳中。

    “好了,美麗的少女,沒有了別人的打擾,讓我們來一起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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