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風殘月,又兼細雨微露,崔含章罰跪淒淒慘慘戚戚。


    好在他修為漸深,筋骨和神魂均臻至小成境界,隻須運轉內息小周天便可活絡氣血化解麻木之感。


    況且在京師太康為官的好處便是練出了一雙說跪就跪的膝蓋,京城遍地是王侯,五品小官不如狗,隨隨便便下個館子,聽個曲都可能遇見撞見王侯,一旦碰麵可不就是說跪就跪,還得跪的情真意切。實則跪功乃基本素養,入得皇宮大內便是膝蓋開路。


    日子久了自然練出了不俗的膝功,跪個把時辰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須知那幫風憲衙門的清流們動輒就能跪個半日光景,跪久了,習慣成自然。


    雖然罰跪了一夜,但崔含章始終保持清醒,他趁此機會梳理複盤一些事情,反而思路愈發的清晰。


    後半夜寅時,崔含章明顯感覺到似乎有人在暗中窺探,隻是他竭盡目力四處尋看,始終未能發現可疑蹤跡;後來他異想天開嚐試潛運心神去感知周遭,結果適得其反,差點被皇城龍氣鎮壓反噬。


    冷不丁吃此小虧,讓他對皇城大內的神秘愈發好奇。


    隻是好奇害死貓,可是他如今舍不得自己的小命。


    辰時三刻,壽禧宮老嬤嬤過來傳話,“尊太後娘娘的口諭,小崔大人繼續迴小蓮莊禁足思過。”


    崔含章不敢怠慢,一副誠懇受教的表情磕頭行禮:“微臣謝過太後娘娘教誨!”


    老嬤嬤可是人精,一眼便能分得清你是心悅誠服還是裝腔作勢,年輕後生不吃夠苦頭不會學著董事的,隻是她不想與這位小崔大人糾纏,抬腳便走。


    直到老嬤嬤人影消失在拐角後,他麻溜的起身踢了踢腿做了幾個把式恢複體力,然後抬起左腳,大步邁過高高的台階。


    抬眼望去旭日初升,朝陽明亮但並不刺目,光線撒落四方,將他的身影拉長,出了宮門後他精神才真正放鬆,伸了個懶腰撂撂腿,渾身骨骼劈裏啪啦爆響。他滿腦子想的除了雲嵐公主外,便是小蓮莊柔軟舒適的床榻。


    雲嵐的寢宮他是沒法去了,風口浪尖的時刻得避嫌,說不準這會各宮的眼線都蹲在那邊等著他呢,便是他小蓮莊外的兜米巷也布滿了暗樁,如今看來還是先迴小蓮莊,一切從長計議!


    崔含章一天一夜未曾梳洗,整個人邋遢不堪,沿途的宮女都躲著他走,惹得他自己忍不住聞聞衣袖,明明還好嘛,莫名其妙。


    連著下了不少日子的細雨,整個太康城濕漉漉的。崔含章雖然禁足在家,但不妨礙他耳聽八方收取各路消息。金羽衛上下如今被靈武候恩威並施收拾的服服帖帖,宮裏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會事無巨細的整理送到小蓮莊,崔含章與雲嵐之間的書信也都是靠靈武候親手傳遞。


    這一日靈武候斜倚在門板上,手裏晃悠著一封信箋,對著棧橋上垂釣的崔含章喊道:“鴻燕飛書,可累死本候這隻鴻雁嘮!。”


    杏紅的浣花箋,微微沾濕雨水,在靈武候手中隨風搖曳。崔含章麵露微笑,他太了解柏言秋這人了,八成是酒癮犯了,又來他這蹭飯了。


    “桃符!生火做飯,咱們的侯爺肚子餓了。”崔含章對著後院喊道。


    雲嵐公主同樣被禁足在寢宮內,每日須去壽禧宮內晨昏定省,浣花箋中雲嵐再三叮囑他耐心等待,由她想辦法去說服皇後娘娘。


    “行了啊,一張信箋而已,翻來覆去的看個沒完。含章你把心放進肚子裏,你和雲嵐的事情本候管定了。”


    崔含章受不了他那滲人的目光,便把信箋收進袖口內,然後盯著湖中起伏的魚標說道:“個中情趣豈是你這個莽夫可懂的。不說這些了,現在當務之急有兩件事,一是聖上設宴款待北胡使團你籌備的怎樣了?二是鬼市三坊內鐵器流通渠道差的如何了?”


    “莫崔,皇帝還不差餓死鬼呢!容本侯好好吃完這頓飯,桃符姑娘的手藝可是了不得啊,依我看不比咱們大順齋的總廚差多少。”靈武候埋頭吃東西,反倒是嫌棄他是個催死鬼。


    “使團宴席由金羽衛負責安排,內監管禦膳坊配合,從入宮人員的安保檢查,到采買食材的檢驗,再到陪侍伺候的女使奴才都是本候親自把關,覺不允許出一絲紕漏。”


    “鬼市三坊的事情這陣子倒是忽略了,遊騎軍可是查到什麽線索?”


    崔含章頗為無奈,搖搖頭說道:“小蓮莊還是根基太淺,太康城看似盡在掌控,實則漏的如篩子一般。各方勢力錯綜複雜,遊騎軍做起事來束手束腳。”


    柏言秋喝掉漱口茶水,坐下慢慢說道:“咱們捋一捋,或許能捋出來個線頭來。鬼市三坊的形成多是曆史緣故,豐樂坊在前朝便有。太康城內雖有不少外族子民雜居相處,但我朝為了方便管理都將其集中在豐樂坊一帶,他們番邦子民也都喜好的群居,於是人越聚越多,雜居共處繁衍後代,後來才陸續擴建了另外兩坊,也就是後來的鬼市三坊,雖然他們人數眾多,但在太康城內生計頗為艱難,能做的事情無非就是販賣皮毛,開馬行,替些高門大戶養馬鑲馬掌,再有些則倒賣北方藥材,至於小型鐵器鑄造則,是近些年才慢慢出現的,而他們所需求的物資全都要靠外部輸入。”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隻是镔鐵和生鐵材料是如何流入的,又是從何人之手流出的,這是關鍵?”崔含章聽他說完,直接說出自己心中的疑問。


    “而且你不覺得此次北胡議和使團來的人有些過多了麽?當初浩浩蕩蕩五駕馬車入城,至今你我作為談判副使也沒見他們進貢太多東西,那馬車裏究竟裝的是什麽東西?現在迴想起來沒有嚴查盤查馬車內外著實是一個疏漏,若需是我多疑,我總是懷疑有人混在其中,而且夾帶了不為人知的東西。”崔含章接著說道。


    “你這樣一說倒是讓我想起來了,上次黑火雷的雖然引爆在龍元江裏,但事情處處透露著詭異,會不會與此事有關?”靈武候又想起年初的兵部丟失的黑火雷。


    “現在線頭太多,有的接續不上,有的莫名斷掉了,真是亂如麻團。”


    “當初你不是把鬼手營半營兵都撒了出去,他們可都是遊騎好手,化作百姓遊民散落在太康城各處,怎麽樣?有沒有打入鬼市的,一年下來也該是摘果子的時候了。”


    “情況不理想,一年時間還是太短了,有幾人倒是入了鬼市,但都是邊緣小角色,跑腿打雜還行,若說打探消息是指望不上了。侯爺可有什麽辦法,就別端著了,崔某現在就指望著您嘮?”崔含章想著靈武候府根基深厚,便把問題拋迴給他。


    靈武候聽到崔含章求饒,甭提多開心了,整個人精神陡然一振,滿飲了一杯後說道:


    “山人自有妙計,你可曾留意到全城什麽人最多?”


    “什麽人最多?”崔含章一時間還真想不起來。


    “西市小販多,東市館子歌樓多,鬼市江湖人和異族人最多。”靈武候對太康城內的情況如數家珍,張口就來。


    “還有一種人不分東西市,也不分鬼市,全城各地到處都是,可謂是人見人厭。”


    “難不成你說的是乞丐?”經他提醒,崔含章想到了一種人。


    “對嘮,乞丐不分男女老幼,尤其是小乞丐更多,太康城匯聚了山南海北的乞丐,本侯在十多年前就聽聞他們人數眾多組織嚴密,已然是初具幫派規模,而且他們遍布城內各個角落,便是鬼市賭檔都有他們身影,而且秒就妙在他們不會引起世人的注意,畢竟人們對被卑微的東西最不設防。”靈武候對乞丐組織如此了解,可見侯府對眼線的培養可謂用心。


    “妙啊!用乞丐做眼線,將觸角延伸到城裏的每一個角落。效果事半功倍,他們沿街乞討,路過挨家挨戶,最適合傳遞情報盯梢跟蹤。”崔含章一拍大腿,讚歎柏言秋的機敏。


    “你當我靈武侯府樂善好施真是白給的嘛,多少年來這幫乞丐組織沒少受侯府的恩惠,也幫了些不起眼的小忙,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日就給咱們派上大用場了。”


    “樹大根深,古人誠不欺吾。太康城內如侯府一樣的豪門世族也有幾家,他們會不會也跟乞丐組織暗中勾連?”崔含章深深的感覺到自己小蓮莊的不足,先不談能情報收集能力,便是信得過的言官都沒有幾個,否則也不會在這次風憲衙門彈劾之際,百口莫辯。


    “那是自然,太康城的富貴王侯多得是,豪門大族也都有自己的門道,丐幫如今已經小有氣候,都是衝著銀子去的,他們跟誰合作,怎麽合作,都不是一家一戶能決定的。”靈武候對這點倒是直言不諱,畢竟太康這麽大,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彼此博弈才能互相製衡。


    “千萬莫要草驚蛇,我們先不去管丐幫如何賺錢,弄到有用的情報方為上策。”崔含章把心中想法說出,他知道控製丐幫是強人所難,而且這事情隻能徐徐圖之,切不可操之過急,但靈武候的話幫他打開了一條思路,他完全讓遊騎軍的人打入丐幫內部,隻要肯花時間下功夫早晚可以將之完全掌控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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