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強者終其一生都要不停地推衍演化,尋找乃至創造出契合自身的唿吸、吐納、存思、觀想,進而實現神魂共振,終極目標便是將人身小天地修煉圓滿,心識神魂肉體融合歸一,與外界大天地自然同頻共振,與宇宙四方道源交融互通,彼時一招一式都能動用天地偉力,有搬山倒海之能,這等大氣象自然無可阻擋。”


    武夫子如楊花柳絮飄飄灑灑落於湖水蓮葉之上,一手附後,一手撫須,對著岸邊的弟子說道。


    崔含章正盤坐在湖邊唿吸吐納,此時忽然聽到武夫子的聲音,睜眼看到一襲青衫飄飄的立於湖水中央,眉毛上揚後瞬間下落,像流星劃過天際,放聲喊道:“樓師!”


    無聲無息之間,空間仿佛水波漣漪蕩漾,大長老一襲黑袍慢慢浮現。一青一黑兩人迎風而立,仿佛融入這方天地之中,隨著湖水波浪起起伏伏。


    “樓兄歸位武夫子,可喜可賀!”大長老枯寂的嗓音響起。


    “大長老修為更上一層樓,同喜同喜!”兩人相視一笑,彼此抱拳致禮。


    “去弄兩個小菜,陪為師和大長老小酌幾杯。”武夫子吩咐徒弟道。


    兩位天榜大宗師方寸靈台映照小蓮莊的一切,岸上花草樹木迎風舞動的律動感,湖中魚蝦鱉蟹的戲水聲,天上飛鳥蜜蜂振翅聲等等,都清晰的顯現映照。若是兩人有意,便是小蓮莊內所有人的唿吸節奏聲也聽得真切。


    兩人不約而同飄入亭內落座,崔含章則是一溜小跑去廚下配合崔伯整了一桌小菜。許是久未相見,他有一肚子的話想跟恩師訴說,便是近些日子因為茹競秀被發配邊疆的憂愁瞬間都蕩然無存了。


    自從他將大長老請來坐鎮小蓮莊,中間發生了許許多多的故事,雖然他們沒有師徒名份,實際上崔含章和柏言秋兩人從大長老身上獲益良多。武夫子須坐鎮伏龍芝武堂,輕易不得出來,此時降臨小蓮莊,怎能不讓人驚喜?便是湖底的過山鯽通靈之間都按奈不住雀躍歡騰,躍出水麵來個勁撒歡。


    三人臨湖而坐,大長老一身黑袍無風自動,頭頂罩袍飄落露出真容,難得一見的笑道:“有武夫子送行,本座心滿意足,當浮一大杯。”


    武夫子含笑不語,仔細觀祥麵前露出真容的鬼方部大長老,整個人如枯木一般毫無半點生機波動,但卻生就一副狼顧鷹視之相,相識至今難得見到一笑,結果笑比哭還難看。


    崔含章驀然聽到此話,不由得心中一驚,麵露疑惑的看向武夫子,意圖找尋出答案來。細細迴想起來,大長老也曾經暗示過他,隻是一直以來並未上心,不曾想這一刻來的如此之快。


    新春過後複印還朝,工部修內司上林署甄官署三司合辦,在羽山北麓開山鑿地連續趕工修建好了一座祈福塔,隨後內監官傳旨鬼方部大長老須即刻入內。


    武夫子拿起桌上的銀壺,親手為大長老斟滿一杯酒,悠悠說道:“緣聚緣散,同在羽山。”


    “君麵南,向陽而居;吾在北,避陰而生。”大長老接過武夫子遞過來的酒杯,一飲而盡。


    祈福塔正巧與伏龍芝武堂一北一南處在羽山山根的中心線上,乃是欽天監十八位五台靈郎官耗費心血推算出的基址,也是護城山水陣法的關鍵組成部分。


    “於天下萬民福祉而言,你我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個人恩怨得失又算的了什麽。大長老以一身之力為鬼方十部接續百年太平,這份胸襟氣魄世間幾人可比?”武夫子由衷的感慨道,說罷便自飲一杯。


    大長老今日心情格外好,再次笑道:“很不巧啊,本座對麵正有一人,武夫子當仁不讓。”


    兩人默契十足的哈哈大笑,一切盡在杯中酒。


    二十五年前,太康豪門樓氏一族因黨爭而慘遭傾軋,若說血海深仇沒誰比他樓嶽山更痛苦了,仇恨的種子在其心裏生根發芽,導致其走火入魔功力盡廢,心灰意冷之下遠走溪口千煙洲,雖然因禍得福習得燒窯把式功力恢複,但多年來始終因為心結難解而無法破境。最終若非他被秦院首安排入太院功德林閉死關,恐怕是此生再難有寸進。


    想來也是他命不該絕,竟然於生死大恐怖間堪破迷障參悟了最後一層心法,更是觸發了上代武夫子的魂念傳承,隔代師徒終相見,解開心結敞開心胸接受衣缽。恐怕當代武夫子便難以歸位,很可能這位準天榜大宗師就要神形俱滅,徹底在世間煙消雲散。若是沒有武夫子的歸位,恐怕神光朝諸天星鬥大陣和山水護城大陣便缺少一個關鍵陣眼,兩方大陣無法啟動的話,天下武運也不會齊聚太康,更不會造就出大長老破空劍等人的大宗師果位。


    一切看似順理成章,實則都是環環相扣。若非是神光朝氣運鼎盛,太院調理的當,又怎能調動複雜萬千的人心勁往一處使?


    崔含章第一次接觸這等秘辛,心中驚訝之餘更多的是對兩人的景仰。崔含章自問放不下愛恨情仇,否則活的又有什麽勁?書上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他更欣賞小人報仇,從早到晚。


    正所謂高山流水遇知音,兩位大宗師惺惺相惜。如入芝蘭之室,崔含章與之相處受其感染心境豁然開朗,


    “兩位都是含章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燈,我敬二位一杯酒水。”


    武夫子撫須微笑,看著眼前的愛徒頷首,大長老亦是頻頻點頭:“武夫子收了個好徒弟啊!”


    “我二人雖有師徒之名但不宜公開,你倆卻有師徒之實外人更無從得知,應該說是咱們老哥倆都收了個好徒弟。”武夫子此時當著徒弟的麵子,索性便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小蓮莊能得兩位天榜大宗師庇護,在波譎詭異的太康局勢中便多了幾分立足的底氣。


    崔含章心思靈敏,打蛇上棍順杆爬,趕緊斟滿一杯酒跪地敬道:“大長老護道傳法,崔含章當執弟子禮。”


    大長老凝視眼前這位如彗星一般極速崛起的禦前紅人,饒是他一生閱曆豐富,也是不由得感慨萬千。說他發於山野毫無背景但偏偏卻氣運驚人,在太康城從嶄露頭角到執掌遊騎軍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福緣之深厚不能以常理踱之,雖然護道一程但雙方都有受益。即便是如今成就大宗師果位,他也看不清此子的命數軌跡。但他能斷定一點的是,定然是有人為其逆天改命過。


    “好!好!既然武夫子如此慷慨,本座也不能藏著掖著,豈不是叫天下人恥笑。”大長老長嘯一聲,杯中酒水如一泓秋澗傾瀉而出,隨之便被吸入口中。


    大長老移形換位,倏忽出現在湖中蓮葉之上,朗聲說道:“本座縱橫邊陲百族,憑的便是一把修羅刀。修羅十連斬,斬天斬地斬神斬鬼斬仙斬魔斬妖斬怪斬人斬心。”


    話音未落,環顧四周隻見漫天刀光閃現,天上地下湖麵亭內處處皆有刀氣縱橫,霎時間碧波蕩漾的湖水刀光粼粼。大長老一個托刀起手式,頓時一湖春水衝天而起,化作一把巨型修羅刀立於身後,大長老便在湖中演練其修羅刀法,一劈一斬均都渾然天成,無半點花哨動作樸實無華,當真是大巧若拙。


    隻是在崔含章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天地陡變,刀氣森嚴,有毫光乍現,毫光繞驚雷,動靜之間有撕裂天地之偉力。


    修羅十斬以霸道無情著稱,出刀之人如修羅降世,兇戾至極,殺滅萬靈。


    一刀斬寰宇,混沌初開;


    一刀斬光陰,時空錯亂;


    一刀斬蒼穹,雷鳴電閃;


    一刀斬後土,地陷陸沉;


    一刀斬三屍,仙人魂斷;


    一刀斬,毀天滅地;


    一刀斬鬼怪,玉宇澄清;


    一刀斬精魄,魂飛湮滅;


    一刀斬人心,恩怨分明……


    江湖傳言神乎其神,便是武夫子也隻是聽聞修羅刀法霸天絕地,如今親眼得見霸道無匹的刀法,忍不住心中讚歎修羅屠世果然名不虛傳。雖然修為到了他這般境界,萬物皆可隨形化用,隻是大長老的本命修羅刀委實匪夷所思,一招一式都蘊含天地至理,如大道真跡運行,方圓十裏之內皆是修羅刀法領域,武夫子在修羅領域內亦是被處處壓製。修羅領域自成一片小天地隔絕與外界大天地,小蓮莊內其他人全然無覺。


    大長老更是把壓箱底的本命修羅刀傳授於崔含章,這份師徒見麵禮份量之重無與倫比,至此大長老修羅刀一脈以崔含章收關。既然大長老能當著武夫子的麵施展本命刀法,則是存了換拳的心思,雖然最後一斬是以心聲傳道,但這已經是逾越江湖門第之見的壯舉,武夫子心中明了,更是承情。他也正有心思要手把手將窮其一生創立的大日心印傳授予關門弟子,也請大長老指點一二。


    大日心印行王道之路,乃融合儒釋道兵四家道統精華,更是在百年守宮槐的月魄心相壓製下機緣巧合領悟創立而成,甫一現世便足以與月魄心相分庭抗禮,大日心印更是助力樓嶽山歸位武夫子,將其武學成就再次拔高一籌。在武道巔峰之上可謂另辟蹊徑,足以比肩各家道統開山祖師。


    當年才華橫溢的他因為家族滅頂之災後心誌動搖走火入魔功力盡廢,萬念俱灰之際被帶入天心廟,欲借佛門聖法幫他度化心魔,怎奈閱遍藏經閣佛經也未能讓他擺脫心魔。隨後太康形式危機,朝堂政敵意欲對其趕盡殺絕,太院夫子自顧不暇無奈之下隻能暫時留他在外晃蕩,他飄然入山轉修道藏三千,尚法自然,後又在溪口千煙洲隱姓埋名十餘載,習得兵家武學傳承,終究是天縱奇才身兼儒釋道兵四家學問道統,再迴太康後一身修為終臻大成之境。


    武夫子雙手如同托舉一輪大日一般,那琉璃光華籠罩之處,方圓五裏之內都結成大日法界,不同於佛門的光明法界,武夫子立身之處有浩然正氣蒸騰,淨無瑕穢,法界上有青白光華流轉。


    武夫子舉手投足之間如天地軌跡,清華白光照徹天下,無幽不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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