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武侯府和小蓮莊聯名下帖有事相求,康王已經有所準備,此時更是耐心聽他講述,起初麵色凝重,未等聽完眉毛閃動眼眸出彩,遂有意順水推舟。


    “大順齋的酒遠近聞名,本王早就想去嚐嚐。”


    隨即轉身吩咐蕭六道:“拿著帖子鈐印,去請司馬禮赴宴。”


    蕭六領命疾馳而去。


    “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便是爾等不來,本王也是有意化解司馬家與茹家恩怨。”


    聽話聽音,崔含章心中會意。既然康王如此有心,他就得把梯子搭好,讓其下的舒服自在,心生一計,攛掇說道:“王爺高義!隻是事情頗為棘手,為保萬全要不要把澤王也請來一起?


    康王微微蹙眉,放下茶杯說道:“含章可是信不過本王?司馬禮還是能聽進去本王話的,俗話說得好對症下藥,隻要司馬家所求不過分,盡量滿足便是。”


    請將不如激將,崔含章趕緊賠笑道:“王爺說的在理,有王爺作保人,諒他司馬家也不敢把事情做絕。茹大學士臨行前交待,隻要茹競秀還能床前盡孝,他們茹府便記下這份恩情,他日必有厚報。”


    吏部尚書兼光華殿大學士茹鶿說的話可謂份量十足,直接打動了康王的心,康王府若是能得此助力,日後爭奪大統必將如虎添翼。鹿鳴巷的幾位老大人也在看著事態發展,康王此時出手幫忙調停,最合適不過。


    當夜酒宴可謂一波三折,司馬禮竟然白褂孝衣赴宴,儼然一副單刀赴會鴻門宴的架勢,甫一出場便是將了眾人一軍,弄得氣氛好不尷尬。


    “司馬兄快快入座,大夥等你許久了。”崔含章知道和事佬隻能他來做,便親自走上前迎他入席。


    司馬禮城府頗深,知道談判一事重勢更重理,此時他不能失了禮數被人挑理,微笑抱拳說道:“非是某不懂禮節有意遲到,實則是家中高堂傷心過度昏厥,安撫照料下耽誤了行程,請康王和侯爺見諒。”


    隻是在眾人眼中看來,司馬禮笑比苦難看,他搬出照料尊親的理由,旁人自然說不出什麽來。


    “床前盡孝乃人倫大禮,司馬兄純孝之人,讓本侯欽佩,咱們舉杯敬司馬兄一杯。”


    靈武侯起身帶頭敬酒,康王等人自然不會拂了他的麵子,眾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康王放下酒杯,看向對麵的司馬禮開口說道:“司馬啊,令弟已然下葬,你這白褂孝衣的赴宴,不合時宜呐,快去內堂換一套吧!”


    “對對對,旁邊便有別院一座,小光嘉康你們二人帶司馬兄去換洗下,憔悴的樣子著實令人心疼。”靈武侯一個眼色,霍光和褚嘉康不由分說便架起司馬禮直奔裏間而去。真要讓他穿著一身白褂孝衣吃飯,膈應死人不說,下麵的事情談也不用談了。


    康王對靈武侯的安排表示欣賞,兩人隔空舉杯致意各自飲下杯中酒。


    趁著間隙,柏言秋與崔含章咬耳根說道:“太康府衙那邊已經安排妥當,曹翔手腕底部也有一塊掉皮的細微傷口,雖然小五盡力複原了司馬睿指甲中的皮屑,但兩者並非一一對應,死馬當成活馬醫吧,曹翔的簽字畫押已經到手,隻要今晚司馬禮認下這份畫押口供,明天便能過堂結案。”


    鋌而走險的事情務必要做到萬無一失,崔含章總感覺到此事背後沒那麽簡單,幕後黑手有何圖謀尚未可知,心中思量一番得失,點頭說道:“事已至此便沒有迴頭路,事情做得要幹淨利索,即便將來有人翻出此案,也不會影響你我。我已經跟姚大觀那邊打好招唿,競秀去西南戍邊躲躲風頭。”


    無獨有偶,大順齋酒宴正酣,鷓鴣台青梅宴賓主相宜。澤王與蕭靖並排而坐煮酒論英雄,宴席上觥籌交錯,青年才俊詩歌相和。隻見蕭靖手持酒樽,微微欠身,戲謔說道:“若非是澤王的帖子,蕭某還得繼續禁足在家,這杯酒我得敬澤王。”


    “區區禁足能關的住你蕭靖,在座的誰信他這話?”澤王的一番話說得眾人哄堂大笑。


    “自然不信!”酒客中有人調侃答道。


    “誰不知道蕭兄乃是過江猛龍,哪有能關住您的地方呢?”


    蕭靖聽聞此話笑得前仰後伏,食指伸出勾了勾,將剛才接話的人喚到近前,陡然間麵色突變甩手便是一個耳光,扇的青衫酒客七葷八素滾落階下,“什麽狗屁讀書人,強龍不壓地頭蛇懂不懂?我蕭靖就晉安小地方來的,來到京城太康那是得夾著尾巴做人。”


    蕭靖的突然翻臉令眾人措手不及,這人的性子果然如傳說那般陰晴不定,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澤王心中雖然驚愕,但麵上保持鎮定,微笑說道:“你們啊,就是不懂蕭兄的心,我替他向蕭兄賠罪,喝酒喝酒。”


    聽到酒宴主人打圓場,眾人便全都起身敬酒,蕭靖哈哈大笑連說恕罪恕罪,一時手癢控製不住啊,更是親自下場扶起被打的青衫酒客安撫一番,青梅宴絲竹雅樂重新響起。


    “人靠衣裳,馬靠鞍。司馬你這梳洗一番,換了身衣裳容光煥發呐。”康王看到迎麵走來的司馬禮,大笑道。


    “讓諸位見笑了,家門遭逢不幸,這些時日府裏雞飛狗跳亂糟糟,我哪裏還有心情收拾打扮。”司馬禮抱拳致謝。


    正所謂求人辦事低姿態,靈武侯和崔含章親自起身請他入席,兩人分坐兩旁陪著,“逝者已矣,生者不能消沉,否則令弟九泉之下也不安。今日我們請康王來做個見證,茹競秀年幼無知,如今誠心悔過認罰,隻是還請司馬兄高抬貴手,放他一馬。”


    崔含章從袖子中取出茹尚書的手書,遞呈到司馬禮的麵前,見他並未接手便開口說道:“太康府衙仵作驗屍查明令弟是死於江湖高手的暗勁偷襲,這一點太院武夫子也是認可的。世人皆知茹競秀三腳貓的功夫斷然是打不出暗勁的,這點我想司馬大人和司馬兄心中明白,兇手另有其人。就在剛剛崔某得到消息,曹翔已經招供是其暗中謀害了令弟,畫押口供已經府尹大人手中。”


    司馬禮猛然抬頭看向崔含章,希望從他眼中看出一點端倪,哪怕是一絲絲說謊的眼神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司馬禮自問論城府心機他不輸給在座眾人,隻是此時他看著崔含章的雙眸,如墜大淵深不見底。


    他雖然心理有預期今晚是要談茹競秀的事情,隻是沒想到靈武侯和崔含章他們竟然把事情坐實了逼他就範,至於那份曹翔的口供不看也罷。他接過崔含章手中的信件並不拆開,反而扣在酒杯下,略微沉吟開口問道:“動機呢?曹翔殺我弟弟可有動機?”


    這話問的很有講究,神光律法強調行為的動機,兼具行為的效果,如此以來動機論和效果論結合適用才能避免枉法裁判。若無合理動機便推導不出行為效果,進而能從根本上推翻畫押口供,彼時曹翔若是開口翻供,更是能把崔含章和靈武侯給拉下水。此類案例雖然罕見,但並非沒有。再者司馬禮也很想知道,自己那個不學無術的弟弟究竟緣何而死?


    康王此時並不說話,反而是笑吟吟的呷了一口酒看著他們三人。作保人哪有那麽容易的,解鈴還須係鈴人,若是崔含章和靈武侯連這點事情都擺不平,他還真要考慮考慮這個保人該怎麽做了。


    崔含章眉尾輕抖,微微一笑說道:“茹競秀殺人有動機麽?在座的都是過來人,你我皆知他們既然在入得太院都是功名在身的,眼下春闈在即,下場應考後前程似錦,有什麽動機能支撐他們在此非常時期動手殺人?更別提茹競秀身為吏部尚書之子,他可是鹿鳴巷走出的讀書種子,背後有多少雙眼睛看著的,我想這點司馬兄應該比我更清楚。”


    說到此處崔含章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潤潤嗓子略作停頓,也是留給司馬禮消化吸收的時間。看到時機差不多了便拋出一個更加驚人的觀點:“太康府衙懷疑曹翔此人與北胡暗探有勾連。”


    此話一出,頓時掀起眾人心中的驚濤瀚浪,太院學子曹翔竟然與北胡暗綠水營暗探勾結,實在是聞所未聞驚世駭俗。司馬禮更是將信將疑,他心中認定了眼前兩人為了幫茹競秀脫罪,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竟然甩鍋到北胡綠水營暗探身上。便是康王也不在淡定,開口問道:“含章說這話可有證據?”


    崔含章早有準備,點頭說道:“十年前楚州雲夢縣衙失火,糧倉燒毀,連同案牘庫也燒毀大半,這其中恰巧有一批人的戶籍檔案全部焚毀,其中便有十餘名縣學適齡童生,更加巧合的是曹翔便是其中之一。”


    “你也說了是一批人,按照年齡往迴倒推曹翔是符合適齡童生的,可是其中有十餘名,難不成都是北胡綠水營安插的暗探?”司馬禮思慮電閃篩查出其中的漏洞問道。


    “司馬兄還是不夠了解北胡綠水營,崔某所統率的遊騎軍先鋒營便是常年與之打交道,綠水營少狼團暗探培養係統縝密,都是選取十歲以下孩童開始洗腦,灌輸對我朝仇恨。若是縣學十餘名童生全都被替換才是敗筆破綻,根據我們篩查其中至少有三人是被李代桃僵了,而且這三名童生的家庭背景單一,都是小門小戶的單傳,他們父母也都是在三個月前接連死去,最後成了孤兒。”崔含章娓娓道來,此事倒不是他胡編亂造,先前靈武侯派人去楚州雲夢多番查訪有所收獲。


    康王來之前並不知其中還有此事,追著問道:“你們是從何查明三名童生被李代桃僵的?”


    司馬禮亦是困惑,“那依你所言,十年前便在布局落子,必然是流水無痕不落把柄,這些想必多是你們的推測?”


    “王爺、司馬兄莫要急,咱們邊吃邊聊。”靈武侯適時地插話進來,緩解緊張的氣氛,畢竟今晚的酒宴的重點是要把茹競秀撈出來,而不是查案。崔含章明白靈武侯的話,故而也是端起酒杯勸酒,“兩位莫急,此事雖然有推測,但也有些真憑實據,正所謂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是本王著急了,實在是含章所講的事情太過吸引人,北胡人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呐,實在是可惡至極。”康王與他們碰杯滿飲一杯後,感慨道。


    “我承認崔探花的故事確實講的精彩,隻是涉及舍弟被殺一案,還請拿出真憑實據說服在下,否則請恕司馬禮實難相信。”司馬禮口氣軟了下來,再非先前那般強硬,其實他心中也有無數的疑惑,畢竟司馬睿死的過於蹊蹺。


    靈武侯用眼神示意霍光和褚嘉康起身敬酒,這兩人如今曆練下來酒量見長,輪番跟司馬禮喝酒,都是一副先把自己喝倒,再把對手拉下水的架勢。惹得康王笑話他倆,酒量不行,酒品不錯。


    崔含章也是連連舉杯敬酒,司馬禮礙於康王麵子隻好應酬,一來二去也是不少酒水下肚。講故事無酒下菜,那便是味同嚼蠟。今日大順齋精心準備的河間槽燒,度數高勁道猛,最適宜談事情做買賣的宴席。正所謂三杯酒下肚,淚已成兩行,滿腔的情意更好宣泄出來。


    靈武侯柏言秋一拍桌子,罵道:“狗日的北胡崽子,無孔不入防不勝防,這次竟然混入我朝京都太學謀害青年學子,真該是千刀萬剮。”


    康王在北伐戰場數次陷入死境,身上刀傷箭傷無數,可謂是對北胡人恨之入骨,聽到靈武侯的痛罵十分受用,一拍桌子喝道:“罵得好,老子見一個殺一個,北胡賊子個個該死。”


    霍光和褚嘉康已經有些迷糊,此時更是拍著桌子起哄罵北胡暗探,崔含章趁機喊著眾人舉杯共飲,敬北伐戰場上死去的戰士,此時酒桌上的氣氛被推上了一個小高潮。


    靈武侯接著先前崔含章的話講道,“不枉本侯連日來的派人明察暗訪,總算是在當初穩婆的接生記錄上找到了線索,雲夢縣衙雖然因失火燒毀了戶籍檔案,但當初的穩婆接生是記錄在檔的,也是當初戶部在楚州和青州試點方案,為了以後向全國推廣,便於核查人口的一種依據,而且我們還找到牙婆買賣的記錄為輔證,那三位孩童的生母得以查清,這才有含章剛才所說的李代桃僵。”


    康王曾經入戶部曆練,對這段前塵往事有印象,忽然明白過來,“是了,穩婆接生記錄最早是賦稅司提出,防止偷逃徭役賦稅的一種小手段,戶籍司的眾人倒是全體複議,當初也隻是選了兩州之地試點,而且穩婆接生記錄是不入府衙案牘庫的,直接有各州牧派人收走呈遞戶部兩司。”


    司馬禮雖然沒有在戶部辦過差,但既然康王如此說便由不得他不信,而且這種事情有據可查,事後請戶部兩司主官一查便知。實在想不到他們竟然體察入微至此,曹翔此人便是這一點存疑,那便是坐定了死罪一條,更何況他一身來曆不明的武藝,更是惹人懷疑。


    見到司馬禮低頭沉思,康王拍板說道:“小睿死的可憐,本王甚是痛心,當務之急隻有誅殺真兇才能安慰他在天之靈。既然曹翔已經招供,以本王之見,司馬家該是撤銷對茹競秀的指控,曹翔其罪當誅,應判斬立決。”


    司馬禮一聽此話便知今夜大勢已去,若是繼續強硬拖茹競秀下水,那便是同時得罪在場五人。這五家中既有戰功赫赫的實權王侯,亦有躥升上位的當朝紅人,還有手握風憲監察之權的大族子弟。眾人端著酒杯目光巡視而來,司馬禮感覺到額頭冒汗。此時確實難以抉擇,司馬睿之死對家族打擊甚大,麵子裏子都是丟的一塌糊塗,司馬氏若是不能扳迴顏麵,莫說是在太康城,便是在鹿鳴巷都難以立足了。


    崔含章知道此時不能逼得過緊,便開口緩和氣氛說道:“司馬兄不妨看過茹尚書的親筆手書再做決定。而且茹競秀擅自脫離府衙水牢看管的事情,自有神光律法處置,我等絕不姑息,便是茹尚書也輕饒不了他。


    司馬禮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拿起被扣在碗底的手書,雖然眾人都未去看信上內容,但也瞄到字數不多。想必是茹尚書信中許諾打動了司馬禮,他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後說道:“康王和諸位大恩不言謝,唯有誅殺真兇曹翔以慰吾弟在天之靈。”


    至此,康王麵露微笑,崔含章和靈武侯長舒一口氣,茹競秀算是逃過一劫。


    翌日,殺人者償命,曹翔被判斬立決,可憐此人至死也未能說出一句話來。茹競秀私自越獄,但念在其心向善,雖觸犯律法乃是首次,判流放三千裏,發配西南戍防邊疆。


    後一月,司馬禮提任戶部員外郎,正五品,掌管庫儲倉廩。


    民間諺語,五品員外郎,世世代代滿錢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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