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過後,更夫巡夜:“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霍光帶人蹲守在牆外巷子裏已經足足三個時辰,始終不見曹翔出門,屋裏燈也未見熄滅。一直冷風吹過,頓時渾身起一層雞皮疙瘩。


    三更天後萬籟俱靜,霍光倚在牆頭打著瞌睡,忽然被人提醒:“霍少,屋裏有動靜了!”


    霍光揉揉眼睛,遠遠望去屋內燈光熄滅了,卻有一人影躡手躡腳悄悄出門,結果剛入胡同沒兩步便有一夥人衝出去欲要拿他,不曾想這人身手不凡,腳下滑如泥鰍。


    “確定不是咱們的人吧?”這幫忽然出現的人來路不明,霍光瞬間清醒迴頭對著身後一隊人問道。


    眾人紛紛搖頭,帶來的人手都在此處了。


    “咱們見機行事,等到他們折騰累了,咱們再上去拿了人便撤,切莫戀戰。”霍光吃不準裏麵情況,但牢記此行目的,再三叮囑眾人。


    褚嘉康那邊同樣遇到這類情況,隻是他不敢等下去,畢竟這位學子確實手無縛雞之力,兩下便被打翻在地拿住。


    “兩個上去直接搶人,我帶人掩護,你們三人斷後。得手後在南門口碰頭。上……”兩方短兵相接頓時人仰馬翻,這黑夜裏斜殺出來的鬼手營特別小隊戰力非凡,但對方也不含糊,饒是大廢一番周折才甩掉咬著不放的尾巴。


    霍光這一隊人馬則在巷子內與未知身份的敵人陷入了混戰,兩方各不相讓都勢在必得,結果反倒是被曹翔鑽了空子。此人借助地形專挑小巷弄堂鑽,最後在追到西市後還是沒了人影。


    “誰說曹翔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飛簷走壁,這等身手光憑咱們幾人是拿不住的。”霍光累的上氣不接下氣,揪掉麵罩氣的罵道。


    霍光牢記著崔大哥說的案發後黃金十二時辰法則,此時雖然讓那個曹翔一時走脫,隻要他趕緊迴去報信,崔大哥他們封鎖住城門各處關卡,想必曹翔也插翅難飛。


    “走,先迴小蓮莊跟柏大哥碰頭商議下一步。”霍光無奈之下隻能帶著人馬返迴小蓮莊,隻是還未到兜米巷便碰上前來找他們的柏言秋。


    “小光,情況怎樣了?”


    “別提了柏大哥,那個曹翔飛簷走壁滑如泥鰍,兩隊人馬都捉不住他,在西市被他跑了。”霍光一臉喪氣的說道。


    “兩隊人馬?還有誰要捉拿他。”柏言秋沒有責怪他們,反而問道。


    霍光做事有心,雖然沒能捉住曹翔,但好歹拿了另一方人馬的一個人,


    “就是他,我們費了好大勁才把他擒住。說說吧,你們是誰派來的。”


    “哼!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要人沒有,要命一條。”蒙麵漢子被摘掉麵罩後,口氣很硬。


    “吆呺,嘴硬是吧!一會本侯讓你見識下遊騎軍的手段。”


    “小光,你們現在就去南門口支援接應嘉康,我估計他們那邊應該也遭遇了另一批人,這人我帶迴去親自審問。”靈武侯柏言秋最不怕就是嘴硬的,軍中足有十來種酷刑能讓他開口。


    柏言秋在馬上送走霍光等人,抬手摸索著滿是胡茬的下巴思索著,究竟是誰要捉拿司馬睿之死的兩位人證?曹翔與司馬睿之死有什麽關聯?這案子背後疑雲重重,這還尚未過夜,還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奇怪的事。


    “柏雲,你帶人去太院那邊把曹翔的畫像和身世履曆搞來,既然他一直藏拙,必然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記得拿了畫像之後連夜刊印出來,散到四門九關各處,絕不能讓此人出城。”雖然暫時想不出個頭緒,但柏言秋下令全城緝拿曹翔,他隱約覺得曹翔此人一定與司馬睿的死有關聯。


    司馬府門房看到崔含章時愣了一下,他從未聽說大少爺有在兵部當差的朋友。看此人一身穿著打扮更像是夜過千家萬戶的毛賊,半點不像是官爺啊。此人自報姓崔名含章,他隱約覺得這個名字耳熟,但總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門房逢人便是三分笑,兵部衙門的人他是不敢怠慢,趕緊說道:


    “這位公子請稍後,小的這就去通傳。”


    等到司馬禮出門看到身穿夜行衣的崔含章時,都搞不清這位探花郎意欲何為。


    “崔兄弟深夜來訪,可有要事?”


    崔含章抱拳迴禮說道:“司馬兄莫要怪含章失禮,實則是出門匆忙,也就顧不得換裝了。聽說令弟不幸遇難,我來此探望吊唁。”


    司馬禮心中嘀咕道:“咱倆雖然在康王郊外別院喝過大酒,但關係也沒好到這份上吧!大半夜的第一個跑來給我弟上香送行。”心裏雖然有疑惑,但不妨礙他麵上趕緊致謝:“舍弟不幸遭人毒手,崔兄弟有心了,快快進屋。”


    “通知下人備些香燭酒菜,在正堂擺好。”司馬禮一邊對著門房吩咐,一邊引著崔含章入門。


    司馬府經過他們幾代人的經營,在縵雲巷一片是數一數二的大宅子,裏麵水榭亭台假山瀑布交錯重疊,若是無人引路怕是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正堂大廳。


    崔含章緊跟在司馬禮身後走入正堂,映入他眼簾的便是大廳中央位置停屍的司馬睿,隨後才是站在牆角的小五和坐在那邊低頭飲茶的府尹藤如海。這會已經有下人在布置靈堂,想必明日就要四處通報死訊,準備舉辦喪禮了。


    正所謂人死為大,崔含章既然來了理當上去上柱香,於是便從司馬禮手中接過香後恭恭敬敬的行禮上香,然後奠三杯酒水。


    “司馬兄弟走的倉促,走的委屈啊,崔含章前來上柱香送一程!”崔含章一邊奠酒,一邊念叨。


    看似說者無意,但聽者有心。司馬禮覺得他話裏有話,在他與府尹藤如海見過禮後,將之請到一邊落座詢問道:“崔兄弟可是聽到什麽風聲了?有話不妨直說。”


    崔含章等的就是司馬禮開口詢問,他便順著話接道:“既然司馬兄有此問,小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你我親如兄弟,何須客氣。”司馬禮大手一揮,臉上急切之情流露。


    “對於小睿的死,小弟也是有所耳聞,但司馬兄不覺得其中十分蹊蹺麽?同窗打架而已,你我當年也都經曆過的,最正常不過的吧?試問有誰會下死手鬧出人命呢?”崔含章先是拋出一番疑問,指出事情的不合理之處。


    “純屬小弟猜測啊!來時聽說府尹大人一日見多次登門,畢竟是掌管太康地麵街道上多年的,見多識廣,想必是有破案思路了?崔含章說著話便把事情往太康府尹身上引。


    “哼!藤如海是想把舍弟帶迴衙門,讓仵作開刀驗屍,很是不把我們司馬家放在眼中呐!”


    結果他當場便在崔含章麵前狠狠地落了藤如海的麵子,原本以他的城府絕不會說出如此得罪人的話來,此時想必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


    崔含章聽他如此瞧不上太康府尹,便不再糾纏。轉而繼續迴到剛才的話題上問道:“我聽說是令弟三人毆打茹競秀的,打的那小子滿地找牙,怎麽會忽然被反殺呢?這不合邏輯嘛!”


    “崔含章你什麽意思?”司馬禮不是傻子,聽到崔含章如此說話,頓時發覺不對,不由得一拍桌子怒喝道。


    “司馬兄恕罪!莫要生氣!小弟也是覺得這裏麵疑點重重。”崔含章知道司馬禮或許猜到他此行的用意,便起身安撫他再次坐下。


    “人證事實俱在,他茹競秀打死我二弟還有什麽好抵賴的。我當你是朋友,來者是客,司馬家招待便是,若是別有用意,休管我翻臉無情。”


    “司馬兄看你說的,若兇手果真是茹競秀,我第一個出手打死他幫小睿報仇。但是我怕有人暗中做手腳挑撥司馬家與茹家的關係,反倒是讓真正兇手逍遙法外,讓小睿含冤屈死,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崔含章斬釘截鐵的說道。


    “難道司馬兄就從來沒有懷疑過兇手另有其人?”


    “還是司馬家可以忍下這口氣,索性把茹競秀當成兇手,與茹府拚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


    司馬禮人稱小諸葛,一向是多疑善猜。初聽對此事時不是沒有過疑慮,隻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不複往日的冷靜,外加有人證指認,這才認定茹競秀便是兇手。此時被崔含章一番追問,再次把心底的疑慮翻出來,不由得陷入思索中。


    茹競秀他多少是知道的,文不成武不就典型的廢物公子哥,說他能打死拳腳不弱的小睿,他其實是不信的。須知司馬睿打小便是跟著護院師傅練武長大的,雖然吃不得苦也沒練出個花頭來,但是養的身材魁梧力氣頗大,普通街頭混混都打不過他。若說是他打死茹競秀,司馬禮是相信的,但反過來被打死了,實在讓他難以接受。


    就在司馬禮陷入沉思之際,大理寺卿司馬如風和大學士茹鶿一起走了出來,看兩位臉色似乎是談的並不融洽。


    “崔司馬真是好口才,幾句話便挑起了我家司馬禮的疑心。”


    聽到司馬如風的聲音,司馬禮立刻起身行禮:“父親!”


    司馬如風瞥了眼他後,便繼續對著崔含章說道:“既然崔司馬也來了,那就驗一驗吧!那位仵作別站在牆角了,自打你一入正堂,不就對睿兒的屍體盯著不放嘛,老夫讓你驗便是。”


    小五聽到此話便不再掩飾,抱拳行禮後快速走到屍體旁,再次驗屍。


    “還是司馬大人明理,隻有查明二公子的真實死因,下一步才能查出真正的兇手。”崔含章與司馬如風和茹鶿見禮後說道。


    “你不必給老夫戴高帽子,死的是我兒子。若真如你所說另有兇手的話,我司馬如風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揪出來,將他千刀萬剮。”司馬如風臉色難看,雖然迫於崔含章和茹鶿親自登門的壓力,但心中不甘溢於言表。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崔含章知道此刻隻能寄希望於小五那邊的查驗,若無真憑實據恐怕是難以說服司馬如風的。


    此時小五放開手腳豁了出去,一把掀掉裹屍布後,解開司馬睿的衣服,從頭發絲到腳指甲,從耳廓鼻腔到會陰下體等等,一處都不放過的仔細檢查,更是摸遍了司馬睿全身大小骨骼,摸到腹部時俯身趴在其肚皮上聽聲。越是檢查他越發肯定,這個司馬睿絕非是被偶然打擊下的猝死。


    小五差不多心中有數後為屍體蓋上白布,緩緩走到幾人麵前說道:“二公子是被江湖高手施以重手,震碎髒腑心脈斷血而亡。”


    “什麽?你可有證據?”司馬禮不敢置信,上前一把抓住小五的衣領問道。


    崔含章看不過去,忙的過去拉迴司馬禮安撫道:“且聽仵作如何說?”


    小五整理了下衣領,不緊不慢的說道:“若是意外打擊下的猝死,必然會造成缺氧情況下的唿吸不暢,但血液會在人死亡後一個時辰迴流到心脈,而不是造成淤血溢出囤積在腹部。”


    “小五鬥膽請幾位老爺過來摸一下二公子胸部便知。”


    “二公子胸骨軟弱無力,是遭受重力打擊而致斷裂。腹部鼓脹是因為淤血囤積所致,看瞳孔放大並未散掉的情況反推死亡時間應該是兩個時辰以內。”


    “不止這些,諸位請看二公子麵色蒼白,眼角還有皺紋,手臂呈紫黑色,想必死時十分痛苦。”小五一口氣把諸多因素都分析了一遍。


    司馬禮上前按他所說逐一摸了一遍,確實是胸骨塌陷腹部鼓脹。


    “此時腹部的淤血已經堆滿,晃動一下仔細傾聽會有流水聲。司馬老爺若是還不信,開刀便知。”小五說話間果真晃動了一下司馬睿,頓時有仿佛嘩嘩流水聲傳入司馬禮的耳中。


    司馬禮聽聞此聲,頓時臉色慘白,兩眼含淚,抬頭說道:“爹!二弟死的好慘!”


    司馬如風愛子情深,再也顧不得禮儀,一步邁了過來俯身趴在兒子的肚子上聽聲。這幅景象看的崔含章心中唏噓,司馬如風白發人送黑發人,傷痛之情難以自抑,天下父母都一樣。


    隨著司馬如風趴上前晃動了屍體,忽然他看到司馬睿左手拇指中有根絲線頭飄動了一下,若非是站在他這個角度有燭光折射的情況下,是斷然發現不了的。


    “小五過來看看,這左手拇指裏的是不是絲線?”


    小五登時取下旁邊燈罩,拿過裏麵的蠟燭湊近仔細看,兩人配合著小心翼翼的從司馬睿指甲蓋中取出一縷絲線,放在燭光下仔細觀察。


    “應該是衣服脫線抽絲,看材料是麻布中的棉絲!”小五眼光犀利,仔細分辨後說道。


    “茹大人,今日競秀可是穿的什麽材料衣服?”崔含章迴頭問道。


    茹大學士略做迴憶說道:“早間小兒說是太院裏組織去夷茅峰十裏桃林賞花,故而穿的頗為用心。老夫記得是靖海澹州產的絲綢罩袍和北海建州產的皮裘襖子,尤其是皮裘襖子讓人印象深刻。”


    “那就是了,絲綢罩袍和皮裘襖子是絕沒有這等綿絲的,想必應該是二公子臨死前從真兇身上抓下來的。”崔含章一口斷定這麻布中的棉絲是真兇身上掉落下來的。


    “結合仵作小五先生的檢驗結果,崔某大膽猜測殺死二公子的應該是一位身穿含有棉絲麻布材質衣物的武林高手。而且是趁著二公子昏迷不醒之際暴烈出手打斷胸骨震碎了髒腑心脈,導致二公子極端痛苦而死。”崔含章接著剛才的話頭繼續說道。


    種種跡象表明司馬睿的死並非是同窗打架那麽簡單,他作為老父親也想替兒子討迴公道,打定主意後對大兒子司馬禮說道:“去請太康府尹藤如海過來一趟。”


    “父親為何請藤如海前來?”司馬禮一臉不解的問道。


    “既然要給睿兒開刀驗屍,沒有主辦審官在場怎麽能行?”司馬如風強忍著悲痛說道。


    司馬禮一聽之下心中震驚,但不敢耽擱半分,跑出去親自騎馬去敲太康府衙的大門了。


    “既然崔司馬和茹大學士都在場,那便一起做個見證吧!”


    “此事亦關乎我兒性命,老夫自當竭盡全力助司馬家捉拿真兇。”茹大學士一臉誠懇的再次抱拳說道。


    崔含章亦是表示責無旁貸,就在眾人等待之際,有柏言秋派出給崔含章送信的人找來。


    此人被帶進來後走到崔含章耳邊悄悄說道:“有人也去捉拿曹翔,但此人功夫了得,已經逃脫不知所蹤。”


    “什麽?”崔含章著實吃驚,以鬼手營小隊的實力竟然拿不下一個太院學生。


    趁著涉事兩方家長都在場,崔含章開口詢問道:“兩位大人可是派人去拿人證曹翔了?”


    看到司馬如風和茹鶿都是一臉困惑的搖頭,不像是偽裝作態。崔含章覺得此事更加蹊蹺了,便開口說道:“實不相瞞兩位大人,下官派人去請人證曹翔,可是遭遇另一撥人也去拿人,結果兩方人馬都沒能留住這位太院學子曹翔,此人一身好武藝旁人近不得身。”


    “還有此事,是誰要捉拿人證呢?再者曹翔何須要跑呢?”茹鶿聽聞後內心震驚,立刻反問道。


    “對方的人被我們擒住一個,隻要用上手段不怕他不開口。隻是曹翔沒事逃跑就顯得十分奇怪,背後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案破朔迷離,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眾人的預料。如今看來司馬睿的死應該是有人暗中策劃,然後嫁禍給茹競秀,以挑起司馬家與茹府的仇恨令其互相殘殺。這背後隱藏著什麽,崔含章不得而知,但他此時確定隻要抓到那個曹翔,應該就能解開背後謎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貳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菖蒲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菖蒲君並收藏貳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