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的魚蟲古篆刻在寒鐵腰牌正反兩麵,崔含章摩挲著腰牌不禁感慨,紛亂如麻的事情隻要理對了線頭也能抽絲剝繭,凡事不怕麻煩,怕的是不知麻煩在哪裏。


    如今他手握龍沅江水師和金羽衛的虎符腰牌,外加柏言秋未來媳婦的羽林軍,時至今日太康城三大守備軍才算是真正聽其調度,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指揮權,而不在是監國大臣們輕飄飄一句接管城防的口諭了,總算是未辜負聖上的托付。


    一朝權在手,崔含章信心十足,但凡是刀鋒所向,太康城內無不可摧毀之地,便是皇宮大內也能闖的,任你綠水營諜子上天入地都無處可逃。


    雖然虎符腰牌到手,但接下來尚有許多事情要做。三大守備軍除了金羽衛是歸屬聖上直接統轄外,水師和羽林軍可是一直由霍家和林家世代把持,兩族勳貴已經將觸角滲透進軍中的各營,族人子弟更是遍布軍中各要職崗位,可謂是水潑不進針紮不透。


    若非是特殊時期,聖上力挺崔含章接管城防戍務,恐怕他這個外人休想染指兩軍。三位掌舵人能暫時交權,也是各方博弈的結果,更是一種表態,其中意思隻能意會不可言傳,至於探花郎崔含章能掌控多少便要看他的手腕了,治軍這迴事不比下場科考,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江南冬季多是微雨濕流光,今年立冬日這種鵝毛大雪下個沒完,對於太康城的百姓來說,多稀罕呐。


    故而西水關街頭熱鬧非凡,原來今日逢三五廟會日,有文人士子看雪尋花玩風月,也有各府女眷身披大氅結伴看燈,還有那雜耍戲人舞魚龍,似乎整個太康城的人都擠到這裏趕廟會,行人摩肩接踵,小販攤前吆喝不停。


    從西水關城樓上望去,半個太康城盡收眼底,一條街上紅燈籠高高掛,兩邊的青樓楚館,雪夜挑燈吹簫弄笛更添風雅。有處露天平台一女子著了身紅袍在雪中起舞,袍的款式也極特別,不似女裝,卻也非男裝,輕柔寬鬆的袍服,卻異常熨貼美人嬌若芝蘭的風雅身姿。發沒有束起,也未盤髻,隻用一根絹白的絲帶鬆鬆綁住,隨著蕩人心魄的蕭聲輕揚而起,長袖曼舞弄紅影,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收時傲雪而立,何似在人間?


    這般雪中起舞的美景引得街上路人駐足仰頭圍觀,不時的發出喝彩叫好之聲,為這清冷飛雪之夜增添了人間世情煙火氣。


    遊騎軍雖然彪悍善戰,但若是沒有羽林軍天狼營驍武營的協助,處理起來這番大廟會的盛況,還真是有些投鼠忌器,要想做到悄無聲息的拿人,恐怕是難於登天,更何況西水關城樓可不是什麽等閑之地,想要進去拿人必須得有十拿九穩的把握,否則就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靈武侯柏言秋算是明白了為何林湛讓其妹前來帶兵,林屋山巡視天狼營和驍武營時士卒全都單膝跪地,可見在軍中聲望直追其父。


    林屋山右手一揮,兩營兵馬霎時收聲,“天狼營和驍武營聽令,配合遊騎軍圍剿西水關,現場調度聽從靈武侯指揮,違令者就地斬殺!”


    “得令!”


    “得令!”兩營兵馬高唿,聲震篪驪街。林屋山扭頭看向並肩端坐馬上的柏言秋,示意他下令出發,即刻趕往西水關。


    柏言秋也是將兵之人,自然知曉林屋山此舉的意思,既是有意試探他,又是想幫他樹立威望。還是那句話,別人拋過來的好意,你若接不住,就會變成難堪。


    此時不能慫,事關以後家庭地位,人須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柏言秋可是在北伐戰場上刀山火海裏殺出來的氣勢,隻見他驅馬慢慢出列,巡視一圈前排高舉火把的士兵,運氣朗聲說道:“今夜遊騎軍神箭營控製高處廳館樓台,烈風營圍樓清場,鬼手營入樓拿人。咱們羽林軍熟悉地形負責疏散外圍人群,切斷賊人逃跑路線,招子都放亮點,拿出太康城看門人的本事來,今夜大廟會注意不能傷及無辜,更加不能放跑任何可疑賊人。”


    今夜柏言秋內功與槍法俱都突破多年障礙更上一層樓,真氣鼓蕩下嗓音渾厚,訓話聲響遍整個篪驪街,天狼營和驍武營都是桀驁不馴之輩,軍中法則隻敬強者。


    “天狼營得令!”


    “驍武營得令!”


    柏言秋氣場強大,將兵部署得當,更兼有林屋山幫忙壓陣,贏得兩營精銳的認可,全都高唿得令。


    “表現不錯!”林屋山騎馬上前,眉眼含笑,看著他的側臉說道。


    柏言秋心想小妮子先讓你威風一陣子,等你進了府看本侯怎麽收拾你。想到此處不自覺哈哈大笑,夾緊馬肚,衝了出去,“駕!”


    林屋山不甘示弱,也是一拍馬臀追了上去,風雪中兩位並肩齊驅,真乃郎才女貌璧人一對。


    今夜羽林軍和遊騎軍六營兵力協同作戰,更有龍沅江水師封鎖各處水路,莫說是西水關拿人,便是掃平半個太康城也是足矣。隻不過此事絕對不是捉拿幾個綠水營諜子拔掉據點這麽簡單,更是要借機徹底


    清理一遍西水關地界,最好是能順藤摸瓜掃平鬼市的魑魅魍魎,能夠促成金羽衛、遊騎軍、羽林軍、龍沅江水師四支守備力量聯合行動,崔含章和柏言秋之名今夜徹底是震驚天下。


    林屋山確實如先前所說,將現場指揮全權交付給柏言秋,而且還時不時低耳為其出謀劃策,便是策馬跟隨也刻意落後他半個身位,女兒家的小心思玲瓏剔透。


    “啟稟靈武侯,神箭營眾位弟兄已經從東條螞蟥巷子、南邊楚雲閣、北邊角樓等高處位置部署兵力,確保製空。”神箭營都司匯報情況。


    “很好,請驍武營派三伍馬兵去西水關城外十裏地內埋伏,防備他們跳樓後往西逃竄。”柏言秋不打沒把握的仗,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侯爺,得先暗中清理下趕廟會的百姓,不然動起手來怕是掣肘太多。”林屋山點出當前麻煩之事。


    “此事不難,傳令兩軍各營,今夜行動暗號“刺馬”,對不上暗號者格殺勿論。”柏言秋胸有成竹,他與崔含章出門路上便已經商議好了,無論鳴金樓情報屬實與否,此夜拉網式排查搜捕勢在必行。


    “天狼營出列,全部卸甲換上便服,派一伍人把舞魚龍的戲人請到長街盡頭,敲鑼打鼓折騰起來,再派兩支隊伍混入人群中,四處傳播消息,就說舞魚龍處舉辦猜燈謎大賽,來者通通有獎,猜中者現場發紅包。記住,來多少人全都控製住。”


    柏言秋話音剛落,林屋山就笑著讚道:“這招好,逛廟會猜燈謎拿紅包是市井百姓的最愛,貪點小財人之天性,如此以來清場效果自然達到。”


    “烈風營、鬼手營出列!卸甲換便服藏好兵器,趁著天狼營清場,你們要填補短時內缺失的人流,烈風營守住西水關城樓下方圓一裏方位內,鬼手營中一伍扮裝成酒客拿著本侯的腰牌登樓,非到萬不得已不要亮腰牌。其餘人等暗中跟隨上城關控製住通道走廊,隨時準備強突破門進樓。”柏言秋擺兵布陣頗具章法,一口氣發布多條命令。


    “侯爺兵法果然了得,隻是屋山有一點不明,偌大的西水關想找出來幾個綠水營諜子無異與大海撈針,難道是要犁庭掃穴踏平西水關?”林屋山狹刀長眉蹙起,忍不住再次問道。


    雖說她從邊陲之地迴到太康城時日尚短,但畢竟是出身城防羽林軍,太康城內的彎彎道道都瞞不過他們,更何況她也在手帕密友的酒會上聽說過西水關城樓背後的故事,都說當初可是薑家先看上了這破廢棄破落的城樓,雲林薑家出手禮部和工部都不敢說二話,況且城防功能早就廢棄了,兵部也就沒有過多堅持,後續改造據說還是請了工部員外郎杜醇監工,落成之日當年還未封王的四皇子於此大宴賓客,一時間文人士子莫不爭相來此雅聚,隨後曆屆的科舉老爺離京赴任都在西水關設宴踐行,民間諺語“皇家瓊林宴,士林西水關”,由此可見西水關在民間的聲望之高。


    柏言秋哈哈大笑,他當然知道林屋山話裏的暗示,但此事箭在弦上,先辦了再說,“要不怎麽拉著太康城三大守備軍一起來搜查西水關呢,大夥一起頂雷總好過我們兩個人頂著好!”


    林屋山聽他這樣說話,忍不住翻白眼,感情是你們兩人瞎胡鬧也要拉上我們三家墊背的,以她的以往的脾氣性格早就一掌拍翻了他了,此時兩家快要成為一家人了,更何況她也有心助其掌權,便再次說道:“拿下西水關自然不在話下,但侯爺和崔統領也要有心理準備應對薑家的怒火,士林的聲討,正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柏言秋聽她再次說起事情的厲害,臉上蕩漾出壞笑,便轉身盯住林屋山的雙眼,直看的她渾身不自在,“屋山可知透露綠水營諜子據點的是誰?本侯與崔統領早有算計,拿人是必須的,是不是綠水營諜子沒那麽重要!”


    “是誰這麽神通廣大,連我們羽林軍都被瞞在鼓裏?”林屋山追問道。


    “別告訴我昨晚鳴金樓那場大火,你們羽林軍不知道?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柏言秋一句話點醒了林屋山,原來這情報是鳴金樓蕭靖提供的,蕭氏老巢雖然在晉安府,但太康城內的買賣他都要插一腳。


    看似是蕭氏與薑家鬥法,實則這背後可是牽扯到了當朝的兩位皇子親王,林屋山銀牙暗咬,真是被柏言秋和崔含章害死了了,太康城三大守備軍全都被他們兩人拖下水了,真的像這個冤家剛開始所言:“開弓沒有迴頭箭。”


    “怎麽?一入侯門深似海,靈武侯府的管家娘子可不是好當的,這個時候打退堂鼓可是晚嘮!”


    “侯爺說笑了,羽林軍的林字不是白叫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屋山與侯爺共進退。”林屋山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長眉一挑英氣十足。


    話說這邊西水關這邊緊鑼密鼓的開始部署清場,街上行人都在陸陸續續的被疏散替換,另一邊太後壽禧宮內的茶會也是熱熱鬧鬧,殿內火爐烘烤,殿外飛雪飄舞,老太後今夜難得精神頭好,喊來各宮娘娘、侯府勳貴女眷作陪。


    “溪和,眼被風迷了麽?”老太後看到柏府老太君悄悄擦


    拭眼角,便關心的問道,當年的手帕之交,轉眼間都蒼老成祖母輩的人了,時光真是無情。


    太後一句話引得全場矚目,這裏麵能知道柏府老太君閨閣秀名的不超過一掌之數,原來以作風強硬著稱的柏老太君閨名竟如此秀氣。


    “迴太後的話,爐火暖閣,老身是為我那苦命的孫兒難過。”柏老太君拱拱手迴話。


    “婆母,都是兒媳的錯,年前定給給秋兒落好婚事。”柏夫人趕緊離席跪地請罪。


    柏府老太君雖然被侍女扶起身來,但並未去扶兒媳,而是慢慢走向了茶會中央,麵向太後娘娘下跪。


    “溪和,你我都是一把老骨頭的人了,有話直說嘛,何須大禮!”太後娘娘趕緊讓身邊服侍的人去扶起柏老太君,但是老太君執意不起,柏夫人看到此景便趕緊小步走了過來跟著跪下,一起求旨意。


    “請太後娘娘賜婚,小兒言秋襲侯爵備案禮部,如今侯府管家娘子空缺,老太君年邁體弱,闔府上下都盼著吾兒成家立業,為靈武侯一脈開枝散葉綿延血脈。”柏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請求賜婚。


    這一番話語說的讓人傷感,殿內各宮娘娘各府夫人念及尚在北邊前線拚殺之家人,觸景生情也不禁眼眶濕紅,老太後也是有兒有女之人,怎能不體諒柏老太君。


    “快把你婆母扶起來,溪和看中了哪家姑娘,老姐妹給你做主便是。”老太後嗬嗬一笑,眉眼間慈愛之情溢出。


    “婆母與妾身、各叔伯嬸子經過再三相看,看中了林府二姑娘,閨字屋山。”柏夫人收起淚眼,趕緊扶起老太君,然後行禮迴話。


    “可是林四泉家的二丫頭?是有好多年未見過她這個小妮子了,準了!”老太後一邊笑著接話,一邊轉頭看向林府的大娘子。


    林府大娘子來之前已經收下了靈武侯府的聘禮,心中歡喜著,不等老太後發話,已經起身上前跪拜。


    皇後蕭氏和薑貴妃都是心思透亮的聰明人,殿前大將軍林思泉手握羽林軍八大營,可謂是太康城正宗看門人,靈武侯府與他家聯姻,這裏麵可就有的是故事了。此時都是嘴角含笑,看著這兩府女眷一唱一和的哄著老太後把賜婚懿旨許了,嘴上也是連忙恭喜道。


    隻見皇後蕭氏放下茶盞,慢慢說道:“言秋老大不小的了,林家二姑娘正好管管他那野性子,到時候本宮可要套杯酒水吃吃。”


    尚未等到皇後娘娘把話說完,薑貴妃則是笑著起身走到太後身邊,幫著輕敲後背,嘴上撒嬌:“瞅瞅太後這紅潤麵色,一場茶會就點了鴛鴦譜,合該咱們這些女兒家好福氣,跟著沾沾喜氣。”


    “是啊!是啊!沾沾喜氣!”


    “恭喜柏老太君!恭喜柏夫人!”一時間壽禧宮各府女眷全都起身恭賀。


    “良辰美景奈何天,何不如咱們就借了太後的熱茶,以茶代酒一起祝賀柏林兩府聯姻。”薑貴妃心思機敏,最會察言觀色,看到太後與柏老太君都喜笑顏開,便大膽提議。


    眾人全都起身端起茶盞,齊聲祝賀柏林兩家。


    柏林兩府大娘子趕緊迴敬在場各府女眷,更是齊齊上前再次向太後娘娘扣頭謝恩。


    “忒不要臉,皇後娘娘還在這裏,什麽輪到上陽宮發號施令!”站在皇後蕭氏身邊的小丫頭扭頭呸了一聲,忍不住為主子打抱不平。


    這話自然是傳入了皇後蕭氏的耳中,隻見她臉上笑意愈加濃厚,接著端起茶盞緩步走到柏府老太君麵前,“恭喜老太君!都怪本宮未有準備,就以這當年加冕冊封時的金簪贈予未來的侯府管家大娘子,希望她們琴瑟和鳴,早生貴子。”


    “皇後娘娘大禮,折煞老身了!”柏老太君用手抓緊龍頭拐杖趕緊起身推辭。


    “溪和,既然皇後有心,大喜日子可不能矯情了啊!”太後笑著打趣老姐妹,仿佛一下子又迴到了一甲子年前,偌大的皇宮內能與她平輩論交,迴憶年少趣事的,真的找不出了。


    太後的一番話說得柏老太君不好在推辭,便口稱謝禮,交由柏大娘子收下。


    皇後蕭氏鳳目含笑,拍拍柏大娘子的手後便再次轉身走到了林府大娘子的席麵邊上,林府女眷一幹人等趕緊的下跪迎接。


    蕭皇後微微彎腰扶起林大娘子,緩緩說道:“恭喜林大娘!本宮這塊雲龍玉佩也是當年冊封之時聖上禦賜,今日就贈與林家二姑爺了。”


    林府大娘子誠惶誠恐,看到太後微笑頷首才敢收下,趕緊扣頭謝恩。


    “皇後娘娘真是好手段,一金簪一玉佩,還真是金玉良緣呐,既能顯示她主掌六宮的正統地位,又能收買兩府人心,最妙的還是交錯贈禮,待到成親之日必然互換,自然誰也忘不掉這可是皇後娘娘的恩典!”崔韞坐在遠處看的清楚,這一番觥籌交錯的,好好的一場清雅茶會偏偏被黃白之物壞了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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