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雪冬小大寒,滿城樓觀玉闌幹。


    窗欞上積雪越來越厚,往外看去天地之間惟餘莽莽。書上講:“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而一座太康城,大雪紛飛不共寒,


    就在兩人火爐燙酒小酌綠蟻之際,門外傳報鳴金樓徐文長求見。


    “嘿!爺的暴脾氣壓不住了,還真有不要命的?”柏言秋可是恨上了鳴金樓,一箭流雲穿虛空,兩條小命便要走一遭枉死城嘮。


    崔含章略作沉吟,伸手虛按住他,便起身吩咐:“傳他來正廳。”


    “來者是客,堂堂一等靈武候,拿出點容人雅量。”


    仇恨是最大的驅動力,柏言秋征戰西北刀頭舔血慣了,“我呸!慈不掌兵,刀把子可不認人,老子先給他們鳴金樓記賬上,逮著機會非弄死蕭靖不可。”


    “但凡是給你二兩花生米,也不至於喝成這樣,怪我!”崔含章揉按著腦門,真沒想到柏言秋殺心如此之重,不知是槍法破境信心大增,還是仇恨蒙蔽了雙眼,這般熱血衝動可不是好事情。


    “放心吧!本侯可不是毛頭小子,有行動少不了遊騎軍一份。”柏言秋拍拍胸脯,一副豪氣幹雲的氣概。


    “天寒得加衣呐。”剛才陪他喂招出了一身臭汗,崔含章看他毫無迴避的意思,搖搖腦袋便轉迴屏風後麵去換套棉服,有意留他再正堂先招待下徐文長。


    柏言秋起身撲打平整了下銀絲蟒袍,便好整以暇的端坐在圈椅上,徐文長披著大氅帶著一身雪花進門,隻見到靈武候柏言秋低頭吹著蓋碗內的茶葉,自始至終都沒有抬眼看他一眼。


    徐文長養氣功夫不俗,抬手抱拳行禮:“鳴金樓徐文長見過靈武候。”


    “嗯!”柏言秋眼神仍然專注在手裏的蓋碗中,隻是毫不在意的嗯了一聲。


    來之前便做好了被冷落的心理準備,此時倒也不覺得難堪,徐文長便很隨意的找了個下首客位坐了下來,


    “請用茶。”崔伯此時端了碗熱騰騰的茶湯,不能失了小蓮莊的待客之禮。


    徐文長點頭致謝,拿起茶碗就喝了起來,外麵冰天雪地的,一碗熱茶湯入腹,祛除寒氣。


    “無事不登三寶殿,鳴金樓能有啥事勞煩徐先生專程跑一趟的?”柏言秋放下蓋碗,話語之中火氣十足。


    徐文長倒是爽快,端著茶碗便迴話:“文長素來不喜繞圈子,此行受少東家囑咐前來履約。”


    “事關綠水營諜子據點,文長當親手交給崔統領。”


    崔含章走出屏風正好聽到徐文長的話,接話說道:“本統領還以為鳴金樓早把這茬事忘沒影了,還是蕭大少爺腦子好使。”


    “瞧您這話說的,本侯當年記得蕭靖最會耍賴皮,逛窯子擲骰子從來不給錢,那話怎麽說來著?”柏言秋一條毒舌忒刻薄,這話接的噎死人。


    “噢!叫白嫖....."一拍手掌,仿佛記起來了多了不得的大事,樂的他前仰後伏的。


    徐文長並不在意,起身從袖口內抽出一張紙條,雙手捧著呈給崔含章。


    崔含章看他慎重肅穆,做不了半分假,便拿起紙條與柏言秋一起參詳,紙條上隻有寥寥三字:“西水關”。


    “少東家還有句口信帶給崔統領。”徐文長意思是法不傳六耳,但崔含章直接說道,“靈武候不是外人,但說無妨。”


    徐文長朗聲大笑,轉身便走,腦後傳來一聲:“鳴金樓大大門隨時向兩位貴人敞開,低頭不見抬頭見,都是朋友。”


    兩人如今修為俱都不凡,自然也察覺到小蓮莊上空有異動,緊跟著掠出門外,便看見灰茫茫的夜空中有兩道身影對了一掌,如冬日悶雷響聲四處滾散,巨大的氣浪在兩人之間激蕩,快雪未晴但被兩人掌力打出一片真空區域,四散的勁氣更是炸起小湖中的水浪。


    “文長,隨老夫走矣!”徐文長輕身提縱,一腳踩在廊橋護欄上,借力衝向灰色人影。


    隻見灰色人影借助大長老的掌力往遠處飄去,順道捎帶了徐文長,兩個起落便消失在風雪夜空中。


    “夙願隻隔一箭,來日把酒共歡。”人雖消失不見,但有話音迴蕩在夜空中。


    “我靠!”崔柏二人不約而同的罵出,這口惡氣不罵出來非憋出毛病不可。


    “好俊的輕功,蹬萍渡水,淩空虛渡。”大長老飄落在崔柏兩人身前,對來人的輕身功夫讚許道。


    “讓你們的人都散去吧,來人雖然武功絕頂,但無意傷人。”說完此話,大長老身影再次消失,崔柏二人早就習慣了神出鬼沒的大長老,高人風範嘛。


    柏言秋看著手裏還捏著紙條的崔含章悄悄問道:“你說剛才那一掌,誰更厲害?”


    崔含章翻了個白眼,搖搖頭無奈說道:“沒看清楚……”


    “來人應該是消失已久的破空劍,掌力功夫還是略遜了


    一籌。”蒼老的嗓音在兩人耳畔響起,嚇得柏言秋趕緊閉嘴。


    “走吧!咱們也別閑著了,風雪夜拿人歸案。”崔含章推著柏言秋便要出門。


    “神箭、烈風、鬼手三營集合待命,暗中圍住西水關城樓,排查可疑人等,切忌不要打草驚蛇。”


    “飛弩營跟隨本將去篪麗街。”


    崔含章一口氣調集了四營兵力,小蓮莊有大長老坐鎮,無須憂慮,再者破空劍攜帶徐文長親自登門和解,兩方暫時罷手,平衡事態的成色需要以今夜圍剿西水關的成果來驗證。


    這會柏言秋倒是顯得裏八嗦磨磨唧唧,惹得崔含章一腳揣在他屁股上:“嘛呢?林四泉的府邸是龍潭虎穴嗎?你若打退堂鼓,休怪本統領不認你這個兄弟。”


    “去就去嘛,動手動腳成何體統,枉你還是斯文人呢。”柏言秋嘟嘟囔囔的說道。


    這裏麵有崔含章不知道的故事,柏府老太君曾經看中了林家二小姐林屋山,當初柏言秋光聽名字就把頭搖的給撥浪鼓似得,打死也不同意,都在一條街上玩大的發小,他當然知道林屋山,這姑娘美是美矣,而且練就一身好武藝,更勝其兄,整個羽林軍內誰人不知胭脂虎嘯。


    倒不是說柏言秋怕了她,隻是這頭胭脂虎實在不好馴服,他一向喜歡溫順可人的姑娘。用他那混賬話說:“菜不對胃口,味同嚼蠟無趣很!”


    小妮子林屋山上下嘴皮子一搭最會哄人,整得靈武侯府上至老太君,下到廚娘婢女都喜歡她,柏言秋早有預感,若是讓這妮子進門,恐怕以後靈武侯府內他的地位岌岌可危。


    若是沒有崔含章押著,估計柏言秋這一路得拐彎下道好幾次了。林府大公子林湛竟然站在門檻上趁著脖子望,待看清兩人後直接一步邁下台階迎上前來,一把拉住柏言秋的袖子。


    “妹夫趕緊走兩步進屋說,這鬼天氣凍死個人。”


    “莫要亂說,本侯什麽時候答應了?”柏言秋那個不忿啊,想要甩開林湛的胳膊,立刻糾正道。


    這一番對話讓崔含章摸不到頭腦,感情柏言秋這幅委屈樣是毛腳女婿怕見老丈人啊!


    “崔含章你莫要聽他胡說,本侯單身貴族,紅顏知己遍太康,就是沒有一房妻妾。”


    “什麽情況?進去再說吧!”結果崔含章使勁在後麵推著他,林湛在前拉拽他,柏言秋的腳底板在濕滑的雪地上溜了出去,風雪中三人糾纏不清的這幅畫麵極具衝擊感,不知道的還以為崔林兩人拐騙良家好青年呢!


    過了影壁牆後,柏言秋一抖身子震開兩位,理了理蟒袍玉帶,一本正經的說道:“本侯自己走,不勞兩位費心。”


    入廳後便看到林屋山正在聽其父教導,旁邊桌子上擺滿了各種琳琅珠玉,壓底的還有紅紙。


    果然是將門虎女,不愛紅妝愛武裝,尤其是一雙狹刀長眉英氣不輸男兒,雖然是鎧甲在身,但遮不住從頭到腳的一身風流。


    崔含章第一反應便是柏言秋腦殼被門夾了,放著這樣的大美人不要,想什麽呢?


    林屋山看到柏言秋進門後,臉上立刻湧出一片紅暈,迅速擴散開來,一直紅到耳後根,匆忙起身向父親行了個禮,蓮步輕搖躲進了裏間。


    “冒昧拜訪,還望林將軍見諒。”崔含章抱拳見禮,雖說手握聖上禦旨,羽林軍上下都要聽從崔含章調遣,但他還沒自大到真以為十萬羽林軍會認他,而且崔尚書一番推演分析更是讓他明白到太康城錯綜複雜的局勢,絕不是一兩道聖旨便能立刻改變的。


    “兩位賢侄快快請坐,崔尚書的手信老夫已經收到了,讓湛兒帶著老夫令牌隨你們行事。”林四泉沒有半分客氣,開門見山有話直說。


    “父親大人放心,妹夫的事情便是羽林軍的事,更何況崔兄弟親自登門拜訪,八大營都已經抽調了精銳集結待命。”林湛看著柏言秋眉飛色舞的說道,話裏話外都把他們當成自家人。


    柏言秋被看的渾身不自在,屁股又不好挪來挪去,免得失了禮儀。崔含章著實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仿佛羽林軍的人情早就擺好了,就等著柏言秋找上門來。


    “你們年輕人好好親近親近。”說著話林將軍便起身往後院走去,畢竟他若留在堂上三位年輕人明顯拘謹。


    “妹夫,按理說你跟舍妹還未拜堂成親,但老太君可是把聘禮都送來了,而且今夜就去宮裏找太後請旨賜婚,當大舅哥的不能不夠意思,我帶你去見見妹子。”林湛的熱情洋溢在臉上,說話間還拋了一記你懂的眼神。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柏言秋感覺大勢已去,老太君親自為孫子請旨賜婚,這事情板上釘釘了。


    崔含章算是聽明白了,拍拍身邊兄弟的肩膀:“好福氣啊!”


    “恭喜林兄,令妹巾幗不讓須眉,與靈武侯乃天造地設的一對,日後上陣賢伉儷,美名傳四海。”崔含章接著抱拳對著林湛恭賀一番。


    “同喜同喜!都是自家兄弟,隻要妹夫一聲令下,羽林軍八大營把太康城內的老鼠洞都能翻個底朝天。”這位林家大公子說起話來底氣十足。


    柏言秋剛才也算是見著了林屋山,心旌有些小蕩漾。果真是女大十八變,乍看之下很容易


    被她光豔逼人的臉蛋吸引,尤其是還著一身銀光盔甲,說不出的風流瀟灑,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拋開胭脂虎嘯的事,單單是這股子風流蘊藉便能迷死人不償命。


    “別傻坐著了,人家林姑娘答應親自出手幫咱們圍剿西水關,順帶還要幫著理一遍四門九關戍防。”崔含章看著他變成呆頭鵝一般,忍不住再次提點他。


    憑良心講,新月如佳人。崔含章作為旁觀者清,更是看的明白林屋山姿容絕倫氣度不凡,若大的靈武侯府正是缺少這樣能管家的大娘子,將兵管家,道理都是一般無二。


    “柏某不是個矯情的人,以後有的是時間見麵,今夜咱們先得把西水關的事情了了。”柏言秋理了理思緒悠悠說道。


    林湛聽他這樣說話微笑頷首,心裏盤算著:“再不上道,休怪我這個大舅哥翻臉無情。”


    “咱們得先去趟金羽衛昆百川那邊,硬骨頭難啃呐。”崔含章想到還有金羽衛的事情,便順道提了出來。


    “這個容易,一會由我率領一營兵力隨崔統領先去金羽衛暢音閣,昆百川這人沒啥情趣,一天十二個時辰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暢音閣。”


    “想必兩位來之前已經部署了兵力,舍妹帶領羽林軍天狼營驍武營跟隨靈武侯去西水關清場拿人。”


    林湛人情練達知道崔統領話裏有話,索性送佛送到西。


    看來是早有準備,這番安排合情合理便是崔含章和柏言秋都挑不出毛病。


    崔含章揚手便把遊騎軍統領腰牌扔給柏言秋,“接著!放跑一人,自己去跟聖上解釋。”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林湛與崔含章相視一笑,到是難得讓柏言秋害起羞來,把從屏風後麵剛巧走出來的林屋山給臊的直跺腳。


    “哥!”林屋山嬌嗔一聲,又退迴了屏風後麵。


    “崔統領咱們走吧?再呆下去就惹人閑嘮!”林湛說著話已經抬腿往外走了。


    “加把勁,拿下她。”崔含章路過柏言秋身邊時,悄悄的耳語一句。


    柏言秋聽到這話眉角一挑,“是這麽個理,憑本侯的魅力還不信拿不下小妮子。”心思一變天地寬,柏言秋想到這裏便也覺得事情還不壞。


    “奶奶讓我告訴你,辦完事情早點迴家。”清脆的嗓音如林澗泉流,叮咚響起在柏言秋的耳畔,一下子把他拉迴現實。


    轉頭望過去,林屋山與他並肩站在廳門前正笑意盈盈的看著他,一身銀色盔甲與廳外的雪景交相輝映,當真是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咱先把事情辦利索了,後麵,後麵的事情慢慢合計。”柏言秋可真是破天荒的緊張起來,大風大浪都經曆過了,不曾想在一個姑娘的目光注視下竟然結巴了起來。


    不是冤家不聚頭,林屋山嘴角抿起莞爾一笑,便迎著滿天風雪闖入黑夜中了,柏言秋豈能落在他人身後,仰天長笑,後腳便跟著林屋山而去,動作幹淨利落再無半點凝滯。


    話說林湛與崔含章兩人快馬加鞭趕往暢音閣,算起來這是崔含章第二次來此,暢音閣四周一如往常的戒備森嚴。閣外守衛見到羽林軍少將軍手握腰牌,立刻幫他傳話,結果崔林兩人久等不迴話,裏麵還傳來慌張不安的叫聲,“大統領!”


    兩人全都疑惑不解,“這是什麽情況?”


    “不好!”還是崔含章腦子轉的快,猛然想到裏麵一定出了意外,兩人二話不說趕緊衝進去。


    結果映入兩人眼簾的事讓人頭皮發麻,堂堂大內金羽衛第一高手竟然衣冠不整,鼻青臉腫,額頭上還在流血。


    “哎呀呀!莫不是暢音閣遭了劫匪,還是大統領得罪了啥人呢?”林湛嘴上沒個把門的,進門便是幸災樂禍。


    “大統領,這是遭了何人毒手?”崔含章趕緊上前幫著攙扶他,環顧一圈暢音閣內並未有劇烈打鬥的痕跡,看的出來昆百川是遭了暗算偷襲。


    昆百川被兩位後輩當場看見這番落魄模樣,更是被人冷嘲熱諷了一番,氣的咳嗽起來,總算是吐出一口濃痰才順過了一口氣。倒底是林湛眼尖,看見痰盂中有一縷血絲,便知這位昆大統領應該受了內傷。


    兩人默默對視一眼,心中都翻起驚濤駭浪,高手雲集的暢音閣竟然被人悄無聲息的摸進來,還打傷了昆大統領,這事聽聽便覺得不可思議。


    “小侄受家父之托,與遊騎軍崔統領一起前來商議換防戍務。”林湛收起嬉皮笑臉的神情,抱拳見禮。


    “還請昆大統領助崔某一臂之力,整頓太康城內外防務,打掃幹淨屋子恭迎聖駕。”崔含章一臉誠懇,跟著林湛見禮。


    昆百川冷哼一聲,他自然聽的出來崔含章話裏藏針,雖說遊騎軍名義上接管了太康城內外防務,但若出了問題必然也有你昆百川的一份,更何況此時拉上了羽林軍站台威逼利誘,邀功不見得帶上金羽衛,但攀咬甩鍋起來必然是跑不掉的。


    “老夫年邁,不堪重任,這是金羽衛統領腰牌,老夫已吩咐左右輔衛就跟著你們,聽從調遣。”昆百川一口氣說出這句話,便又咳嗽起來,旁邊護衛趕緊拍他後背,幫著順氣。


    昆百川說完此話後便盤腿而坐,閉目調息療傷,意思最明顯不過了,送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貳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菖蒲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菖蒲君並收藏貳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