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劍若奔雷,颯遝如流星,縱橫幽雲十二州罕有匹手,誰曾想這一代意外折斷於連海潮的錕鋙刀,顏麵盡失不說,更是讓奔雷城人心蠢蠢欲動,暗流洶湧。


    但是令幽雲十二州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形勢轉變如此之快,奔雷城穩如泰山,而流鸞城連氏一族卻被整個十二州唾棄,奔雷劍手剿滅流鸞城連家之時出力最大,事事親力親為,收獲自然也豐厚。


    江湖,有時很遠,遠者海角天涯四海為家;有時很近,近者就在心猿意馬高低起伏之間。


    刀光劍影是江湖,人心鬼蜮也是江湖。


    連海潮趁著夜幕掩護拚死逃出流鸞城,渾身浴血倉皇逃竄如喪家之犬,自然不敢走官道,盡揀人煙稀少的地方,路上曲折迴旋但目標是奔向西邊黑水,至於渡過黑水能否安全,他無從得知。


    連家這一條血脈可謂經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從一州之主的連家大少爺變成惶惶不可終日的喪家犬,也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而已。


    世間凡是成事之人,超世之才隻是其次,堅韌不拔之誌才是首要。若是不經曆生死存亡大起大落,連海潮也不過是有超世之才而已,然泯然眾人的可能性較大。


    尤其是當流鸞城連家百年財富不翼而飛,傳言連老太爺早已轉移,如今寶藏線索唯有逃出生天的連海潮知曉時,整個幽雲十二州沸騰了,全民狂躁,做夢都想追捕他,流鸞城連家號稱錢過北鬥,白玉做床金作馬,如今牆倒眾人推,財帛動人心,哪怕拿不到百年寶藏,單單是五大姓氏的萬兩賞銀就足以誘惑人心,全民追殺連氏餘孽。


    殺機四伏,彌漫天地。


    連海潮這一路殺的已經麻木,走過了這個世間泥濘,對人心已經絕望。所有人看他的眼神抑不住流露貪婪,各種手段層出不窮,甚至當他被一個十歲小孩一刀捅破肚皮,熱乎乎的鮮血濺了孩子一臉,嘴裏卻冒出嗬嗬的笑聲,令他毛骨悚然,暫時都忘了疼痛。


    唯有殺戮才是一切的迴應。


    這世間道理,從來都是有門檻的,太高的,不願走進去,太低的,不喜歡當迴事。不高不低的,丟丟撿撿,從來不是真正的道理,歸根結底,還是依循著本人內心深處看待這個世界的底層脈絡,但人活著就脫離不了所以依賴的生存環境。


    連海潮此時的道理就是隻想活著,活下去才是一切的希望。


    連海潮已經三天二夜沒有合眼了,全憑毅力死扛著,波濤洶湧的黑水依稀可見,但他陷入了此行最危險的境地,他被一群草原馬匪纏上了,隨後又來了兩撥人馬,其中夾雜著奔雷城劍手,此時他們正在為如何分配連海潮而爭吵,都已經把他視為囊中之物。曾幾何時,他也是這般聛睨十二州諸雄,如今卻隻能被當做待宰羔羊。


    眼見幾撥人談不攏鬧僵之際,連海潮實在不堪羞辱,提氣暴起發難,揮刀砍向離他最近的馬腿,瞬時間人仰馬翻,現場一片騷亂。他趁機踩在倒地馬頭借力騰空,跳到另外一匹馬身上,錕鋙刀反持劃過馬匪的喉嚨,同時用力一踩馬鐙打在馬屁股上,駿馬吃痛,嘶鳴一聲,衝了出去。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眼看體力不支的連海潮竟然暴起發難,瞬間脫離了眾人的包圍圈,顧不得在爭吵,全都驅馬追趕。


    “駕,駕”皮鞭狠狠地抽在馬屁股上,如離弦之箭追逐連海潮,“嗖,嗖”的破風聲從腦後傳來,一隻羽翎箭射在他的左肩,距離如此近,力道穿透了肩甲骨,帶起大片血花,連海潮身體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在地上。


    從急速奔馳的馬上摔下,再次撕裂了腹部的傷口,頓時血染紅了包紮的紗布,雖然疼痛難忍,但他仍然就地打滾,不然保準會被後麵的箭矢射成篩子。


    這次後方圍上來的敵人再也沒有爭執,一起緩緩地逼近他,準備先擒住這個十二州的青年第一高手。一路追殺,他爆發的能量已經讓眾人充分認識到連海潮絕非浪得虛名,憑借一把錕鋙刀屢屢衝破重圍,讓無數亡命之徒命喪黃泉,恐怕單打獨鬥的話,十二州無人是其對手了。尤其是剛才三方追兵的疏忽大意,差點被他再次逃脫,果然是個狠茬子。


    反觀連海潮雖然混身是傷,披散的長發遮擋了部分麵部,血水汗水混雜在一起把頭發粘成一捋一捋,從發絲縫隙中透出堅毅的目光,冷冽透著兇狠,此時眾人清楚他處在最兇狠最危險的臨死反撲狀態,誰也不想上前觸黴頭,以命換命得不償失。


    “連海潮,束手就擒乖乖的跟我們迴去,你幾位子侄還能有機會活命。”此時奔雷劍手仍然高聲勸降,實則心中忌憚錕鋙刀。


    “虎落平陽被犬欺,我連家沒有孬種,寧願站著死,決不偷生於你們這幫無恥小人,當初南顧樓裏我就該斬殺你等。”連海潮吐掉口中的血水,咬牙切齒的迴應道,趁此機會暗暗調息恢複體力。


    “流鸞城連家已經煙消雲散,成為十二州江湖笑話,既然你個雜碎如此有種,送你上路,恢複我奔雷劍的無上榮光。”奔雷城劍手聽到他提及南顧樓的事情,麵上頓時火辣辣的,心中暴怒,一個鷂子翻身從馬背上飛起直撲他而去。


    奔雷劍若非當初托大,不識大輪寺錕鋙刀鋒利,斷然不會幾個迴合便被折斷劍鋒,一旦施展開來,快劍若奔雷,攻勢如雨潑連綿不絕,錕鋙刀短時間內想要獲勝並不容易。


    此時隻見場中刀光劍影,人影錯亂,鬥得難解難分。連海潮心中叫苦,看似打的精彩紛呈,但奔雷劍手避實就虛,明顯是纏鬥消耗自己,卑鄙無恥小人,若是再拖延片刻,恐怕自己就要落敗身亡。


    腦中瞬間閃過一個念頭,伸手往懷裏掏出一本書冊,手腕一抖暗勁勃發,往遠處扔去,口中喊到:“連家寶藏地圖盡在此書。”


    霎時間圍在戰圈外的馬匪幽雲城追兵等人如離弦之箭衝向書冊,衝在最前麵的馬匪剛拿到手尚未翻看查驗,便被削掉了腦袋,飛起的頭顱臉上還透露著張狂地笑意,無頭軀體摔倒在馬下被眾人踩爛


    “你們這幫蠢貨,抓捕重犯連海潮乃頭等大事,連家寶藏沒有長腳,還能自己跑了不成?”劍手氣急敗壞大聲嗬斥,但不敢分神迴頭。


    人心從來禁不起蠱惑,十二州中各路追兵想致連海潮於死地的大有人在,但各懷鬼胎,互相掣肘。百來號追殺之人都棄了連海潮追逐藏寶書冊,互相踩踏推擠,場麵混亂不堪,彼此間逐漸形成了兩個陣營廝殺混戰。


    而此時連海潮也趁著奔雷劍分神之際,雙手握刀,灌注真力,往正前方劈斬紮下。這招乃煉體拳經的開場語:“打人千下,不如一紮。”連海潮天賦絕倫當年未曾上心,如今連番廝殺讓他漸有體悟,身形安忍不動如大地,心境澄明,毀滅刀意之純粹,隱隱約約凝結成刀氣噴薄欲出。


    奔雷劍經過多次的猛烈碰撞,終於支撐不住,在一次猛烈的撞擊中,應聲而斷,但一節斷劍劃破了連海潮的防禦,在他的身前留下了一道猙獰的傷口,頓時鮮血染紅了他破舊的袍子,連海潮氣勢如虹,一刀斬向了敵人的脖頸,奔雷劍手無奈隻能遠遠的向後退去。連海潮再次發足狂奔,隻要翻過前麵的獨木橋,就有八成概率保命。


    此時天色愈加陰暗,遊騎校尉崔含章帶領著三千人的遊騎先鋒營已經掃蕩了整個幽雲城的西北外圍百裏地,先後斬殺了三股騎兵探子,首級綁於馬背後。此番出行收獲不小,正準備在黑水河飲馬休整後就返迴大營,恰巧河對岸的廝殺引起了遊騎手的注意力,對麵百來號人圍追堵截連海潮,追兵服飾各異,有身披盔甲的,也有江湖劍客打扮,更有草原馬匪之流,分不清究竟是江湖仇殺,還是探子做戲。


    稍作觀察後,崔含章等人便看明白了雙方都在真刀真槍的玩命。令人稱奇的是,被追殺的連海潮武力著實驚人,明明如強弩之末,但是一把錕鋙刀遊若驚龍翩若驚鴻,在人群馬匹間縱橫,刀光過處濺起大片血水,使得他屢屢逃脫包圍圈,眼瞅著就要上橋渡河,最後卻被幾隻羽箭射中腿部,栽倒在泥濘之中,但他拖著流血的傷腿執著的往前爬去。


    連海潮眼皮越發變的沉重,比躺在黑夜裏更容易的想要閉上雙眼,這一次他十分的清楚眼睛閉上後再也睜不開了,腦中映像著祖父死前的不甘的眼神,是唯一能夠讓他保持清醒的。


    當你所知道的一切和愛被摧毀,世界已沒有再留戀的地方了。


    死亡是渺小的,卻又是極為的漫長。


    空氣幹燥,沒有一絲風訊,流雲涼風仿佛被禁錮了一般,一切都屈服在炎炎烈陽之下。


    就在連海潮心中火苗逐漸熄滅,眼皮緩緩開闔間,“嗖,嗖,嗖”密集尖銳刺耳地破空聲,從他頭頂劃過,將再次合圍過來的追兵射翻馬下,與此同時崔含章帶領十多名遊騎手已經過橋殺向追兵,戰鬥發生的十分急促,從羽箭射殺壓製,到遊騎手過橋追殺,不足片刻便全殲百來號追兵。


    幽雲城外的百裏荒野之地,遊騎先鋒營小試牛刀,殺敵如切瓜砍菜一般,尚未盡興便已結束。


    崔含章命令士兵打掃戰場後,迅速撤離並抬走昏倒的連海潮,馬不停蹄迴營救治。


    在深夜時分留在黑水岸邊的遊騎手迴報,在崔校尉帶兵離開一個時辰後,又來了大股人馬,大約有千人左右,弓弩裝備精良,應該是幽雲城裏出來的。


    次日清晨,連海潮被營帳外的兵馬操練聲吵醒,映入眼簾的是一位白麵校尉,他不自覺的去摸錕鋙刀,撲了空才發現自己躺在榻上,


    “切莫亂動,免得傷口再次撕開,受罪的還是你,你的刀就在床頭收著呢。”崔含章噓著喝了碗油茶,慢悠悠的說道。


    “救命大恩不言謝,日後定當湧泉相報。請問這是哪裏?”連海潮掙紮著起身,抱拳問道。


    “你先答我,為何被人追殺?”崔含章目光緊盯著他問道。


    “江湖仇殺,家族恩怨。”連海潮迴答。


    “為何會有幽雲城騎軍參與?”崔含章再次追問。


    “幽雲十二州懷疑我們連家勾結神光朝謀反,裏應外合,故而被他們構陷痛下殺手。”此時命不由己,索性敞開了說。


    “那你們流鸞城連家是否真有聯合神光朝裏應外合?”崔含章步步緊逼的追問。


    “我不知道,連氏一族百年前自河間北上,紮根幽雲十二州,成為聲名顯赫的六大姓,而我十多年一直學藝於大輪寺中,族中之事甚少過問。”連海潮先是遲鈍了片刻,隨後說道。


    “這裏是神光遊騎軍大營,你先好好休息。不管怎麽說,幽雲十二州滅你滿門,咱們都有共同的敵人。”崔含章起身便走出大帳。


    此時幽雲城內統帥繡狐慕容嫣然已經氣得破口大罵,


    “一群蠢貨,堂堂幽雲十二州五大姓氏竟然捉拿不住一個連家餘孽,他連海潮是有三頭六臂麽?不是說幽雲十二州盡在掌控之中?”


    “既然你們收拾不好流鸞城的爛攤子,幹脆交給星海部接手得了。”


    “星海部願為狐帥赴湯蹈火,肝腦塗地。”星海部大長老站起身來向慕容嫣然躬身致敬。流浪百年的星海部此次選擇押注繡狐慕容嫣然,終於在幽雲十二州贏得一處容身之所。


    “狐帥息怒,五日內軍需物資全數運到幽雲城。”其餘五大姓長老看到這個情況,立馬起身表態道,眾人費盡千辛萬苦才鏟除一個連家,可不想被星海部摘了果子入駐流鸞城。


    “流鸞城尚需安撫,星海部冒然入駐恐引起百姓騷亂,我等五姓願抽調族中精幹子弟共同維護流鸞城治安穩定。”獨孤氏與夏氏等長老趕緊表態請願。


    “星海部與五姓子弟共同入駐流鸞城,安撫百姓,穩固後方,違令者斬。”慕容嫣然坐在主位上單手撫住額頭,對著眾人下令。


    “屬下遵命。”星海部大長老已有預期,知道部族流落在外太久,想要一下子吞掉流鸞城操之過急了,但隻要給他時間,再慢慢的把其他五姓踢出流鸞城,早晚的事情而已。


    “我慕容做事向來公道,你們誰能砍下連海潮的人頭,流鸞城連家府邸及方圓十裏全部賞賜與他。”臨散之前,慕容嫣然再次拋出了誘人的籌碼,也挑明了底線,你們兩幫人馬爭歸爭,但連家府邸及方圓十裏是禁區,誰敢伸爪子通通打斷。


    兩幫勢力都急著迴去調兵遣將,連夜入駐流鸞城,火速搶占地盤,聽到統帥慕容嫣然的話語,心裏也都果斷的先把連家府邸周邊區域劃了出去,同時對追殺連海潮的事情則更加上心。


    正是流鸞城劇變,連氏滅族改變了幽雲十二州的江湖格局,流浪在外的星海部勢力得以入侵十二州,以流鸞城為據點逐漸展開了對整個幽雲十二州的滲透,百年以來散落各地的星海部眾如朝聖一般趕往流鸞城,相比於出生富貴錦繡的五大姓氏子弟,星海部眾則更加珍惜得之不易的流鸞城,多少族人慘死塞外,多少孩童凍斃於風雪之中,可以預見的未來五十年裏,流鸞城的腥風血雨不會停止,隻會愈演愈烈。


    神光大帳內,嘉隆帝一邊與姚譽大元帥下棋,一邊聽著崔含章匯報軍情,當聽到遊騎軍在黑水河邊救了流鸞城少主連海潮時,不禁停下來轉頭問道:


    “連海潮還沒有死麽,不是聽聞流鸞城連氏被五大姓聯合星海部給滅族了麽?”


    “確實沒死,但傷勢頗重,他如今還躺在屬下的大帳內休養。”崔含章如實迴稟。


    “也是個可憐人呢,聽說他是尕布雪山大輪寺的高徒啊。”嘉隆帝笑著說道。


    姚譽聽了聖上的話語後,在旁說道,


    “臣常年駐紮嘉桐關,聽聞連氏一族百年來紮根流鸞城,尤其是出了連海潮這等人物,幽雲十二州年輕一輩未逢敵手,想不到一夜間被人滅族,連海潮能逃出生天,其他五大姓估計是睡不著覺了。”


    “問問清楚連海潮接下來的打算,盡量滿足他的要求,朕要幽雲十二州的局勢亂上加亂,或許就這顆棋子對幽雲城大局的影響會超出預期。”嘉隆帝交代了崔含章後,便揮手讓其下去。


    “微臣以為連海潮卻有資質做這幽雲十二州的過江龍,不敢說必能成事,但壞事有餘。如今他背負仇血海深仇,若是利用得當,堪與五大氏族等地頭蛇鬥上一鬥。”姚譽撚須說道。


    “一萬年太久,朕隻爭朝夕。”


    “牛馬欄火速傳令給落馬洲及十二州部眾,全力支持連海潮。”嘉隆帝對著屏風後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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