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真的再也見不到了。這句話就像是撕開最後那層砂紙的刀,頃刻間便將沈慕之狠狠刺得鮮血淋漓。他幾乎一下子沒能站穩,晃了晃才定住身形。沈慕之將手中的幾本奏疏放在了小廝懷中:“你先迴去。”小廝呆了下,傻道:“啊?那您,那您呢?”“你迴去後,替我準備一壺桂花酒。”沈慕之幽靜的聲音像是一聲輕歎,很快便散在了風裏,“我再去……看他最後一眼。”*掌管宮中生死正曆的史官已曆經三朝,先帝駕崩後告病迴家修養,便由他的嫡子陳子木暫時接管了工作。生死皆乃定數,萬般不由人,因此生卒史官的工作向來簡單枯燥,連工作方式都是千篇一律,總也講不出任何新意。宮中的報喪聲一傳,哀鼓緊跟著響過。六聲之後,人死音散,方可記入時辰之內。攝政王駕崩雖是大事,可大曆恐怕沒人希望攝政王繼續活著。才接任父親工作沒多久的新史官飛快的走完了前麵的一係列操作,又取過竹簡,準備進入內殿對攝政王的遺容與殿內場景做進一步記載。然而才剛踏入東宮殿內,他就愣了一下。因為……□□靜了。整個東宮明明外有數百位帶刀侍衛,內有專門前來伺候攝政王衣食住行的幾十名宮人,就連此刻內殿,隻粗看一眼,也有差不多二三十人。可是這麽多人,卻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偌大的東宮內除了嫋嫋升騰的安神香,仿佛一切都無聲無息。就像是……躺在內殿中美人榻上的人隻是陷入淺眠,而其他人都怕驚擾了他。這突如其來的想法讓史官陳子木覺得毛骨悚然。他下意識向周圍環視了一圈,輕而易舉的便在美人榻邊看到了微微彎腰,身著金絲朝服的太子殿下……又或者說,明日就是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登基大典前一天,攝政王崩。不像是以往對太子的百般欺辱,倒像是趕在他登基稱帝之前……送上最後一份大禮。縱然在南疆耽誤兩年,最為大曆未出閨閣少女們所愛的太子殿下依舊風華冠世,容色無雙。最關鍵的是,依舊年輕。明日登基大典一過,他將會是大曆史冊上最年輕的帝王。在滿室幾乎死寂的氛圍中,抬步走進來的新史官便成了最突兀的存在。然而記錄生卒本就是他最根本的工作,縱然現場氣氛無比詭異,史官陳子木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攥緊了手中的竹簡,向晏榕和諸鶴身旁走了過去。隻走了幾步,他便覺得大汗淋漓。這內殿之中除了撲鼻而來的定神香之外,還不知道究竟燃了多少火盆,炙烤得整個室內如同蒸籠,讓人幾乎無法唿吸。而最可怕的是,在場除了已經再無所覺的攝政王之外……竟沒有一個人提出任何異議。汗水滾滾的沿著新史官的額際滑落下來,他顫著腿,好不容易才走到了美人榻旁,本著工作的勇氣看向塌上的諸鶴。而下一秒,他身上的熱汗便登時全凝成了無法控製的涼意。太子殿下……不,陛下在親吻攝政王。不是額頭,不是臉頰,不是鼻尖。是唇。攝政王的唇早已經褪去了全部血色,從陳子木的角度看過去,甚至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與冰冷。而陛下的唇與舌卻輕易的撬開了攝政王的僵硬,帶著侵犯步步逼近。新史官呆在了原地,手中卷了大半的竹簡一下鬆開來,劈裏啪啦的掉在了地上。原本沉寂一片的內殿便隻有這一陣劈裏啪啦。陳子木嚇得當即便跪了下來,顫抖著手去撿那地上的竹簡,卻半天都沒能拾起來。他慌得幾乎無法控製自己的手腳。直到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替他取了地上的竹簡,遞了過來。“抬起頭,看著孤。”陳子木還從未如此近距離的與這位即將登基的年輕帝王麵對麵交談,他已知死到臨頭,抖抖索索的好半天才扶著地抬起半個頭,嘴卻顫得半天都沒法吐出一個字:“陛,陛下……”晏榕的眉目間依稀尚有幾分曾經的清朗。他低下頭,一字字道:“你拿竹簡來,想記什麽?”陳子木的五指在地上隱約摳出了血痕,抖著聲音:“微臣,微臣按史冊前,前來記錄攝政……”晏榕輕輕笑了:“皇叔好好的在這兒,既沒有謀反,也沒有離宮,你想記他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