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的日子近在眼前,晏榕身旁的侍衛由八個增加為十六個,原本普通的轎輦也換成了同諸鶴一樣的黃金車。可先帝在時的那輛黃金輦車已經隨先帝入了陵寢,大臣們有些疑惑,卻再也不敢在如今的晏榕麵前問出口。權利獨攬的太子殿下未著往日最喜愛的素淨衣衫,大抵是因為剛剛下朝,身上的金絲朝服還未換掉,看上去襯得眉目間越發清貴端良,不見絲毫陰霾之色。黃金車在東宮正殿前停下。晏榕走下輦車,對禦前統領一笑:“各位辛苦。”禦前統領是個很典型的粗人,是晏榕在南疆親自提拔重用,格外忠心。他當即行了跪禮:“恭迎陛下!殿內今日一切如常,沒有意外出現。”晏榕讓人起來,溫和道:“孤還未登基,不必稱唿陛下。皇叔今日可用了早膳?”按道理說這問題是屬於貼身太監才知道的範圍,以往太子並不會問這個問題。禦前統領愣了下。“民間的神醫今晨入了宮,與太醫院的禦醫商討過後,想一並來為皇叔診脈治病。”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晏榕道,“隻是孤擔心皇叔還未起了,進去會打擾了他,這才先問了你。”禦前統領:“……”禦前統領下意識向晏榕身後看了一眼,這才發現除了隨駕黃金車的十六人,車後還跟著整個兒太醫院的禦醫和幾張不認識的麵孔。約莫就是太子殿下方才提過的民間神醫。禦前統領在南疆時就曾聽同僚提起過無數次太子殿下與攝政王之間的不睦,對攝政王欺負太子更是耿耿於懷,因此時至今日,也格外不能理解太子殿下為什麽如此還能以德報怨。他有怨在心口難開,隻得跪下道:“迴殿下,今日早上禦膳房的確按時送了飯來,但飯盒還未取迴。攝政王貼身侍從就在內殿門外,屬下這便去問問。”“門外?”晏榕皺了下眉,目光向沉沉的深宮內望了眼,待看到德莊的位置後,心中陡然生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不必,孤自己去問。”禦前統領自然不敢攔住晏榕,便讓開路恭敬的請晏榕與身後恐怕有十幾人之多的名醫一並進了高牆院內。再穿過幾層帶刀侍衛,晏榕邁進了正殿,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殿門前的德莊。德莊神色中有著顯而易見的焦慮,正要試探著再敲一次門,便聽一道聲音從自己身後響了起來。那聲音乍聽起來極雅正端方,似君子般謙謙溫和。可細聽上去,聲調卻繃成了一條很緊的弦,像是隻輕輕一碰,當即便會弦斷見血。晏榕道:“為何等在這裏,不進去伺候?”不知為何,德莊當即便被嚇得一個寒顫。他手猛地一抖,原本緊緊閉合的殿門便被他登時推開了一條不寬不窄的縫隙。宮門厚重,就算再動作小心,也難免會有聲響,引人煩躁。可就在刺耳的“嘎吱”聲響過之後,內殿裏睡著的,最嬌生慣養,最高高在上,凡事都要萬分仔細,容不得一絲不滿的人……卻沒有發出任何不滿。寂靜在偌大的東宮漸漸四溢而來。今日其實天氣極好,此時已經起了十分燦爛的日頭,殿內的數十個炭火盆還旺火燒著。可隻不過數秒之間,整個殿內的空氣便像是被堅冰凍硬了似的。竟沒有一個人率先說話。德莊的神色先是有幾分茫然,後又很快成了慌亂。他猛地跪了下來,抖著聲音:“殿,殿下饒命,攝政王讓小的在外麵,在外麵等”話音未落,人已被一腳踹倒在旁。踹他的人似乎早已經亂了陣腳,甚至連力氣都因匆忙而顯得欠缺幾分。德莊下意識抬頭。便見從來都光風霽月,未語先笑,清朗如玉的大曆太子麵上第一次無法掩蓋的慌了神色,猛地大開了門,甚至被門檻絆了一下,跌跌撞撞的闖進了一片死寂的內殿之中。緊接著。德莊便看到了正對著殿門攝政王極其安靜的半倚在美人榻上,已經毫無唿吸起伏的身子還隨意蓋著雪白的狐裘。榻上的人已經褪去了所有溫度,幾乎與狐裘一樣蒼白。而美人榻上鑲嵌的琳琅寶石在正午的日頭下珠光粼粼,經過折射再折射的光線映照在攝政王沉睡不醒的容色之上,仿佛又突然將走遠的人染上了幾分並不真實的生機。那真是一個極其好看的人。可那人的唇卻一片死灰般的慘白。德莊無法反應呆滯。他看著晏榕走進攝政王身邊,跪下來,綴滿九龍金絲的太子朝服沾染地麵的塵。晏榕俯身貼近榻上的人,探了探鼻息,卻在下一秒停住了動作。德莊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麽,猛地撲進了殿裏,哭道:“王爺”而此時,已有各宮專門負責生卒時辰的宮人匆匆前來,隻望了一眼,便用尖尖細細的毫無情感的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