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發冷了,金陵變得有些蕭瑟起來,那貫通城池的運河,亦是變得清冷,秦淮河上,花船星零,近來附近勾欄的買賣,亦是大受影響。

    究其原因,不隻是天氣漸涼,遊人寥寥,而是近來風聲日緊,朝廷管禁日嚴,尤其是近來錦衣衛雖然按兵不動,卻是舉止異常,四處出沒,許多人都得到了某些消息靈通之人的暗示,不便輕易露麵了。

    朝廷的威懾,更讓許多人感到了不滿,這不滿的情緒,卻是無從發泄,導致氣氛更加詭異。

    藩王們終於陸續入京了,鴻臚寺如今已是人滿為患,這些平時養尊處優的王爺,平時便有禁令,不得擅離封地半步,他們坐享榮華富貴,倒也什麽都不缺,唯獨缺乏的,就是自由。

    而如今終於放出了京師,無疑是放虎歸山,有些藩王,甚至已有十幾年不曾離開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這心情可想而知,他們帶來的仆從,有的甚至多達上千人,鴻臚寺這邊,竟也難以安頓。

    有些聰明的藩王,當然會顯得謹慎,乖乖待在鴻臚寺裏,極少去惹是生非,卻也有一些,並沒有這樣的聽話,他們招搖過市,惹出來的事兒也是不少。

    這說起來也是好笑,究其原因,大抵滋事的緣由都是一個念頭,這念頭就是,天下是姓朱的,是老子的爹或祖父親打下來的,放眼天下,除了皇帝老子,老子就是最大,吃你一片瓜還要給銀子?給了你銀子,嫖了你窯子裏的姑娘還想要錢?給了你錢,老子的麵子往哪裏擱,隔壁的福王都不曾給銀子,你看得起福王,看不起老子?

    大明對宗室的蓄養政策,其實頗為好笑,幾乎就等同於,把人當豬養了,除了一些還算律己的,多少還懂一些規矩,知道一些忌諱,平時還曉得收斂一些,絕大多數,卻都是腦子糊塗,行為不檢,一個個鼻孔朝天,不知天高地厚,除了惹是生非,哪裏還曉得其他的事。

    某種意義來說,無論是朱棣還是郝風樓,都不曾想到這種情況,對朱棣來說,自己那些個親戚,不管怎麽說,也是鳳子龍孫,所以素質問題,並不是他擔憂的關鍵,從前那些重要的藩王也都曾入京,並不曾見有什麽孟浪,如那寧王、晉王、周王人等,自家兄弟,都是很懂事的,亂七八糟的事不是沒有,可是對外,至少還人模狗樣,不至於惹人笑話。

    郝風樓也是如此,他以為明初之時,宗室應當還沒有墮落的太快,所以這才獻上妙計,讓陛下請藩王們入京,上演一碼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好戲。

    可是郝風樓很快意識到,他過於高估了太祖皇帝,太祖皇帝的基因,未必有傳說中這般的厲害,至於他老人家養豬的政策,倒還過得去,於是乎,一群大字不識一籮筐,肥頭大耳,走在路上腿腳唿啦啦帶風,甚至帶著護衛,直接侵門踏戶,強搶民女的家夥們,一下子成了金陵美麗的風景線。

    宗室們是很快活的,他們當然不會有天子那樣的煩惱,對這位皇兄或者說是皇叔,大家心裏頭是熱乎乎的,皇上好哇,瞧大家悶得慌,把大家請來京師熱鬧,京師是個好地方,連婦人都個個這般的水靈,那鵝蛋的肌膚,捏一捏都能捏出水來,於是大家樂不思蜀,此間太樂,當然是要玩痛快了再說。

    郝風樓出的是餿主意,這個餿主意,當然天子最後歸咎於郝風樓身上,其實郝風樓心裏也是委屈,這算個什麽事?你家親戚這般沒臉沒皮,難道還怪我來?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錦衣衛也未能幸免。

    一大清早,衛所外頭便來了許多人,裏頭的人一看,今日倒是稀奇,平時這錦衣衛人見人憎,所有人俱都唯恐避之不及,這倒是好,今個兒怎麽就門庭若市了。

    往外一看,便是為絡腮胡子的大漢在諸多親衛的擁簇下,走到中門,宛如指點江山,手指鎮撫司的大門,指指點點:“不如俺的王府氣派,錦衣衛……徒有虛名啊,在平涼的時候,那些個狗才,將這錦衣衛吹噓的這樣兇,說什麽人人談什麽色變,他娘的,俺竟是信了,那些個讀書的狗才,每日說的天花亂墜,竟是在俺麵前胡扯,下次迴去,定要打斷他們的狗腿,方消俺恨。”

    大家一見此人穿著一件粗麻衣服,胡子也不梳理,看上去很是落魄,可是瞧他口氣,又見這麽多的親衛,倒是不敢怠慢,立即有人去內裏告知郝風樓,郝風樓聽罷,雖不情願,卻還是出來,免不了行禮,問道:“不知貴人是誰?”

    這大漢看他一眼,慢悠悠的道:“俺叫朱楧,你又是哪個?”

    朱楧郝風樓卻是知道,太祖十三子,世封甘陝一帶,尊為肅王,對這樣的人,自然是不能怠慢的,郝風樓忙道:“卑下錦衣衛指揮使同知郝風樓,見過肅王殿下。”

    朱楧手指他,哈哈大笑:“你便是郝風樓,據說你玩女人是好手,本王久仰大名,哦,你還是錦衣衛,本王也知道一些,今日來的正好,本王有許多事,還要求教。”

    邊上的人臉色俱都怪異,其實這位郝大人,當年也確實荒唐,不過這終究是從前的事,世人大多數隻記得一個海防侯和錦衣衛裏公幹的郝風樓,早就淡忘了這些事,隻是不曾想,肅王卻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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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風樓恨不得給自己來一巴掌,卻還是規規矩矩的道:“殿下,卑下如今公務纏身,實在抽不開身,若有怠慢之處,還請殿下海涵。”

    朱楧頓時遺憾起來,滿是失望的道:“既然如此,隻好下次了,哎,你和俺神交已久,相逢恨晚啊,過幾日,俺在鴻臚寺設宴,必定要請你去的,到時免不了,向你請教。”

    郝風樓倒是心裏舒服了,不管怎麽說,這個瘟神至少沒有死皮賴臉,既然肯走,這就好辦,這事兒暫先答應下來,其他的,都可以容後再說。

    於是郝風樓連忙一副欣然的樣子道:“到時卑下少不得驚擾殿下。殿下……時候不早,還是早迴吧,這兒……實在沒什麽好瞧的,殿下若要玩,不妨去東城,或去秦淮河,那兒有諸多好去處。”

    朱楧打起精神,托著絡腮胡子的下巴:“是麽?本王早已去了,有那麽點兒意思,隻是接二連三的去,終究不好。”猛地,朱楧一拍腦袋,突然想起什麽,道:“你這是逐客令,竟是不曉得你的言外之意,好吧,俺明白了,告辭,告辭……”

    轉身要走,卻又似想起什麽,忍不住迴頭,道:“不好,不好,俺總是覺得還有一件事要辦。”

    郝風樓剛剛鬆口氣,見他又來了事,不禁心裏一緊,道:“殿下還有什麽事?”

    朱楧很認真的道:“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俺既然來了,少不得要留下墨寶,刻於這門臉上,好教那些個狗才知道,俺確實來過錦衣衛,並不曾吹噓,不過你放心,俺的字一向是好的,宗室之中,雖不是數一數二,卻也是名列前茅,這自然不是俺說的,俺並不曾有這樣的厚臉皮,都是那些門客的吹噓之詞,陝西的趙欽你可知道?那可是響當當的名士,便是他,也說俺的字,宗親之中最好,隻比陛下,差那麽丁點,所以,斷不會壞了你們錦衣衛的臉麵,來,來,來,拿筆墨……”

    郝風樓傻眼了,這家夥居然還要題詞,這算怎麽個意思?堂堂錦衣衛門口,難道還要被人寫上到此一遊麽?郝風樓立即笑了:“殿下美意,卑下人等心領,隻不過……”

    朱楧誠摯的道:“不必心領,實受就好了,俺喜歡你,不給你題幾個字,心中不免過不去,你休要拒絕,咱們都是大丈夫,豈可扭扭捏捏。”

    說話功夫,筆墨便拿上了,看來這位肅王還是文藝愛好者,隨身都讓侍從們帶著筆墨,以備不時之需,他也不客氣,啊呀呀的執筆先醞釀片刻,氣勢十足,旋即到了中門處,紮起馬步,雙眉一挑,似是計上心頭,於是麵露從容,嘴角勾起,仿佛智珠在握,便開始筆走龍蛇,龍飛鳳舞起來。

    十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顯露無疑,朱楧欣慰的察汗,認真端詳這字,不由啞然笑了:“本想效王右軍的正楷,誰知一下子來了興頭,竟是成了狂草,這便是無心栽樹樹成……成……成什麽?”

    邊上一個親衛提醒道:“樹成蔭。”

    朱楧不由撫掌感歎:“俺要說的就是這個,但凡什麽事,什麽最是緊要?緣分啊,有緣……”

    邊上有人嘴裏咕噥:“有緣千裏……”

    朱楧瞪他:“就你這狗才,俺不知道麽?滾一邊去,休要囉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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