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司吏聽了郝風樓的話,隻是笑:“建文在的時候,法度朝令夕改,今個兒說要井田,明日又在鬧什麽唐律,許多衙門,走馬燈似地在換,從前的官吏呢,在太祖的時候,尚且還規矩,等到了建文,法紀就開始鬆弛了,這些人一個個如狼似虎,就像是青黃不接了幾十年的狼,個個眼睛都是紅的,而朝廷呢,對此也隻是不聞不問,每日琢磨著的,就是善待讀書人,就是興學和教化,尋常百姓,日子怎麽會好過。”

    “再到後來,又說要削藩,惹得天下震動,朝廷要打仗了,就不免尋銀子,於是乎,地方官吏以攤派的名義,盤剝更重,即便是京師,這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亦是不能幸免,兩年多的仗打下來,哪個能安生,誰有好日子過,倒是一些文武官員,趁機大發其財,那時候,學生隻是個小吏,家境呢,亦是平平,這些東西,看的最是清楚,那幾年物價飛漲的厲害,太祖時一石米也就才兩千二百錢,到了建文三年的時候,已是居高不下,足足翻了數倍,要七八千錢了,官府也尋不到什麽好法子,既不明令禁止,甚至還有人摻和在裏頭分利。那建文朝除了讀書人一下子水漲船高,有誰得到了好處?倒是當今皇上登基,整肅了一下吏治,雖然不及太祖朝那般雷厲風行,卻總算是吏治敗壞有所收斂,再加上雖然征了安南,可是天下大體承平,即便偶有災禍,朝廷政令和賑濟也都還算通暢,相較起來,這永樂朝比之那建文朝,日子對多數人卻是好過多了,還真有那麽點兒盛世的意思。”

    郝風樓頜首點頭,雖是穿越而來,可是身在錦衣衛,這幾年的經曆也正與周司吏所言極為吻合,可見這才是事實真相,偏偏那些讀書人,卻非要製造一個建文朝承平的幻境,不隻是如此,即便被人反駁,他們也立即閉著眼睛駁斥,說什麽這是因為剿賊不力的緣故。

    須知這朝廷每年收稅若幹,在每個百姓頭上盤剝,百姓們咬著牙節衣縮食,供養著朝廷,除了給王公貴族們尋開心,無非就是指望朝廷能夠保護大家的安全,能夠抵禦外侮,內誅逆賊罷了。

    偏偏朝廷如此大的優勢,數十萬上百萬的大軍,打了幾年,沒有將那北平的‘賊寇’剿滅,反而自己垮了台,這樣的朝廷,連這最基本的能力都沒有,居然還有臉振振有詞,一群讀書人跑來湊熱鬧,奢談什麽假若如何如何。

    郝風樓看了看奏報,最後搖搖頭:“這些人,暫時不必押了,也不必理會,他們喜歡,就讓他們鬧去吧。不過,這種人都得派人盯著,記錄下來,查清楚他們的底細,要在經曆司存檔。”

    周司吏不由道:“大人,若是不管,這些讀書人……”

    郝風樓淡淡道:“堵不如疏,你越是管,他們越是來勁,與其如此,不妨看看,跳出來的都是什麽人。”

    周司吏隻得點頭,道:“大人英明。”

    郝風樓不由莞爾:“英明二字,就休要提了,這些話我雖愛聽,可也不能總掛著,耳朵都出了繭子。話又說迴來,你看這天下的芸芸眾生,多數人都在為生計奔波,也不見他們有什麽牢騷,反倒是那些天天吃飽了沒事幹的人,整日拍桌子罵娘,天天琢磨著什麽世風日下,這些言論,多是出那些什麽詩社吧?叫人好生打探一下,還是那句話,不拿人,可是每個人的底細都得摸清。”

    郝風樓端起茶來喝了一口,似乎又想起什麽:“還有一件事,指揮使大人何時迴京?可有什麽消息麽?”

    “最新的消息,已過了山東,應該用不了多久,也就到了至多也就十幾日功夫。”

    郝風樓不由撫案,道:“這便好極了,到時咱們衛中上下,得好生迎接,要給指揮使大人接風洗塵才好,這衛中上下,誰都不可怠慢,把消息放出去,誰要是敢有什麽疏忽,便是和郝某人過不去,郝某人不高興,是絕不肯輕饒的。”

    周司吏笑吟吟的看著郝風樓,眼中飽含深意,道:“學生這就知會下去,大人放心,決不會有什麽差錯。”

    郝風樓這才放下茶盞,道:“下去吧,這裏還有幾份重要的公文,本官要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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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僉事房。

    別看錦衣衛僉事在外頭風光得意,可是這公房的格局,卻實在不太自在,也就是數十尺見方的小地方,擺了書架、案牘之後,就顯得有些拘束了。

    不過大明朝的衙門,大抵都是如此,官兒越大,公房越小,你看那內閣,比這還局促呢。

    右僉事劉勇此刻皺著眉在犯迷糊,口裏咀嚼著剛剛送來的消息,這消息,乃是周司吏親自送來的,周司吏這個人的身份,北鎮府司的人都知道,這是郝大人的嘴巴,他說什麽,都代表著郝大人的心思。

    因此劉僉事可一點兒都不敢怠慢,認真聽了那周司吏的話之後,旋即便開始愣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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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周司吏走了。”

    劉勇抬頭,卻是僉事房的司吏趙刊,這位趙司吏當然是自己的心腹,方才的時候,趙司吏也在邊上旁聽的,劉勇便咳嗽一聲,道:“方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怎麽老夫中是覺得,這話裏有話呢,可是細細思量……”

    趙司吏乃是劉勇的幕僚兼文秘,其實周司吏傳達郝同知話的時候,他就開始在琢磨,這時劉大人問起,他當然也有一些腹稿:“大人仔細想想,這口氣,像不像是迎接貴客的口吻?”

    劉勇一聽,似乎明白了什麽,恍然大悟道:“像,還真像!”

    趙司吏笑了:“郝大人的意思是,咱們衛中上下,得好好待客呢。”

    有些話,趙司吏沒有往深裏說,很多事,心照不宣就好了,很明顯,這是錦衣衛的最高層,又要準備神仙打架了。

    錦衣衛是誰當家?當然是紀綱紀大人,人家是都指揮使,說穿了,即便是錦衣衛的重建,也是紀大人一手促成,無論是法理還是影響力都擺在那兒,可是郝大人卻是將紀大人當做貴客一樣招待,這言外之意是什麽?你劉勇在你自己家裏是家主,莫非迴個家,還需要你的堂弟站出來,吩咐全家老少,告訴大家,家裏來了貴客,大家好生招待麽?

    裏頭的玄機就是,郝大人將紀綱當成了外人,可是紀綱是外人麽?當然不是,那麽矛盾就出來了,這紀大人是不是外人呢?這個問題是郝風樓提出來的,迴答者,當然就是劉勇。

    劉勇立即露出忌諱莫深的表情,他心裏清楚,今日這個答案,若是答對了還好,一旦答錯了,那可就真正要萬劫不複了。

    當今的局麵不比從前,從前是大家各有山頭,實在惹急了,誰也別怕誰,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如今收了權,大權都在上頭,大家呢,成了錦衣衛內部的螺絲釘,雖然身份照舊尊貴,雖然權利依然不小,雖然油水比之從前,也多了不少,日子呢,也過的輕鬆愜意,可是唯獨有一樣不好,那就是即便是僉事,也沒有了和最頂層的大人對抗的資本,某個同知大人現在還屍骨未寒呢,人家能弄死他,不能弄死你。

    可話又說迴來,那紀大人,必竟是都指揮使,況且如今立了大功,地位亦是崇高,你真要把他當客人來招待,會不會……

    自來名字都像演藝界一般,缺鈣補鈣,這劉勇也是如此,名字裏有個勇字,偏偏不是個很有勇氣的人,劉勇開始糾結了,他糾結的時候,就咬自己的指甲,完全沒有僉事大人的風采。

    “你看,這郝大人既然發了話,咱們……”

    趙司吏幾乎沒有猶豫,正色道:“大人,學生說句不該說的話,郝大人此前就說了,咱們要同心同德,郝大人的意思,不就是學生的意思,不就是大人的意思?他怎麽說,咱們怎麽做不就是了?至於其他的,學生以為,何必去操心,大人當斷不斷,將來反受其害,倒是學生以為,還不如索性,跟著郝大人……總是不會錯的。”

    劉勇身軀微震,最後苦苦一笑:“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倒是老夫有些糊塗,哎,事到臨頭啊,有幾人能做到不糊塗呢。罷,知會下去,招待貴客,誰要是敢怠慢,仔細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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