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一家客棧。

    晚飯之後天已經徹底的黑了,小店裏點著燭火,搖搖晃晃的燈芯不停的在房裏跳動。

    “還有多久能到落煙鎮?”我問他。

    “不遠,大半個時辰便可走到。”

    “那我們一會繼續走好不好?我不想在客棧耽誤一晚了。”

    “好,這條路很安全,就是到三更也常有人獨身而行,就是怕你會累到。”他看了看我,不無擔憂的說。

    “哈哈,我身強力壯的,又精神充沛,怎麽會累呢?我想看看夜晚的天空,是不是浩如星海,是不是神秘莫測。夜晚有夜晚的美,黑暗就是它最獨特的地方。”

    “你的道理總是那麽多,我鬥不過你,這次聽你的!”

    向店老板要了個燈籠,大紅色的布罩猶顯喜慶,小心翼翼地挑著,在漆黑的路上很明亮,惹來不少小飛蟲圍著燈籠打轉。

    我仰頭一看,整個天空像河水裏閃爍的粼粼波光,又像滿盤子的珍珠很耀眼,仔細一看,還有很多星星在走動,腳踩在厚實的土地上,沒來由的便生出一股幸福感。多想就這樣一直下去,白天不再來,路也不再有盡頭,讓我陪著江如月從今生到來世,主宰命運的神,你們是否聽到了我的唿喚?你們不願成全這份感情嗎?

    隱隱的,有潺潺的水聲流淌。

    “我想到小河邊去坐坐,你陪我好不好?”我對他說。

    “凡是青雲喜歡的我亦不拒絕。”

    原來夜色下的水也這麽美啊!映著天上的繁星點點,河水像開著一朵一朵的花,潔白無瑕,光亮惹人。水涼涼的,掬一捧撲在臉上,頓時清爽無比。

    江如月一直站在不遠處看著,紅色的燈籠被擺在一處石頭上,像一顆夜明珠散發著層層光暈。

    夜越深,霧氣就越濃,我終於又找到了以前在吟月居的感覺,落煙湖上氤氳的潮汽朦朧了湖水,天與地已分不清明。

    迴首慣看那個如玉的男子,他那麽立著,緘默,身旁的一切便都成了風景……

    我突然就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然後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淌。好像找到了遺失多年的東西,又見到它的那一刻,滿心激動與欣喜。我想這時的我是快樂的,比任何時候都快樂,在這裏有了迴歸自己的切身感受。

    風拂過,帶起一陣花香,和著青草的味道,怡人心脾。我站著,一動不動,閉上眼睛仿佛置身於世外桃源的林間,心靜如水,頓悟人生的真諦。

    江如月不知何時已來到我身後,他輕輕的伸手環住我的腰,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唿吸就在耳邊一張一弛的蔓延。對岸的蟲鳴隱隱的在夜幕下奏起,是一首叫不出名字的歌,可它們卻依舊彈的起勁,到最後便成群成群的響起來,聲音洪亮,天籟彌曲,從沒有聽到過這麽清脆有律的叫聲,一時讓我沉浸其中。

    “青雲,讓我這樣抱著你,永生不變,好嗎?”江如月低低的呢喃。

    “好,我願陪著你在每一個這樣的夜晚,隻有你在我身邊,我才感覺到真實。”我說。

    他摟我的雙手又稍稍用力,我的後背緊貼他的胸膛,太溫暖!

    “青雲,你快看!”我聽到他一聲急喚,睜開眼看見胸前的衣服裏麵竟透著隱隱的紅光。

    是那塊玉在發光,幽幽的,冥紅色。

    “這是怎麽迴事?”他問我。

    “我也不知道,這塊玉一直都戴在我身上,我以前從沒見它發過光的。”我說。

    他輕輕的捧在手裏認真的觀察,半天他搖搖頭,並沒看出這其中有什麽玄機。

    “好了,沒什麽大驚小怪的,你不知道嗎?在我們那有一種說法,如果一個人一直佩戴一塊玉,時間長了,這塊玉很有可能會活的。”我解釋道。

    “還有這樣的事啊?倒是第一次聽說。”他似懂非懂的迴答。

    這玉既然有這樣的反應,看來並不是什麽樂觀的事。江如月,是不是我跟你在一起的時間就快要到了呢?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見了,我真怕你會傷心,折磨自己。你要答應我好好的行嗎?

    再次迴到沂蘭別苑已是上午,昨晚在小河邊呆了一整夜,清早才依依不舍的離開,白天的河灘沒有晚上的漂亮,那些零亂又有些枯黃的草還沒發綠,水中的石頭也不光滑。

    斯和看到我們迴來,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這麽長時間沒有見他,越發長的粗壯了,個頭也竄了一大截,活脫脫像個大人了,少了往日的孩子氣,變的很成熟。

    “青姐姐,你終於迴來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他說。

    “有斯和在,姐姐能去哪?我還要看著你長大做出一番事業來呢!”我說。

    “姐姐,你看——”他擼起袖子,露出結實的胳臂,“姐姐我已經長大了,有力氣了,以後可以保護姐姐不被人欺負,我還會武功呢!”

    說著便耍了幾招拳腳,雖然不是太熟練,若多加溫習日後一定會是個高手。

    “你跟誰學的這身手?我隻道你安心念書去了呢。”我問他。

    “以前二公子教的啊,書看累了就練一會,兩個都不耽誤。”他笑著說。

    我轉身看江如月,他一臉得意之色。這家夥,也不告訴我一聲,自己裝好人。

    “萬一哪天有人居心不測,我不在,斯和也可以應付一下。”他慢條斯理的說。

    “就你事多!”我假裝嗔怪他。

    “大哥怎麽樣了?”江如月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

    “主人還是老樣子,總是分不清東西,認不準人。”斯和迴答。

    “走吧,我們去看看他!”我對江如月說。

    剛拐上二樓就看見福叔匆匆的下來。

    “幹什麽這麽著急?”江如月迎上他。

    “是二公子!你們總算迴來了,快上去看看主人吧,他又發脾氣了!”福叔愁眉苦臉的說。

    “您先到下邊忙著吧,我們上去。”我對福叔說。

    他一邊搖著頭一邊扶著樓梯的欄杆費力的下著台階。我發現福叔老了,再也不似以前腿腳那麽靈便了,微微發福的體態略顯臃腫。沂蘭廳又新換了一批人,原來的那些麵孔都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臉龐,還帶著青春的勇氣和幹勁,福叔在教導這些人上沒少操心。

    等江皓天的病好了,就讓福叔休息,他為沂蘭別苑付出了大半輩子,到老了也該清靜清靜了。如果不是有江皓天,如果不是有許多福叔這樣任勞任怨的人努力支撐,今天的沂蘭別苑恐怕就已經成為人們口中的傳奇故事了。

    循著一陣叫喊聲走進房間,江皓天正無力的躺在床椅上,也許是剛剛發過脾氣的緣故,他顯得很疲憊。

    每個人都會老,都會有需要別人照顧的時候,江皓天提前感受到了這份苦難,是否會更加珍惜以後的生命?他的心是年輕的,而他的身體卻已經老去,有心無力的折磨會是他銘記在心的經曆!

    “你還記得我嗎?”我看著他憔悴的麵容,心裏一陣絞痛。他曾是我深信不疑的人,是我想陪伴一生的人,現在卻用空洞的眼神望著我!江皓天,你的力量哪裏去了?你的無畏哪裏去了?你還是我心中那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嗎?

    沒有反應,他仍舊靠在床椅上,隻有唿吸偶爾震起脈搏的跳動。

    江如月把我拉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拿出藥丸給江皓天就水送下,很快他便沉沉睡去。我相信師傅的藥會還給江皓天一段逝去的神奇。

    果然,三日後有了成效。江皓天已漸漸能記起一些零零散散的往事,七天後整個人都迴到了原來了模樣,富有男子氣息,精神抖擻,氣宇軒昂,體魄雄健。隻是話比以前少了很多,常常一個人躲在屋裏深思,而且不願見我,不論我怎麽做,怎麽解釋,他總是避而不見。

    他說他沒臉見我,做出那樣的事早已毀了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和地位,寧願保留著他以前剩下的好也不願用現在的汙濁破壞那份清靜。他請求我的原諒,原諒他自食其言,不能陪我生生世世,原諒他許下的承諾,他願意付出應有的代價去彌補無法挽迴的傷害。

    江皓天,我不要你的後悔和自責,過去的事都已成為虛無飄渺的幻影,何苦讓它們再來摧殘身心!我希望看到一個更新如初的你,像從前那樣威猛,像從前那樣瀟灑不拘,像從前那樣正義豁達。我所在的日子不多,別讓我帶著遺憾離開。江皓天,你必須再做迴你自己!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我寫的這些話,不願見我,可以不見,傷痛需要時間去抹平。晚上我一個人坐在房裏,四野安靜,吟月居被包裹其中,有海市蜃樓般的浮華虛影。霧氣很盛,落煙湖麵鋪了厚厚一層,像天上掉下來一片濃雲,連湖水都化不開它的憂傷。

    提筆,寫信,寫給江如月的信,本來有很多話要說,在落筆的那一刻竟不知該從何說起,反反複複幾十次也沒決定要寫些什麽,墨硯幹了又磨,磨了再幹,不記得自己研了多少次,壺中的水已被我倒去大半。

    不想用悲傷奠定信的基調,所以我努力想著開心有趣的話,林林總總一大篇,細細讀來仍留有不少低沉的語氣,不甘心就這樣結束,又添了兩頁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麽。

    信的結尾處我用了自己真實的名字:吳梧。說了那麽多,江如月應該會看明白的吧?我們中間不知隔了幾個時空的距離,隻要他一想起我,我就會來到他身邊,像風一樣無處不在,有風就有我,江如月,你感覺到了嗎?

    小心翼翼地折好裝進自己貼身的荷包中,等待那一天的來臨,不知道這算不算我給江如月的遺書!自己幹笑了兩聲隨即又陷入了一片沉思,呆呆的發愣,腦中一片空白。

    這一晚睡的極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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