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岩這話在心中重複,不知在問誰,更多的是自問。他在譴責自己沒有護好焦芽,他在譴責自己後知後覺,在焦芽死了,才知道自己錯過了救他的機會。


    他這翻自問,說著說著,眼中渾濁不清,已是被淚水填滿了。淚水盈滿眼眶,猝然流逝,恍如那焦芽的生命一般,覆水難收。


    他看著焦芽的屍身,很快想起了那本該躺在床上的,應是自己才對。他看著那焦芽的屍體,默默言語,似是在與焦芽傾訴,“前幾日父親叫我來,讓我配合他演一出戲,用意正是嫁禍焦乾。我將這事講給了你,你百般勸誡,但我不敢不從。


    “你思慮良久,終究在第二日毛遂自薦,代我出演。那時你已知道我性命堪憂了吧!我所謂的父親,那時已有害我的心了吧!”


    說道此處,焦岩眸中明光一閃,竟有一分決絕之意,“你放心去了吧!我父終有報應的!”


    他扭頭看向焦仕,目光灼灼,這平日裏在焦仕麵前不敢抬頭的孩子,此時正以極為憤怒的眼神看著那個曾讓自己懼怕的人。


    焦仕此時正在思索家主的話語,那一句女子一掌勝過一夜,顯然家主已經知道他們的計策了!而既然家主敢來,那他必定有所依仗。他這會兒頗為慶幸,大長老把他的計劃改變,無意間救了他。


    可他的慶幸之意剛起,就感受到了充滿敵意的灼熱目光,他抬起頭來,是兒子焦岩。他眯了眯眼睛,神色嚴肅狠狠地瞪了迴去。


    忽而焦岩笑了,笑得沒有往日的溫順,頗顯猙獰。他撩開了遮擋自己半邊臉的長劉海,露出其下幾乎麵目全非的半張臉來,這半張臉也笑著,因那青紫腫脹,笑容愈發猙獰。


    “爸。”焦岩的聲音很大很亮,而且顫顫著聲音,或因為憤怒,或因為膽怯。無論如何,這聲音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你說一個已經卑微到極點的人,他再犯下謀權篡位、殺害同族的罪名,下場也不會糟糕很多吧,因為他已足夠糟糕了。你說呢?”


    “嗯?!”焦仕臉色木然,但目中那憤怒之意已噴薄欲出。他強裝鎮定,聲音和藹,但其中隱藏的怒意依然不能就此遮掩,“我的兒,你在說什麽呢?焦芽的死我們也很難過,可人死不能複生……”


    “唿!”焦芽的手指猝然一指,直愣愣地指著焦仕,“這一切都是你的謀劃!你才是焦芽死掉的罪魁禍首!”


    “蠢貨!你大放厥詞!”焦仕猝然展開神行,眨眼間來到,他手中有暗暗幽光,目中滿是狠厲,下手毫無保留。這一擊下去,焦岩怕是難免重傷,甚至身死!


    焦岩呆立當場,他沒料到自己的父親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竟要對自己下如此重手!眾目睽睽下尚敢如此,可見這人對自己早有殺心,這人從不念及自己是他的子嗣!這人以前掌摑自己毫不留手,自己早就應該意識到了,自己一文不值!


    焦岩搖頭歎息,“焦芽說的沒錯,焦芽說的沒錯,他說的沒錯。”


    “唿!”一陣風聲起,家主攔在了焦岩之前,揮手一擊,將焦仕掃退。家主高聲罵道:“好個焦仕,數年牢獄之災,你竟全無悔改。竟不知當初哪個短視之人,將你提攜為了十長老!”


    大長老暗暗低頭,當初提攜十長老的可不就是他!家主之一句話罵了大長老和焦仕兩人,這兩人雖心思各異,但此時殊途同歸,都是覬覦家主之位!


    焦岩站在家主身後,忽而搖頭輕笑,他一度挑釁焦乾,是為的什麽?正是因為焦乾有一個好父親,而他沒有。


    現在焦乾被他一句話嫁禍,關進了牢裏,可即便如此,也沒有換來父親的溫和相待。反而此刻,那焦乾的父親將自己護在了身後,而自已一度要取悅的父親,竟意欲將自己擊殺。


    “三日前,我父親找到我,向我展示了一根針。這針極為怪異,有封蠟包裹,兩側有熒光淡淡,細若遊絲,卻韌如鋼鐵,名作留針。他告訴我,讓我配合他演一場戲,需要我在前天夜晚八井祭司迴來途中襲擊,遭祭司束縛後,用留針使我假死,以嫁禍焦乾殺死同族罪名。


    “後來我告知了焦芽,焦芽憂心與我,自告奮勇,承擔起了我的角色。我則按照指示,成了那個施展留針的人。”


    “留針?!嫁禍?!”家主憤怒地看著焦仕,“你這些本事,到還是頗為高明啊?!”


    焦仕連連擺手,“不!他必是因焦芽的死氣瘋了!他一個小孩,他說的話你們怎能當真?!”


    大長老點點頭,“是啊,一個小孩的話,可不容人信任的。”


    其餘的長老聽聞大長老插言這一句話,紛紛審視其大長老來,“這老頭兒,似乎別有用心啊!”


    “嗬。”家主點了點頭,攬著焦岩的肩頭,“是啊,焦岩一個小孩的話不能信,所以他說的什麽親眼見到焦乾殺死焦芽也不可信。既如此,傳我號令,即刻將相關人等全部放了!”


    “不!”大長老立刻打斷,“這一條倒是可以信的。”


    家主目中滿是冷意,這老不羞此刻算是撕破臉了,竟開始胡攪蠻纏了。他道:“哦?大長老對於一個人的話還有兩條原則的了?”


    “焦岩所說焦乾殺死焦芽的事情,焦芽屍首在此,不容抵賴。而焦岩所說焦仕指使,卻並無證據。”大長老親自下場辯駁,正是想讓焦乾的罪名坐實。焦岩說的焦乾殺死焦芽這一件事必須是真的,才能讓焦乾有罪。焦仕嫁禍之事必須是假的,才能防止焦乾脫罪。


    “要證據?”家主一挑眉,扭頭指向焦芽,“留針此物我比在場各位都更為清楚,針中之毒正是害死我焦家先祖的斷腸草奇毒,我們隻需剖開焦芽屍身,若看到他肝腸寸斷,則正是斷腸草毒發!”


    “這……”大長老一時不知如何辯駁。


    卻這時那焦岩掙脫了家主放在他肩上的手,跑到焦芽屍旁展開雙臂護衛起來,“不,他已經死了,你們不要再褻瀆他了!”


    大長老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十分欣喜,忙道:“哼,冠冕堂皇!我看必是這娃娃心虛,不敢讓我等驗證了!這般說來,焦仕嫁禍隻是這小娃娃的片麵之詞,做不得真!”


    家主皺了皺眉,他不好強行剖開焦芽,那樣焦岩忌恨自己,或又改口,他就為難了。現在這事情的真相,全在這焦岩一口之中,他絕不能得罪了這孩子。他頗不甘地說道:“那或許有其餘的方法證明。”


    大長老笑道:“這焦仕出獄以來應是有所收斂。如果你還能找出其他的證明,隻要證明這焦仕惡心未改,那焦岩所說焦仕嫁禍的話,我們也就信了。”


    “嗯。”這一句大長老說得倒還在理,周遭的長老們也應和了一聲,但僅是對於理的應和,對於大長老,他們已經不那麽心服了。


    家主一時犯了難,他剛迴族中,哪怕焦仕真犯下了什麽事情,他也不知曉啊。他正躊躇際,隻聽屋頂瓦片輕響,隨之在門前落下一個個身影來。


    為首的這人正是丹歌,丹歌左手端著一麵鏡子,一指大長老,“我的……,嗬,‘遠!房!表!親!’,我這裏倒有一樁焦仕罪證,正好說與你聽。”丹歌那遠房表親四字說得極重,顯然對這關係已不再認可,對於大長老此人,也不再認可。


    大長老臉色不變,道:“哦?你有何罪證?偷盜我族中至寶是何道理?”


    “你看這鏡子。”丹歌將那鏡麵朝向了大長老,“人都說相由心生。此番我讓你看看,你沒了之前的仙風道骨,僅餘當前的尖嘴猴腮賊眉鼠目,是多麽令人生厭!”


    大長老一拂,將那鏡麵掃開,他哪裏敢正視自己當前的麵容。“你不要瞎說!快說你為何盜走我族中至寶‘窺天鏡’?”


    “我這不算盜,是你族中八井祭司首領借給我的。”丹歌說著讓開門口,門外進來了七個人,為首是焦乾,還有其餘六位祭司,唯獨少了焦離。


    “你們!”焦仕訝異不已,“你們如何從獄中出來的?”


    丹歌笑道:“你們家族的監獄也不過如此,我給他們掏了個洞,他們就出來了。”


    焦仕道:“你們越獄!你們……”


    焦乾怡然不懼,正視焦仕,“哼!有罪之人逍遙法外,無罪之人怎就不能出來見見天日?!”


    “焦乾,焦離呢?你們七人,怎未見焦離?”大長老憂心忡忡,他自是擔心他的孫兒。


    丹歌笑著搖頭,“你那孫兒在屋頂將這屋內全部的話語聽見,他此時知道自己有這樣鑽營的爺爺,不願進來了。”


    “這……”大長老看了看門外,似乎確有一道身影,無奈一歎,默默搖頭。


    “我們迴歸正題,我等帶來了焦仕的一樣罪證。”丹歌說著一揚手,右手手中正是一柄青銅尖刀,其上血跡斑斑。他看向焦仕,“焦仕,你可識得此物?”


    “不,不認識!”焦仕頗為嘴硬。


    “不認識不要緊,我這就教你認識認識!”丹歌說著將鏡麵一轉,朝向了西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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