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院外各處都喜氣洋洋的,就連童嬤嬤今兒也穿了件棗紅褙子,腦後簪了一對銀鎏金的釵子,安排著丫鬟婆子們端茶倒水,又來看她打扮好了沒。


    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可曼春總覺得哪裏有些怪,有些不對勁兒。


    今天究竟是什麽日子?大家這是怎麽了?——發髻紮得有點兒急,勒得鬢角疼,曼春揉了揉太陽穴,不知不覺她就將這話問了出來。


    童嬤嬤掩不住笑意,“我的好姑娘,怎麽還迷糊著?今兒是你的好日子!老爺和貴客已經在前邊兒等著了!”


    “什麽?”曼春吃了一驚。


    童嬤嬤抿著嘴直笑,手上卻不停,見她愣神,便接過她手裏的珠花替她戴上。


    兩個丫鬟一左一右挑著件石榴紅二色金的通袖衫子,見她梳好了頭,忙上前來服侍她換上,童嬤嬤又取了一掛金瓔珞戴在她頸項上,仔細地將瓔珞梳理整齊,吩咐丫鬟,“穩當著點兒,今天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出差錯。”


    曼春茫茫然的被人簇擁著去了前堂,一路上不少人都衝著她笑,笑得她莫名其妙。


    待看到堂上紅彤彤的帳幔和正當中的大紅喜字,她驀地止住了腳步,童嬤嬤攬著她,在一旁小聲道,“姑娘別怕,有嬤嬤在呢,等孫家給插戴了金釵,行了禮,就能歇一歇了。”


    “孫家?”孫家是哪個?莫非是孫承嗣?


    曼春臉上一熱。


    堂上站了好些人,把兩邊擠得滿滿的,曼春團扇遮了半邊臉,努力的睜大了眼睛看,見父親正坐在主座上,有個穿著寶藍織金直綴的高個兒男子背對她站在父親身旁。


    一堆人簇擁著她,她便被推推搡搡的擠到了堂上。


    父親看看她,笑眯眯的對身旁另一人點點頭,道,“開始吧。”


    就有人用托盤奉上金釵來,旁邊有人高聲道,“今日孫唐兩姓結為秦晉之好,諸位親友見證……”


    曼春看著眼前的景象,覺得不像是真的,她看看父親,父親卻隻是笑吟吟地看著她,她又偷眼去瞧身邊人。


    那人慢慢地轉過身來,瞧著卻比剛才在外頭瞧的矮了半頭——曼春瞧清楚了他的麵容,頓時變了臉色:這哪裏是孫承嗣?分明是李幼蘭的夫君袁謙!


    袁謙看著她,也不說話,就隻是笑。


    曼春踉蹌退了兩步,站得遠些了,才發現袁謙身後竟然還站著李幼蘭,正冷笑地看著她。


    曼春眼前暈眩著,抓緊了童嬤嬤的手,低聲道,“嬤嬤,扶我出去……”


    童嬤嬤卻道,“姑娘,別怕,一會兒就完事兒了。”


    曼春掙開兩邊扶她的人,轉身就往外走,剛跨過門檻,外頭又進來個人,她躲避不及便撞進了那人懷裏,兩臂被一雙鐵鉗似的大掌攥住,頭昏腦漲的聽見對方說道,“你們唐家好沒道理,答應了嫁我,收了我的聘禮,轉眼又與別人成親!”


    這聲音!她猛地抬起頭——孫承嗣還穿著第一迴見他時的那件石青色杭綢直綴,腰間挎著寶劍,怒目而視。


    “我、我不知道!”曼春慌亂道,她迴頭看了後邊一眼,見眾人擁了過來,便使勁兒掙開眼前人,慌慌張張便往外跑去。


    腳步不停的越過遊廊、花架和假山,跑過一道又一道門,眼前的景象越來越陌生,曼春越發心慌意亂,袁謙不是死了嗎?還有李幼蘭,他們……


    曼春忽然頓住了腳步:她怎麽傻了?那兩個人早就去了地府了!


    不,不對——那已是上輩子的事了,如今她重活了一迴,沒被送去庵堂,也沒被逼著跳崖,更不是李家的奴婢,自然也不可能成為袁家的妾室!


    這裏頭,一定是弄錯了什麽。


    曼春喘息著,轉身往迴走:對,那兩個人已經和她沒有關係了!她要和父親說清楚!管他什麽姓袁的姓方的,她才不要隨便嫁掉!


    走了沒幾步,迎麵竟又遇上孫承嗣,他劍眉微蹙,不等曼春說話便道,“你收了我的珍珠和衣料,還要嫁給別人?”也不知怎麽弄的,竟變戲法兒似捧出一大抱珠寶和衣裳,一股腦兒的都塞到了她懷裏。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難道是她存心貪圖他家的東西嗎?哪一迴不是他硬塞給的?曼春將東西推迴去,惱道,“你!你湊什麽熱鬧?我都快煩死了。”


    孫承嗣抱著手,神情微冷,“反悔?你不嫁我還能嫁誰?”


    曼春睜開眼睛,四周黑漆漆一片,唯獨窗紙透著淡淡的月光,被窗欞分隔成了無數小塊。


    原來,是個夢。


    想起自己早把那一盒子珍珠還給了孫承嗣,她咬了咬唇,暗罵自己沒出息,怎麽做夢還夢著他了?


    捂著心口平靜了一會兒,因渾身無力,叫了兩聲人,摸著帳子上的鈴鐺拽了拽,才又躺下。


    值夜的丫鬟聽見動靜忙點了燈過來服侍,見她額頭頸項都是汗,眉宇間疲憊得很,像是魘著了,不敢大意,當即請了童嬤嬤來。


    曼春見了童嬤嬤,道,“趕明兒叫人去尋些好料子,那兩匹姑絨先不動了。”


    童嬤嬤不知她怎麽就改了主意,但見她臉色難看,忙答應下來。


    第二日一早,童嬤嬤想叫人去給老爺送信,頂好能請個太醫來給二姑娘瞧瞧,曼春頂著一雙黑眼圈兒,道,“沒什麽大礙,就是缺覺而已,我多歇一歇就好了。”


    她沒把做的夢告訴童嬤嬤,老爺提過的有世交求親的事她也沒說,並不是想瞞著童嬤嬤,實在是有心無力,亦不知從何說起。


    自從婚期定了下來,唐曼寧就沒歇過一個好覺,宮裏惠妃娘娘下了懿旨,將如今正教導服侍她的女官和宮人悉數都撥給了她,聽說母親為了她的嫁妝事與父親和府裏鬧了不高興,無奈之下她隻好將母親請來相勸。


    “母親心疼我,我知道,隻是如今什麽情形您也是看見了的,天家下了旨意,誰敢不遵呢?有些事就別計較了,好賴都是母親待我的一片心。”


    王氏聽了這話,不由紅了眼眶,“一輩子就這麽一迴,怎麽能馬虎?”


    “您放心,有皇家規矩在,再倉促也不會失了禮數,再說以後日子過得好不好,也不在這些上頭,”唐曼寧道,“眼看沒幾日了,您就讓我安安心心的離家吧。”


    唐曼寧好勸歹勸,總算勸得王氏鬆了口,商議好仍舊用原來的那套家具陪嫁,府裏給的嫁妝銀子也不計較了。


    王氏憤憤道,“她們哪裏是磋磨咱們娘倆?分明是瞧不上晉——”


    “母親!”唐曼寧知道她要說什麽,忙打斷了她的話,“以後女兒離了家,您和父親還是和睦些,生氣拌嘴有什麽好?沒得讓人擔心。”


    娘倆說了會兒話,日頭已經不早了,女官進來稟報,“貴人,正日子要穿的翟冠大衫送來了,您看?”說著,眼角餘光瞥了眼王氏。


    王氏一聽,來了精神,“快呈上來。”


    唐曼寧換上禮服,兩個宮人抬著鏡子,女官在一旁幫她整理腰帶,她左右前後看了看,問女官,“怎麽樣?”


    女官答道,“雖說倉促了些,針腳卻是不錯的。”


    唐曼寧點頭,“你看著賞吧。”這是要賞來送衣裳的宮人。


    皇家的繡工哪有不好的?隻是婚期忽然提前,也不知這些人用的什麽法子趕工做出來的。


    待女官給換了茶,王氏看看外麵日頭,便告辭出來,唐曼寧不敢歎氣,不舍道,“母親常來坐坐。”


    曼春給姐姐做的衣裳才繡了一半,卻聽到了一個讓她吃驚的消息,“嬤嬤沒看錯?”


    童嬤嬤從外頭迴來,一身體麵的見客衣裳還未來得及換下,便匆忙來報信兒了,“再不會看錯的了,的確是高同知家的那位姑娘,幾年沒見,比原先出落得更俊了,個兒也高了,要不是瞧她身邊服侍的丫鬟眼熟,也不敢往那處想。”


    自從高同知去世,高婕迴了她外祖家,她們就聯係得少了,隻有姐姐因與高婕交情好,偶爾還有書信來往。


    隻是這也太巧了,竟與高婕外祖家做起了鄰居。


    曼春搬來之前,隔壁東鄰便極少有人出入,也就是從幾天前開始,陸陸續續的來了不少人,昨兒更是在胡同裏排開了一溜兒十幾輛大車,一打聽,原來是隔壁主人家進京做官,將家眷都搬了來。


    曼春收到對方送來的土儀,便叫童嬤嬤備了些迴禮送過去,等童嬤嬤迴來,卻告訴她看見了高婕。


    算算日子,高婕的孝期應該已經過去了。


    “隔壁的杜老太爺和老太太便是高姑娘的外祖父母,如今高姑娘的舅舅杜大人被點了禮部清吏司郎中,便帶著家小進京來了。”


    曼春問,“隔壁的宅子是杜家的還是他家賃來的?”


    “聽說是杜家祖上置辦下來的,早先年久失修,破破爛爛的,前一陣子才翻修了。”


    童嬤嬤道,“高姑娘打發使女來和我說話,問我姑娘的事,我沒敢多說,隻說如今在老主人家服侍,許久不曾聽聞姑娘的消息了。”


    曼春有些感慨,道,“我如今也隻能避著些了。”


    想到這幾年京城將要麵臨的風雲變幻,曼春蹙眉,“他家怎麽這個時候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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