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輜握拳掩唇輕咳兩聲,微微露出幾分笑意,“你們一天天大了,等忙完了你哥哥姐姐的事,就該你的了。”


    不妨父親突然提起她的終身大事,曼春心頭一緊,竟出了一身冷汗,雖說她從未奢望能一輩子留在父兄膝下,也不願日日與王氏麵對麵,可是若能和疼她的父兄姐姐多相處些時日,不必急急忙忙的嫁人……想到這兒,她抹了鬢角的汗,將碎發挽到耳後,低頭道,“您說這個作什麽?我……我還早著呢,哥哥姐姐的事還沒忙完……”


    她推脫著,心想,父親眼下應該沒有多少時間來顧及她,等姐姐出嫁了,兄長的婚姻大事也塵埃落定,到時候侯府隻怕又是一番新格局。


    而且,侯府被抄家的事就好像一塊搖搖欲墜的巨石懸在頭頂,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大禍臨頭,她的身份眼下可以瞞過旁人,然而若真嫁了人,是不可能瞞過婆家的,侯府若倒了黴,便會有許多人受到牽連,到時候她又如何自處?


    倒不如先這般藏上二三年,她自有養家糊口的本事,還怕挨餓受凍不成?將來侯府真若不成了,她隱姓埋名的過活也不是不成。


    隨著年紀一天天長大,(尤其兄姐的婚事就在眼前,)她不可能不去想這些事,隻是心裏早就定了主意,這輩子再也不要受人拿捏。


    父親難得來探望她,她不想讓父親不高興,此事便不宜多談,撇過臉見小屏站在一旁,便吩咐道,“去廚房看看有沒有魚,叫她們做幾道好菜。”


    唐輜見她顧左右而言他,心道:果然還是個孩子……


    想到平日裏王氏對她教導甚少,便笑道,“女兒家嘛,總是要有個歸宿的。”不知想到了什麽,忽而歎息一聲,“娘家再好,可將來的婆家才是你的家。”


    聽到這話,曼春心裏有些不舒服,可還是忍住了,低頭摸了摸茶杯,沒有迴答。


    唐輜隻當她是害羞,不由笑著打趣道,“趁著這會兒沒別人,你悄悄兒告訴爹爹,想找個什麽樣兒的?脾氣好的?模樣俊的?還是想要個會讀書的?不妨說來聽聽。”


    曼春卻根本不想談論這件事,她深吸了一口氣,“到了臘月我才十四,離著及笄還早,您著什麽急呢?大哥和姐姐的喜事就在眼前,家裏且要忙一陣子呢!”說到後來,竟隱隱有些氣悶。


    眼看女兒臉色不好看,像是要惱羞成怒的樣子,唐輜見好就收,笑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了。”


    您明白什麽呀!


    曼春心裏堵了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又不好明說自己根本不想考慮嫁人的事——這念頭太驚世駭俗,真要是說了,父親隻怕是會立即為她定下一門親事將她嫁出去,好杜絕她的念頭。


    想到要在一個月內辦起兩場喜事,先前還為了嫁妝和彩禮的事和王氏不歡而散,唐輜道,“我這段日子隻怕不能常過來了,你好好的,想要什麽就叫人去買,不要舍不得花錢。”他看看女兒,心疼道,“你放心,你的婚事,爹爹一定給你找個好的,不叫你受委屈。”


    曼春心裏酸溜溜軟塌塌的再也說不出任性的話,她微微紅了眼眶,想到自己對婚姻的恐懼,又覺得仿佛對不起父親似的,背過身去使勁兒眨了眨眼睛,將淚意逼了迴去,輕輕“嗯”了一聲,“嫁人有什麽好?一家子骨肉分離。”


    想到女兒們將來一個個都嫁了出去,成了別人家的,唐輜心裏也是不舍,不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再怎麽不舍得,女兒將來終究要有一個歸宿,早早地相看,還能多挑一挑,小姑娘臉皮薄,又是在家待慣了的,害怕提起此事也是有的,想到這裏,唐輜招唿女兒坐下,耐心道,“非是爹爹狠心,你看,除了那些出家做了姑子的,哪個女孩兒不要成家?不成家,沒有子女,將來老了可怎麽辦?沒個兒女在前侍奉,豈不是晚景淒涼?”


    見曼春沉默不語,他便趁熱打鐵道,“今天和你說起這個卻也是有緣故的,有一世交之子,今年二十出頭,比你大了幾歲,能能武,是個有本事的,性情忠厚又頗有家資,跟我提出來想和咱們家結親,可惜你年紀太小,我也不知你有什麽想法。”


    曼春沒想到父親連人選都有了,她咬咬嘴唇,抬頭看看父親,這時小屏進來迴話道,“姑娘,廚房裏說今兒沒有魚,已經打發人去買了,隻是這個時辰了,說不好能不能買著。”


    曼春嗯了一聲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小屏見自家姑娘臉色很不好看,不由悄悄瞥了唐輜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老爺說了什麽讓姑娘難過的話?老爺來之前,姑娘正張羅著讓她們往牆上掛畫,還挺高興的哩——心裏雖然為姑娘抱不平,可她一個伺候人的丫頭,又能說什麽呢?


    唐輜正在試圖說服女兒,卻被小丫鬟進來打斷了,隻好揮手叫小屏站遠些,對曼春道,“早做打算,還能多挑一挑,不然等到年紀大了,好的都叫人挑完了,還能嫁誰?女子又與男子不同,世間的規矩總是對女子更嚴厲些。”


    話說到這個份上,曼春隻好道,“容女兒仔細思量思量。”


    “——也罷,這也不是著急的事,你好好想想……你且安心,爹爹不會害你。”唐輜也知道不好逼迫太緊,何況在他心裏,女兒自然是千好萬好,孫承嗣雖是公侯子弟,卻命運多舛,如今更談不上什麽前程遠大,自己這個大理寺少卿還犯不著要看他的臉色。


    父女兩個便暫時將此事揭過,講起了收拾院子的事,聽曼春講想在院子裏種兩棵桂花樹,唐輜道,“京城少雨,冬日冷得厲害,這裏又無地熱,便是栽下了,多半也熬不過,怕是種不活的。”又教曼春讓她用大盆養著,“等天冷了,你叫人把廊下裝上隔扇,有屋裏的熱氣烘著,照看得仔細些,興許能養活,倒不如養幾盆水仙,勤換水便能生根長葉,省事得很,擺在桌上也好看。”


    曼春笑笑,“您說的是,不過我整天沒什麽事,除了做針線便是讀書,這邊人少事也少,左不過是些柴米油鹽雞毛蒜皮,倒不如侍弄侍弄花草,曬曬太陽,聽說桂花樹能活好些年,我想著多種幾株,將來到了秋天,既有棗子吃,還能醃糖桂花。”


    吃過飯,唐輜留下了二百兩銀票便離開了,曼春送他到二門,瞧著他的背影,深深的歎了口氣。


    世上不如意事常□□,可與人言者無二三,大抵就是這個意思。


    自己總算有了新家,曼春本想著慢慢的把家收拾好了,捋清楚鋪子裏的事,再歇息幾天,抽空找個好天兒出門走走,原本興致勃勃的計劃著,可父親這一來,倒叫她完全沒了心思。


    她把自己先前的繡找出來,翻翻找找挑出了一幅仿唐人畫卷的《禽圖》,覺得還算寓意吉祥。


    童嬤嬤見她翻看這些東西,以為她打算拿出來擺,就道,“牆上掛兩幅畫也就罷了,勤拂拭著些就是,這麽嬌貴的東西掛在牆上,落了灰受了潮就不好了。”


    這副仿《禽圖》的繡畫是當初看姐姐要繡《百鳥朝鳳》,她一時技癢,又不好拿了姐姐的畫稿去繡,想起印象中曾在袁家看到過的一幅臨摹古畫的掛軸,便迴憶著畫了下來,又一針一針的繡在了布帛上,不過,原畫上有二十多隻禽鳥蟲龜,繡的時候她隻挑了其中的八隻,因此幅麵並不大,做成掛軸或者桌屏都可以。


    然而,姐姐的那幅《百鳥朝鳳》繡好後就藏了起來,不肯再拿出來,她這幅《禽圖》再送給姐姐就不太合適了……將繡畫收了起來,想了一會兒,她問童嬤嬤,“新婚賀禮……送什麽好?”


    童嬤嬤擦了擦手,坐在炕沿兒上,“姑娘問的是給大少爺和大姑娘的賀禮?”


    曼春點點頭。


    童嬤嬤凡事都想著曼春,自然不會隨意敷衍,不過她認為以二姑娘如今的處境還是不宜聲張,便道,“姑娘還沒出閣,依著禮數其實不必準備什麽,”她看看曼春,“姑娘若是想盡盡心意,給大少爺和大姑娘精精細細的做身衣裳也就是了。”


    這倒是個穩妥的主意,曼春把賬冊拿來翻找了一會兒,叫人開箱取了想要的布料,然而大毛料子卻沒多少,曼春問,“孫家給的姑絨擱哪兒了?”


    童嬤嬤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擱在姑娘後頭的箱子裏了,姑娘,那姑絨……”


    曼春知道童嬤嬤這是又舍不得了,畢竟姑絨難得,價格又奇高,買一匹姑絨的銀錢都能在京城略偏僻的地方換個不錯的小院了,大毛料子雖說並不比姑絨便宜,可拿出去顯眼不說,也比姑絨好買。


    曼春叫人將兩匹姑絨取出來,心裏算著尺寸,除掉給孫承嗣做衣裳要用的,還能剩下大半,“醬紫的給姐姐做件裏頭穿的,檀色的給大哥做件直綴,要是還能剩下,咱們倆一人做件小褂。”


    童嬤嬤見她笑嘻嘻的,便歎了口氣,笑道,“姑娘休要嫌我囉嗦,姑娘不知道外頭的行市,以為孫家抬手就是兩匹姑絨,這東西便是容易得的,若是放在十幾年前,一寸姑絨一兩金,滿朝武能穿得起的也沒幾個,如今雖說價錢沒那麽嚇人了,也不是尋常人穿得起的,便是那最次一等的,一尺也要五六錢銀子,像這樣的相,”童嬤嬤摸著手底下柔軟厚實的布料,“有錢都沒地兒買去啊。”


    曼春不由聽住了,當初她在袁家的時候也見過不少好東西,這姑絨也不算罕見,就是那家的哥兒,年年做的新冬衣裏總有那麽一兩身姑絨衣裳,無他,暖和而已,沒想到這東西在京城竟然這麽稀罕,轉而又一想,無論什麽好東西,一旦多了,價錢自然就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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