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輜氣衝衝地往後院走,他敲開了門,對迎出來的曼春道,“收拾行李,咱們這就走。”


    曼春詫異,看看唐輜,見他身上有酒氣,臉頰也紅紅的,知道他喝了酒,便小心問道,“去哪兒啊?”


    去哪兒?唐輜一怔。


    迴唐家顯然是不行的。


    城裏的住處……翰林胡同那處新換來的宅子倒是空著,他也不打算租出去,隻放了女兒的箱籠,安排了幾個人看著,然而也是因為沒幾個人住,什麽東西都沒有,太簡陋,王十七家外頭現在說不準還有沒有盯梢的,他不好露麵,萬一還有人盯著,一露麵就得叫人認出來,也不能去。


    難道要去住旅店不成?


    曼春等了一會兒,見父親眉頭緊鎖,就道,“別處不便的話,要不就去翰林胡同那邊兒?您不也說了那兒是新蓋的屋子?一水兒都是新的,打掃起來也不麻煩。”


    聽女兒這麽說,先前被氣得昏沉沉的腦袋倒清醒了許多,唐輜看看女兒,嬌嬌小小的,個子才到自己胸脯,若說讓她這就嫁了,是真舍不得……


    想想孫二郎,一張臉倒是能看,本事也有,養家糊口也沒問題……就是——怎麽就那麽想捶他呢?


    唐輜歎了口氣,“是爹爹莽撞了,今兒已經晚了,我明兒叫人去買些現成的家具來先用著,清掃一番,收拾出一個小院兒能住人,你的箱籠都在那邊兒,取用也便宜。”


    又叫過幾個丫鬟,“你們好好服侍,看緊了門戶,等明天搬了家,我賞你們。”


    福慧年紀小,小屏是沒想到,香草卻是有心事的,聞言臉色變了變,唐輜記在心裏,又囑咐了她們一遍,這才離開了。


    唐輜沒有多說,離開孫家之前告訴了孫承嗣一聲,說明天就派人來接女兒,有什麽話,過一陣子再說。


    這便是沒有說死,孫承嗣鬆了口氣,殷殷勤勤的將孫承嗣送出門外,唐輜騎在馬上打量了他兩眼,輕哼一聲,“你給我老實些。”


    “舅舅放心。”孫承嗣施了一禮。


    我怎麽能放心?唐輜心裏氣哼哼的,卻是無法,想到女兒身邊畢竟還有幾個丫鬟,給她們八個膽子也不敢陽奉陰違,唯一可慮的還是眼前這小子,便警告孫承嗣道,“你若依禮而行,什麽都好說,若膽敢自作主張,可不要怪我不顧及兩家的情分。”


    話說到這個份上,孫承嗣索性也不做什麽保證了,他保證不保證,還是要看結果,便叫人提了兩隻大羊角燈來,又打發了幾個隨扈跟著,囑咐他們一定要把人平安無事送到家。


    唐輜出胡同口的時候,險些與人迎麵撞上,好在他的坐騎訓練有素,不用他勒韁繩,便自動避了過去,對麵那人就著燈火見他身上一襲圓領衫子,曉得是做官的,又見他身邊跟著七八個隨扈,曉得不是尋常小官,哼唧了幾句,便撒開了。


    等兩邊人錯過去了,唐輜迴頭看了一眼,見孫家的隨扈也在扭頭往後看,便問,“這是哪家的?”


    其中一個隨扈答道,“這幾人瞧著眼生,不像是這胡同裏的。”


    唐輜隻是微醉,剛才清清楚楚的瞧見對方燈籠上寫著“黃”字,他才從孫承嗣家裏出來,一時間想到了許多,便撥馬迴轉,“走,去看看。”


    孫家的隨扈見他一副要管閑事的樣子,怕鬧出事來,勸道,“時辰不早了,再晚隻怕就要宵禁,舅老爺,咱們還是趕路要緊。”


    唐輜掏出懷表瞧了瞧時辰,道,“還早,去瞧瞧,那幾個怕是要去你家惹事的。”


    隨扈一聽,也不再攔著了,後隊變前隊,撥馬往迴走。


    唐輜料得不錯,他們趕到時,那幾個人正下了馬準備砸門,就著門前的燈火,唐輜見領頭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身錦繡衣裳,鬢角一朵大,身邊幾個奴仆也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顯見得是個紈絝了。


    未等唐輜攔阻,他們便上去兩個人對著門一通亂砸,嘴裏喊著“開門、開門!”


    唐輜喝了一聲“住手”,那少年迴頭望了一眼,覺得眼熟,再一細想,這不是剛才在胡同口遇見的人麽?撇著腳叉著腰站在那裏,揮手叫人退下,問唐輜,“爾是何人?”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小子敢這樣對唐輜說話了,唐輜沉聲問他,“這個時辰,你又是何人?來這裏做什麽?”


    官做久了,自然顯露官威,不過這少年也不是沒見識的庶民,見了唐輜這般威勢,越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便道,“不知閣下是哪個衙門的?小子來這裏不過是拜訪故人而已。”


    唐輜仔細看了看他的容貌,輕蔑一笑,“你是黃家的小子?黃嘉?”


    黃嘉被人叫破身份,臉上立時露出不高興來。


    他身邊的仆從立刻叫了起來,“你是哪個衙門的?管得這樣寬?”


    黃嘉瞧著唐輜覺得眼生,心想這多半不是什麽要緊人物,說話便也不怎麽客氣,“你既然認出我來,就該曉得我是誰,休要多管閑事!”


    話未說完,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洪亮的嗓音傳了出來,“我倒是誰,原來是黃郎中家的小子,怎麽,大晚上的不迴家睡覺,來這裏敲什麽門?”


    武彪走了出來,身旁站著孫承嗣。


    黃嘉一見孫承嗣,頓時臉色驟變,咬牙切齒的瞪大了眼睛。


    武彪見唐輜在對麵站著,忙道,“哥哥這是與黃家的小子撞上了?”


    唐輜微微點頭,“我看這些人氣勢洶洶,像是要尋仇,迴來瞧瞧。”


    武彪哈哈一笑,“可不是要尋仇?”他拍拍黃嘉,“認得我是誰麽?”


    黃嘉怎麽不認得?隻是眼下情形他不肯服軟,便梗著脖子道,“瞧著倒是眼熟,我今兒有事來尋姓孫的,不管是誰,休要多管閑事!”


    話一出口,便被武彪揪住了領口,“小子,別這麽傲氣,你爹在我麵前尚且不敢這樣,你膽子不小嘛?”


    “你,你放開我!”黃嘉掙脫不開,急了,吩咐仆從道,“還不動手!”


    孫承嗣怎麽可能讓他動手打了自己的客人,當即吩咐人下手攔阻。


    黃嘉身邊的這幾個不過是平日裏給他仗勢的,看上去雖然魁梧,卻沒有什麽真本事,幾下就叫孫承嗣手底下的人給撂倒了。


    眼見己方“寡不敵眾”,黃嘉自己也被武彪反手製住了,不由破口大罵起來,“你們以多欺少,算什麽本事?孫二你個沒人要的小崽子,看我迴頭怎麽收拾你!”


    武彪伸腳一踢他腿彎,他便不由自主的跪下了,武彪罵道,“你小子倒還真有你爹幾分犯渾時的風采啊,什麽都敢說!”


    這條胡同裏原有十來戶人家,這會兒聽到動靜,不免就有出來探問的,唐輜皺了皺眉,對那兩人說道,“有什麽事進去再說,不要叫人看了笑話。”


    便將黃嘉和他的隨從都提拎了進去。


    黃嘉自從進了孫家,便破口大罵,孫承嗣隨手拿了塊擦桌子布就給他堵了嘴。


    武彪問,“他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黃嘉的人不肯說,孫承嗣道,“京城一共就這麽大,早晚要遇見。”


    唐輜卻在考慮女兒的事,本來定下明天再搬,今天黃嘉過來一鬧,顯然不搬是不行了,不論是把黃嘉送迴黃家,還是叫黃家來領人,這邊一鬧起來,女兒的事就瞞不住,想到這裏,他將孫承嗣叫到一邊,囑咐了幾句,孫承嗣點點頭,“我這就叫人去借車。”


    雖隔了兩三進院子,前院有人來鬧,後頭還是能聽得到的,曼春本來已經準備歇下了,又不得不起身換了衣裳。


    見安嬤嬤迴來,她問,“前頭出了什麽事?”


    安嬤嬤道,“沒甚大事,幾個醉漢來鬧,已經叫二爺他們收拾了。”


    正說著,唐輜從外頭進來,曼春愕然,“爹爹?”


    唐輜吩咐安嬤嬤和丫鬟們收拾東西,對曼春道,“外頭捆了幾個潑皮,這裏太鬧騰了,今晚就搬過去吧。”


    好在曼春的東西不多,除了衣裳和書本,還有做衣裳的布料、針頭線腦等等零碎東西,攏共還沒裝滿兩隻箱子,那繡的架子也不必帶走,先留在這裏也無妨,曼春將上頭的繡布拆了下來,這個也簡單,都是用線繃的,拿刀剪一劃即可,唯一的大件就是被褥,拿包袱皮一卷也就帶走了。


    所以最多不過兩刻鍾,行李已經收拾整齊,因安嬤嬤也跟著去,她的被褥便也一起打了包袱卷,安嬤嬤又將燒水的爐子、炭火、茶具、香藥等物收拾了一箱,曼春見她收拾了許多東西,架子上的擺設,甚至連那金燭台也要帶著,便道,“我的箱籠裏也盡都有的,嬤嬤不用都帶著。”


    安嬤嬤道,“眼下天都黑了,到了那邊兒再開箱子,豈不是要折騰到半夜?這邊兒有的先拿過去用,等明天天亮了再細細收拾,何況老奴要和姑娘一起過去,這邊兒今晚上就沒人了,二爺在前頭忙,這些東西沒人看著,又來不及入庫,還是帶在身邊為好。”


    曼春見她說的有理,便也不勉強了,吩咐小屏道,“迴頭記得提醒我一聲,這幾個瓶子,燭台,還有那套梳篦,都是要還迴來的。”


    從孫家出來,唐輜坐最前頭一輛車,隨後是曼春和安嬤嬤以及幾個丫頭坐的車,最後那輛裝了幾人的行李。


    從萬和坊東南角到臨近皇城的翰林胡同,中間還有挺長的一段路,一行人緊趕慢趕的趕在了宵禁之前到達,她們到的時候,那宅子裏已經有了不少人,童嬤嬤、宋大家的、姚氏,還有小丫鬟們,另有幾個丁氏派來的仆婢,正點著燈收拾屋子。


    眾人一見了她,都高興地迎了過來,姑娘、姑娘的喊著,曼春一個個看過來,見她們都還氣色不錯,也高興起來。


    屋裏沒有幾樣家具,幾個力氣大的正在曼春臥房裏架子**,曼春看了看別處,見也有些羅漢**和春凳,樣式都不一樣,知道這多半是臨時弄來的。


    “你們都有地方住麽?”


    童嬤嬤道,“今兒晚上大夥兒先擠一擠,到明天就能鬆乏些了。”


    唐輜各處看了一圈,窗紗門扇是早就安好了的,屋裏的牆布也是如此,隻是一直沒有住過人,顯得十分陰冷。


    到了中間一進院子,見女兒正和嬤嬤丫鬟們說話,他便停住了腳步。


    “你們什麽時候來的?不會也是今天才過來吧?”曼春問道。


    童嬤嬤道,“早幾天就來了,在舅太太家住了幾日,傷養得差不多了,老爺說要把箱籠送過來,我們也就跟過來了。”


    曼春道,“早知道你們在,我早就過來了。”


    小五她娘笑道,“今兒好歹還有**,早幾天來,姑娘怕是隻能睡門板了。”


    她這樣一說,眾人也都跟著笑。


    唐輜邁步踱了過去,眾人見了,忙低頭行禮。


    唐輜抬抬手,“今日來得匆忙,什麽都沒準備好,先湊合湊合。”


    曼春道,“已經很好了,這麽新的屋子,到處都幹幹淨淨的,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女兒的笑顏唐輜看在眼裏,他拍拍她的腦袋,“別隻顧著說話,收拾好了就睡吧。”


    今天既然時間已經晚了,唐輜便決定歇在這裏,又安排人明天一早迴府去取官服。


    曼春既然不必早起,便將婆子們都打發去前院布置屋子,要上朝的人天不亮就得出門,再耽擱,今晚就不用睡了。


    待前院收拾得能住人了,她也領著小丫鬟們將自己的房間收拾幹淨了——本來也不髒,新屋子能有多髒呢?不過是撣撣灰掃掃塵罷了。


    她臥房裏除了一座架子**,剩下的都是箱子,連放茶盤的地方都沒有,不過這也難不倒她,叫人抬了隻箱子靠牆放著,充作桌子,另找兩隻一樣的箱子並排放在**頭,鋪上被褥,便是一張**了。


    已經是八月,白天雖說還有些熱意,夜裏卻頗為涼爽,曼春臥房裏的窗戶有裏外兩層,外頭一層窗紗,裏麵一層糊了上好雪白的東昌紙,等天再冷些,外麵的那層窗紗也可換成窗紙了。


    嬤嬤們去各處查了門戶,二門也上了鎖,眾人各自洗漱之後便都歇下了,曼春打了個哈欠,她也沒管今天值夜的是誰,往枕頭上一倒便睡著了。


    童嬤嬤去各屋裏看了一遍,迴來見二姑娘已經睡著了,笑著搖搖頭,往香爐裏添了塊香,便關了窗戶,隻留了巴掌寬的一條縫透氣,便也歇下了。


    唐輜在翰林胡同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換上隨扈迴府拿來的官服,匆匆上朝去了,比起安平侯府,翰林胡同距離每天上朝都要經過的東華門更遠些,大約要多走一刻鍾,好在他前一天是騎馬來的,雖說在城裏不能跑馬,卻也比坐車更快些,踩著點兒到了東華門外,正遇見幾個同僚也才剛剛下車,彼此見麵打了招唿,便一同進了東華門。


    朝堂上仍舊不見皇帝的身影,這些日子以來,大臣們多少也見怪不怪了,照著流程遞了折子,又與熟識的同僚打了招唿,眼看時辰差不多了,一聲“散朝”,官員們循序出了大殿,便三五成群的出了宮門,往各自的衙門去了。


    唐輜剛進大理寺的時候,大理寺卿便臥病在**,十天半個月的也不露一迴麵,偏偏這老頭就是不肯乞骸骨,遇上大案、急案,還要唐輜帶著案宗前去請示,幾年下來,唐輜也習慣了。


    時近正午,唐輜叫人去給他領了飯。


    他手頭上這一樁案子著實讓人有些頭痛,這是一樁繼母通奸,繼子殺母及奸夫,同父弟狀告要求剝奪兄長財產的案子,這件案子過程雖有些複雜,卻也不是不能斷明白,隻是那被殺的卻是宗室女,宗人府那邊有些不好說話,繼子宗族也不肯罷休,定要將那與人通奸的繼母休棄。


    他想了想,將案卷放到一旁,迴頭與刑部和禦史台那邊透個信兒,看看情形再說。


    吃了飯,他收拾了案宗,靠著圈椅眯了一會兒,等書吏將送往各處的案宗送了迴來,便開始了下午的工作。


    王氏捧著手裏黑牛角軸的明黃聖旨,隻覺得腦袋一陣陣發懵,她深吸了一口氣,對兒子道:“半個月後完婚?你替我看看,別是我聽差了?”


    唐鬆接過聖旨又細細的看了一遍,才朝母親點了點頭,“您沒聽錯,這上頭說了,讓妹妹與殿下半個月後完婚。”


    王氏控製不住的一掌拍在桌上,右手的玉指環便裂成了兩半,“這是誰的主意?便是鄉下小農成親,也沒有倉促成這樣的!”


    叫人知道了,還不得笑話死?


    聖人本就在病中,這般倉促,又不是衝喜!


    想到這裏,王氏臉色白了白,“不行,這絕對不行!”


    “快,叫人去給你父親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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