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林家就約了太夫人去白鶴道院打醮。


    當時平南伯夫人來探望女兒,太夫人少有的與平南伯夫人多寒暄了幾句,道,“別說媳婦了,就是我們也沒想到她還能再懷上,畢竟軼哥兒和輯哥兒都這麽大了,過年事忙,出了這樣的事,我這心裏也不好受。”


    平南伯夫人麵上發熱,她是從小照著婦德養大的,太夫人的話讓她尷尬不已,和太夫人定下了去白鶴道院打醮的日子,便借故去了女兒林夫人的敦本堂。


    方姨娘進來給太夫人端茶,見著平南伯夫人匆忙離開的身影,微微一笑,“她和我們夫人可真不像是母女。”


    可不麽?林夫人這個做女兒的雷厲風行,事事妥帖,她母親倒像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動不動就臉紅。


    太夫人也笑了,點點方姨娘,“調皮,當著別人的麵可不能這麽說人家。”


    “我又不傻。”方姨娘將茶盞放到太夫人手裏,蹲下身子溫溫柔柔的給太夫人捶腿,“我有您疼我就夠了。”


    過了一會兒,太夫人動了動膝蓋,方姨娘就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您要不要躺下歇息歇息?”


    太夫人卻道,“我那天和你們侯爺說,瑛姐兒家的濬哥兒五歲了,瑛姐兒該再要個孩子,我後來一想,硨哥兒和濬哥兒是一年生的,你也該停了藥再要一個了。”


    方姨娘低下頭,再抬起頭來,眼眶卻紅紅的,她搖搖頭,“硨哥兒是我的命,您卻是我的天,再要一個,我就沒法兒服侍您了。”


    太夫人麵上露出了笑意,“傻話,你也不是服侍得多好,趕緊再給我生個大胖孫子才算對得起我疼你一場,硨哥兒身子骨弱,有個弟弟扶持著,將來才好在這府裏立足,懂不懂?”


    “……是,您說的我明白,”方姨娘擦了擦眼睛,“隻是如今我們夫人正懷著,我還是避一避吧,省得招了別人的眼。”


    太夫人哼了一聲,麵上露出幾分譏屑,“她算什麽,我要立起她來,她就得立著,我要她躺著,她就隻能悶在屋裏養孩子。”


    方姨娘破涕為笑,她擦擦眼淚,“看您說的多嚇人,等孩子生下來,您給起個名字吧?”


    這二人喁喁私語,真是好一幅婆媳和睦的天倫享樂圖。


    時近二月,京城文壇卻傳來了消息,當世大儒嚴舸嚴大儒從南方講學歸迴,人們這才知道年前病逝的國子監祭酒大人向聖上舉薦了嚴舸,聖上連下了三道詔書宣他迴京入國子監擔任祭酒。


    不少年輕學子蠢蠢欲動,四處打聽著這位當世大儒的消息,希望能夠前去拜會。


    就連新貴安豐伯府上也得了消息,聽說唐鬆曾在嚴舸嚴大儒開辦的鹿澗書院讀書,鄂雲豐還特地央求了姐姐鄂雲溪帶她去拜望王氏,好打聽些嚴舸嚴大儒的消息。


    按說他和唐鬆是表兄弟,兩人之間應該更好說話些,不過唐鬆為人板正,和鄂雲豐完全是兩樣性子,有看不過去的地方,唐鬆便一一為鄂雲豐指出,鄂雲豐覺得和表哥玩不到一塊兒去,便悄悄疏遠了。


    唐鬆那樣的性子,鄂雲豐既然不求上進,他也不勉強,隻是迴迴見到,便要說上幾句,直說到將鄂雲豐嚇跑,免得聽他東聊西扯說一堆廢話,還沒什麽實質內容。


    因此如今鄂雲豐也算是怕了他這位表兄,有什麽事,寧願多繞幾圈兒,也不願意聽唐鬆念緊箍咒。


    王氏見到這姐弟兩個還是很高興的,一番寒暄之後,得知了他們的來意,很爽快的應下了,不過,想到兒子對嚴舸的評價,還是道,“都說外來的和尚會念經,也並非絕對,這嚴舸到底是個名聲有礙的,雖不好說真假,不過,你們也不必太過於上心,咱們又不是那等一輩子難見天顏的庶民,雲豐好好讀書,迴頭叫你爹給你弄個國子監的名額來,進去讀書自然就能見著了。”


    鄂雲溪和鄂雲豐原先跟著父母在大同,對京城人物能有幾分了解?聽聞此話,鄂雲溪有些不解,“難不成這位嚴先生有什麽不妥?”


    王氏笑笑,“不妥是肯定不妥的,不過卻不是你們小孩子該聽的。”


    鄂雲豐還要再問,被姐姐扯了一把,才悻悻然住了口。


    王氏卻是越看鄂雲溪越喜歡,問了她些諸如“這些日子忙什麽呢?可曾讀了什麽書?”一類的話,鄂雲溪都幹幹脆脆的答了,眼看到了中午,王氏留了兩人吃飯,道,“今兒你們表哥興許能迴來的早些,你們陪舅母說說話,平時家裏也沒什麽人,小的都還不懂事,我竟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等唐鬆迴來,得知鄂雲豐欲要拜見嚴舸,想請他代為引薦,便道,“表弟若是求我別的事,十件八件我都能應,隻這一件事,恕我無能為力。”


    鄂雲豐不免有些失望,他迴頭看了一眼,見姐姐正和舅母說話,便壓低了聲音問道,“表哥總該給我個理由吧?嚴大儒究竟哪裏不好?”


    唐鬆見他一副不撞南牆不迴頭的架勢,和母親打了聲招唿,“我和表弟出去聊聊,晚飯就不在家裏吃了。”


    兩人出了家門,在外頭找了處專作私家菜的清淨館子,等上了菜,唐鬆打發了服侍的人,這才對鄂雲豐說道,“你要見嚴舸是要做什麽呢?求名?求利?求學問?”


    鄂雲豐撓撓頭,嘿嘿一笑,“就是聽說他挺有名氣,就想見見,我們學裏的不少同窗都四處打聽呢。”


    見他不過是少年輕狂為了幾分意氣,唐鬆點點頭,“實話告訴你,此人——決不可深交。”


    鄂雲豐愣了一下,見他隻說了這一句便低頭吃起菜來,急道,“表哥你說的也太含糊了!”


    唐鬆道,“要說話,總該先讓我填飽肚子吧?怎麽?表弟沒帶錢?”


    鄂雲豐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憤憤道,“小爺有得是錢!”說著,將裝錢的荷包往桌子上一拍。


    唐鬆拿過荷包掂了掂,“行。”轉身就叫店家再上幾個好菜。


    鄂雲豐沒想到這個“古板”表哥竟然這麽心黑,一副不把錢花幹淨不罷休的樣子,不過他到底是少年心性,生就的不服輸,便道,“有好菜怎能無好酒?”便叫人上酒。


    唐鬆卻攔住了他,不許他要酒,“喝醉了酒,你還怎麽去嚴家?”


    兩人吃飽喝足,歇了會兒,鄂雲豐道,“表哥,嚴先生到底哪裏不好?若是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我,我——”


    唐鬆卻站起身,“此處不是道人長短的地方,跟我走。”


    鄂雲豐氣得要吐血,無奈有求於人,隻得咬牙忍耐道,“不知表哥還想去哪裏?”


    唐鬆出了飯館,叫人牽過馬來,迴頭對鄂雲豐道,“你盡管跟來就是,保證是好地方。——怎麽,怕跑不過我的馬?”


    鄂雲豐自問沒什麽場麵是他沒見過的,又被唐鬆一激,便翻身上馬,“笑話,我的寶馬還未曾逢過敵手呢。”


    話是這樣說,可京城大街上誰敢跑馬?所以,直到兩人出城,馬韁繩始終是在馬夫手裏牽著的。


    眼看前方大路寬闊,鄂雲豐豪情萬丈,“表哥,剛才在城裏跑不得馬,此處一片寬闊……哎哎——表哥你幹嘛去?”


    唐鬆背著他揮揮手,“前頭有個熟人。”


    “你、你!”鄂雲豐氣得一揮馬鞭,太賴皮了吧?還沒開始呢!


    這迴唐鬆倒真沒哄他,城外的茶寮裏的確坐了個他意想不到的熟人。


    馬蹄輕快前行,他在茶寮前下了馬,將韁繩交給家仆,進了茶寮一拱手,“二哥!”


    孫承嗣轉過臉來,一見是他,笑了,“你怎麽在這兒?”


    唐鬆迴頭朝鄂雲豐招了招手,對孫承嗣道,“這是我姑母家的表弟,帶他出來溜溜。”


    我去!溜溜?你當遛狗呢?鄂雲豐心裏暗罵。


    唐鬆按了一下他的腦袋,“這是親戚,還不快叫二哥?”


    鄂雲豐勢不如人,老老實實的叫了聲二哥,鬱悶地看了唐鬆一眼,低頭不說話了。


    唐鬆問,“二哥下榻哪裏?”


    孫承嗣道,“我在萬和坊東南角有處宅子,表弟有空了去玩。”


    唐鬆見他一行人身上都帶著塵土,知道多半是從山東疾行而來,想了想,道,“可是為著考評之事而來?”


    孫承嗣點了點頭,道,“等忙過這兩三日便去探望舅舅舅母,還請表弟幫我道聲不是,並非有意怠慢,實在是公務催得緊。”


    唐鬆一聽,忙吩咐手下人去訂席麵,道,“我跟二哥去認認路。”也不管鄂雲豐,叫了聲跟上,就和孫承嗣一起進了城。


    鄂雲豐從小習文練武,人又聰明,才十四就考上了秀才,又好使些槍棒,見孫承嗣一行人個個氣勢不凡,身上還帶著刀劍弓箭,□□的馬兒亦是神駿,他從小就常在營團中廝混,一看就知道這幾個都是練家子,是好手,也不和唐鬆計較了,屁顛兒屁顛兒的跟在後頭,躍躍欲試的想著找機會和那為首的小白臉兒較量較量。


    兩人聊了一路,等到了萬和坊,唐鬆見鄂雲豐仍舊在他們後頭跟著,便道,“天都黑了,你怎麽還不迴去?”


    鄂雲豐梗著脖子,“表哥你都溜了我一天了,怎麽不管我飯?”


    周圍一陣低笑,孫承嗣哈哈一笑,“都到了門口了,怎麽能讓小兄弟自己迴家?走,我從山東帶了好酒來,咱們今天不醉不歸。”


    鄂雲豐頓時覺得眼前的這位孫二哥順眼無比,忙趕上兩步,對孫承嗣道,“那就多謝哥哥了!”


    唐鬆哭笑不得,等下了馬,便打發人迴家報信,免得家裏人著急。


    鄂雲豐見萬和坊的這座宅子又新又寬敞,裏頭的擺設也都不俗,便悄悄問唐鬆,“尋常軍漢哪有這樣的手筆,表哥,他究竟是誰?”


    唐鬆瞪了他一眼,“管好你的嘴,今天隻管吃喝,不許多話。”


    且不說這三人如何寒暄,唐輜得了消息,微微驚訝過後,便笑道,“看來他幹得不錯。”


    王氏不愉道,“鬆哥兒也真是的,還帶著雲豐呢,怎麽就亂跑?”


    唐輜微微一笑,不予置評,對王氏道,“這些日子接了誰家的帖子你留意些,要是有嚴祭酒家的,就拿給我。”


    “怎麽了?這個嚴舸當真發達了?連老爺你也這樣?”就把今天鄂雲豐來找唐鬆,想請他代為引薦去見嚴祭酒的事說了。


    唐輜苦笑一聲,“如今我可得罪不起他,你道他今兒上朝覲見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


    唐輜歎道,“此人不過是一沽名釣譽之輩,又無德行,偏他掩飾得好,又有人肯為他鼓吹,如今倒成了蒙冤的不屈鬥士,實在可笑!——他今兒上朝受了印信,便上了一道折子,要參我行事不謹,畏懼權貴,嗬,你是沒瞧見,當時聖人那臉色——”


    王氏訝然,“他瘋了吧?聖上的家事,他也敢隨意置喙?”


    安慶公主是聖上的愛女,他家的事,能是隨便抨擊的麽?尤其這人才被聖上委任為國子監祭酒,要邀名也不是這個弄法兒。


    說起來,這嚴舸是個功名心極重的人,他在朝堂上被人排擠,為了保住名譽不得已辭官,卻沒有迴鄉,而是去了遠離朝堂卻商業發達的泉州辦學,以此作為自己重入官場的跳板。


    當初令他黯然離開官場的緣由也並不是無人知曉,說起來,王氏都覺得髒了自己的嘴,這嚴舸家裏有個生了兒子的美妾,原是他弟弟的妾室,這便是亂了倫理,又有他兒媳守寡後懷孕產子,其中的事也是說不清,至少一個治家不嚴的罪名是落定了的。


    王氏問丈夫,“安義公主的事打算怎麽判?”


    唐輜猶豫了一下,道,“依照律例,公主為君,駙馬為臣,駙馬無故不許納妾,然駙馬朱誠在外私養妾室,且已生下二子,既是欺君罔上,又失夫婦之義,安義公主毒殺駙馬,手段亦不可取,判安義公主賠償朱家白銀萬兩,用以朱誠父母養老。”


    王氏琢磨了一會兒,“朱家恐怕不會願意吧?”


    唐輜苦笑,“這就要看聖上打算怎麽補償朱家了。”


    讓人沒想到的是,沒過幾日,嚴舸又上了一道折子,建議皇帝“永不立太子”,稱皇帝為“至道大聖大德者”,“命授予天既壽永昌”,“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忠臣輔之小人畏之”。


    皇帝將奏折留中,之後卻派人賞賜了嚴舸,獎勵他“以孝養家”,在朝堂上下掀起了軒然大波,物議沸騰。


    他這樣做,雖然討好了皇帝,卻得罪了很多人,宗室,勳戚,官員,甚至一些讀書人都對他有非議,許多人上書彈劾於他。


    “太過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庶女的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狐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狐酒並收藏庶女的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