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春洗了頭,又用熱水把身上狠擦了三遍,才覺得舒坦了,見還剩下熱水,就道,“你們誰想洗的,就再燒些,明天也沒什麽事,都不用早起。”


    一聽她這麽說,春波春雁麵上露出喜意,曼春抿著嘴笑,“去吧,跟她們說一聲,就說我說的。”


    如今天氣暖和了,窗戶都換上了淺綠色的細紗,她這屋裏一直熏著香,倒沒有什麽蚊蟲,曼春坐在窗前的羅漢床上,身上穿著中衣,肩膀上搭了件舊褂子,頭發披散下來,用布絞得半幹,自己拿著梳子一點點疏通了,輕輕抖著頭發讓它盡快晾幹。


    想起今天太太的手段,她皺眉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轉而去琢磨先前姐姐說的大姑母的事。


    大姑母的生母臨安公主是祖父的發妻,先帝的妹妹,身份高貴,位比親王,若是現在還活著,一個大長公主的尊位是跑不掉的,可惜,死得太早,又是因為那樣的緣故。


    大姑母在宮中惠妃跟前養大,卻隻被封了縣主。


    然而許配的又是安國公家的嫡次子。


    大姑母在宮中養大,和侯府親近不親近?


    如今她和父親的關係還算和睦,侯府對此又是什麽看法?


    周嬤嬤對大姑母的態度既恭敬又畏懼,是因為大姑母在宮中養大?還是為著安國公府?又或者還有其他的緣故?


    這些事是她以前並不知曉……那麽,她不了解的事情究竟還有多少?


    等頭發晾得差不多幹了,曼春爬上了床,放下床帳,打了個哈欠躺下了,她縮進了被子裏,卷成了團把自己裹在了裏頭。


    ……將來侯府被抄家,會不會也跟這個有牽扯?


    完全沒有頭緒……


    本以為自己會失眠,不過也是這兩天折騰得累了,她剛挨著枕頭便迷糊了過去。


    第二天,柯亭芝領著管家帶著重禮去了唐家。


    門房見來人抬了十幾擔的禮品,名帖又是沒見過的,有些摸不清來人是個什麽意思。


    那管事悄悄往門房手裏塞了一錠銀子,賠笑道,“昨兒我家主人和貴府的馬車在街上蹭了一下,特來謝罪。”


    門房心下了然,昨兒太太姑娘們從外頭迴來,聽說在街上險些被人衝撞了,幾個跟車的都挨了板子,看來這是賠禮來了,不過這樣的事兒他說了可不算,還是得迴稟管事,請管事來決斷。


    宋大聽了門房的迴稟,又看了送來的禮單,道,“讓人抄一份,我去迴稟太太。來的人呢?”


    門房道,“在外頭等著呢。”


    他點了點頭,“你去招待那領頭的,讓他等著。”


    王氏看了送進來的禮單,神色冷冷,問宋大道,“這姓柯的什麽來路?”


    宋大躬身道,“這柯家是本地有名的富商,這位柯二爺雖不是長子,因少年時頑劣,在本地倒也有些俠名,如今在南街上經營幾處鋪麵,據他家管家說,因昨日無意衝撞了府上的車馬,今日特來請罪。”


    王氏想了想,對韋嬤嬤道,“嬤嬤代我去見見吧。”就讓韋嬤嬤和宋大去了前頭。


    王氏閉目撚著手裏的數珠,過了一會兒,問道,“李家的今天沒來?”


    浩月見屋裏的丫鬟們都低著頭,便上前道,“是,李嬤嬤和趙七嫂子還在床上趴著呢,聽說是腿傷重沒能起來,奴婢逾越,就讓人傳話給她們,讓她們養養傷再過來。”


    王氏“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忽然說道,“拿些藥給她們,不要耽誤了差事。”


    “……是。”


    柯亭芝去的時候心神不定,從唐家出來卻是抬頭挺胸,他手下管事在外頭等得焦急,一見他出來,忙湊上去,“二爺?如何了?”


    柯亭芝撣撣衣裳,接過韁繩上了馬,哼道,“你二爺我出馬,什麽時候壞過事?”


    管事嘿嘿一笑,豎起大拇指,“那——是!咱二爺的名頭在泉州府那也是響當當的!”他上了馬,驅策著跟上了自家主子,湊近了小聲問道,“二爺,那銀子……收了?”


    柯亭芝睨他一眼,“怎麽著?”


    那管事一副心疼樣兒,忙擺手,“沒事、沒事……就是替二爺心疼,三千兩呐……”


    “三千兩算個屁!”柯亭芝不以為然,拇指往後一指,“你以為這是咱家的大門,想進就進?”


    他打發了管事,隻留了幾個常跟著他的隨扈,往各處鋪子溜了一圈,大半天就過去了。


    走著走著,便走到昨日和唐家馬車擦碰的綢緞鋪外,想到在水月庵牆外瞧見的那婀娜的身影,不由心頭漸熱。


    眼看時辰不早了,忙活了一天也累了,他便就近去了前些日子剛置辦起來的一處外宅,下馬進了門,往裏走了沒幾步,就瞧見裏頭婀婀娜娜出來個美貌婦人,這婦人二十歲左右的年紀,瓜子臉楊柳腰,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妖妖嬈嬈的迎了他進去,“我的爺,您可來了,今兒我叫人打了好酒來,正想著呢,聽見外頭您來了,我還當是我做夢夢見了二爺呢!”


    柯亭芝進屋由著那婦人服侍他脫了鞋,便歪在了床上,那婦人隻留了個丫鬟在門外伺候,仗著屋裏沒有別人,急忙去換了件粉色銷金的透紗衣裳,裏頭隻穿件豔紅繡鴛鴦的肚兜和湖綠色紗褲,露著膀子和大半個白生生的胸脯,捧著湯盅挨著床沿坐下了,朝柯亭芝拋了個媚眼,一勺一勺的喂給他。


    丫鬟聽著屋裏的動靜,輕哼一聲,暗暗罵了句臭淫·婦爛淫·婦,撇了撇嘴,靠著廊柱打了個哈欠,便打起盹兒來,正困得眼睛要閉不閉,正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那婦人身上披了件褂子,粉白的胳膊一抬,小聲斥道,“作死的!水呢?”


    那丫鬟連忙從柱子後頭提出一把銅壺,那婦人接過水壺,啐道,“還不去廚房催飯,在這兒等著挨*哪!”


    丫鬟被罵得臉皮漲紅,咬著牙在心裏將婦人千刀萬剮了一迴,卻不敢迴嘴,低著頭匆匆退下了。


    婦人迴屋倒了水替柯亭芝擦洗了,湊過去嬌聲道,“我的爺,妾身伺候得好不好?”


    柯亭芝摟過那婦人,捏著她身上的肉,閉著眼睛似在迴味,“唔……想要什麽?”


    那婦人嘻嘻一笑,“昨兒張家姐姐過來串門,笑話我的鐲子過時了,非說爺沒銀子給我買呢!把我氣得不行,我又不是圖讓爺給我花錢,實在是不甘心讓她們議論爺沒本事呢!”


    柯亭芝眯眼瞧著她,神色微動,腦中一個念頭閃過,倒被他琢磨出個餿主意。


    那婦人被他看得縮了縮身子,不安道,“爺?”


    柯亭芝哈哈一笑,摟著她,“小淫·婦,你隻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銀子算什麽,迴頭我叫人給你送來。”


    那婦人喜笑顏開,水蛇一般膩了上去。


    柯亭芝心裏有了主意,便不與那婦人斯磨糾纏,等外頭擺好了酒菜,他招來個親信小廝低聲吩咐道,“去跟錢婆子說一聲,我一會兒過去。”小廝領了吩咐,眼角餘光覷了眼那美婦人,便腳不點地的匆匆去了。


    柯亭芝所說的錢婆子其實就住在附近,平日裏以裁衣為生,最擅拉媒保纖,又兼半個牙婆。


    伺候柯亭芝的這美貌婦人亦與錢婆子有幾分瓜葛。


    錢婆子有戶鄰居是賣雜貨的,店主家已是知天命的年歲,老妻死後,便繼娶了一房,這新娶的店主娘子原是新寡,生得風流韻致,頗有姿色,唯獨一點不好,她是個性情浪蕩不安分的,店主有時外出收貨,店主娘子便守在店裏,時常與街上胡鬧的小子們眉來眼去,不知怎的,竟叫路過的柯亭芝瞧中了,打起了眉眼官司,錢婆子從中搭線,收了柯亭芝些許銀兩,沒多久便把店主娘子跟柯亭芝送做了一堆,過了些日子,那店主漸漸曉得了些風聲,便將進貨的事丟在一邊,專守著他娘子,店主娘子日日對著個枯樹朽木般的年老丈夫,便整天摔摔打打指桑罵槐,後來索性奔了柯亭芝給他做了外室,那店主不敢得罪柯二爺,也隻得忍氣吞聲。


    柯亭芝在婦人這裏吃飽喝足小睡了一會兒,換了一身衣裳,便施施然叫人牽馬墜蹬,要去尋錢婆子,這時候天將擦黑,那婦人雖依依不舍,卻不敢強留。


    錢婆子早得了信兒,將家裏店裏打掃幹淨,又將白日裏賣的青梅湯澄出一壺來備著,見柯亭芝進來,忙把個幹淨袱子放在椅子上,“二爺快請坐!有好青梅湯來一盞?”


    “好,要濃一些。”


    柯亭芝將茶盞把在手裏,“錢媽媽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錢婆子笑道,“二爺客氣,今兒怎麽想起來照顧老身的生意來了?”


    柯亭芝伸手拿了五兩銀子出來放在錢婆子手上,“自然是有事要托錢媽媽走一遭。”


    錢婆子笑著摸過那亮晃晃的銀錠塞進懷裏,“二爺有話便說。”


    柯亭芝低頭在錢婆子耳邊道了幾句,那錢婆子臉色一變,柯亭芝低頭喝了一口青梅湯,“如何?”


    這種事兒也不是頭一迴了,客人許下重金,錢婆子便想法子保媒拉纖,可這一次,錢婆子聽了柯大官人的話,卻唬得不行,然而又眼饞銀子,為難道,“二爺,若是尋常,你哪怕想要個天仙呢,老身也有法子給二爺賺來,可這官家小姐,等閑不出門的,老身便是想往人家門口站一站都難,這……”


    柯亭芝道,“我又不是讓你把人拐來,無論衣裳、荷包,隻要是貼身的東西……事辦成了,我自然重金相酬,嗯?”說著,又從衣兜裏拿出錠銀子拍在桌上。


    聽出柯亭芝語氣裏的威脅,錢婆子臉上堆起笑容,她不敢得罪柯亭芝,連忙將那錠銀子也攏進懷裏,“二爺放心,我一定想法子把這事兒給二爺辦成了。”


    王氏平白得了三千兩銀子的進項,心情好了兩天,心裏惦記著和水月庵庵主通明說好的事,正尋思著是不是派人去催一催,通明來了。


    王氏一本正經的把兩個女兒都叫了去聽她*。


    通明坐在王氏下首,唐曼寧被叫到坐在王氏身旁,一隻手被通明抓在手裏左看右看。


    曼春規規矩矩的坐在那裏,冷眼看著。


    周嬤嬤聽人議論說太太請了水月庵的師傅來講因果,她閑了這幾日,也想找人解解悶,便去了上房,一進門就瞧見那老尼姑正拉著大姑娘的手看手相,她悄悄跟王氏見了禮,一旁的丫鬟給她搬了個圓凳放在了王氏身後,請她坐下了。


    通明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看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吭聲,屋子裏的人都目不轉睛地瞧著她。


    雖然太太和韋嬤嬤神色與往日並沒有什麽不同,可曼春心中卻莫名生出幾分怪異的感覺,老庵主這般模樣,也讓她覺得很陌生。


    通明鬆開了唐曼寧的手,雙手合十,“太太不必擔心,大姑娘的福氣在後頭呢。”


    唐曼寧坐迴了唐曼春上首,一臉別扭的端起茶盞輕呷了一口。


    王氏坐直了身子,“怎麽說?還請師傅指教。”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對唐曼寧和曼春道,“你們先去玩吧。”


    姐妹兩個互相看了一眼,沒有說話,就出去了。


    王氏好似忘記了周嬤嬤,一等女兒們出去,就急切問道,“師傅快請說吧!”


    通明微微一笑,“太太不必太過憂心,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大姑娘一生富貴,隻是中間婚姻之事略有些坎坷。”


    “什麽坎坷?……可有什麽妨礙?”


    通明雙手合十靜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道,“於性命雖無大礙,卻也需小心謹慎,尤其婚姻之事,需謹慎再謹慎,否則不僅大姑娘要受些煎熬,闔府上下都……”


    周嬤嬤插話道,“我們大姑娘金尊玉貴的人兒,師傅切莫危言聳聽。”


    王氏一擺手止住了她的話語,麵上難掩憂色,“我這個女兒從小嬌養長大,從來不舍得讓她受一點苦……可有什麽破解的法子?”


    通明略一沉吟,講了個某婦人不信佛法,不做善事,病危之時見到鬼卒和地獄,唿叫丈夫救命,最終因誦念了數千聲“金剛般若波羅蜜”七字而免墮地獄的故事,道,“經題七字,得脫沉淪。”


    王氏心有靈犀,當即道,“我願布施經書兩百冊,還請師傅在佛前代我家孩兒祝禱。”


    通明讚道,“此事最是積功德。”


    周嬤嬤問她,“布施了經書,我們大姑娘的姻緣就沒什麽幹礙了吧?”


    通明道,“這又不是做買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成不成的還是要看檀越的誠心。”


    王氏道,“誰不知通明師傅是有法力的?周嬤嬤初來乍到,沒有聽說過師傅的名號,也是為著大姑娘著急,才言語無狀,還請師傅不要介意。”


    周嬤嬤訕訕。


    通明屈指算了一會兒,道,“若是求平安穩妥,貴家千金不妨留到十六歲以後,過了那一劫,便沒有什麽幹礙了。”


    “隻是這樣?”


    通明點了點頭,“這樣就夠了。”


    送走了通明,周嬤嬤留下說了會兒話,也告辭了。


    王氏輕籲了口氣,怔怔想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嬤嬤,你說這老尼姑究竟是胡亂說的?還是真看出了什麽?”


    韋嬤嬤道,“太太想多了,原本請她來不就是為了說幾句話,哄哄那周婆子?”


    王氏卻有些拿不準,“我又不是才認識她,看她那樣子,倒像真有什麽事似的……嬤嬤,你親自去,去追上她問問清楚!”


    韋嬤嬤拗不過她,這事又不好托於他人,當即叫人套了車,去追通明了。


    沒想到韋嬤嬤這一去便去了大半日,王氏心裏跟貓爪的似的,好不容易等到韋嬤嬤迴來,卻聽到一個讓她吃驚的消息。


    “雲遊去了?”


    “是,我這一路都沒追上,就幹脆去了水月庵,想著她即便去了別處,也總要迴去的,到了那裏才知道這通明今日一早便帶了行李和兩個徒弟離開了庵堂——太太,她來的時候可是一個人啊,恐怕從咱們府上出來便直接離開了——我又去碼頭找,打聽了好久才問著,說是有三個尼姑坐了北上的船隻,走了半日了,其中有個年長的和這通明的相貌年紀倒能合得上。”


    王氏皺眉,臉色極差,“她這是什麽意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庶女的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狐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狐酒並收藏庶女的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