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曼寧沉默著,曼春心情也差得很。


    等上了清油小車,兩人一左一右坐了,摘下帷帽後靜靜地坐著,曼春緊緊地握著姐姐的手。


    不一會兒,騾車輕輕晃動了幾下,曼春扶著廂壁,看著外頭漸漸後退的風景,深吸了一口氣,才覺得心頭敞亮了些。


    唐曼寧蹙著眉,神色鬱鬱,曼春從車上的小櫃子裏倒了杯水給她,唐曼寧接過來慢慢地喝了。


    曼春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或者什麽也不必說。


    車窗上的簾子忽然被掀開了,伸進來一束野花,唐鬆彎腰往裏麵看看,見兩個妹妹傻愣愣的看著他,笑了笑,“給你們玩罷。”又吩咐跟車的仆婦,“路上迴城的人多,你們仔細些。”


    進了內院,王氏看到唐曼寧手裏執著一小束野花,問她,“這是哪兒來的。”


    唐曼寧臉一冷,道了句,“哥哥給的,我累了,先迴去了。”轉身迴了自己的院子。


    王氏看著女兒的背影,沒有說話。


    待迴到上房,梳洗了換了衣裳,王氏才歎道,“今兒我跟她說話說重了。”


    韋嬤嬤今天沒跟去,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剛才見大姑娘進門就冷著臉,太太卻沒說什麽,想來是大姑娘在太太這裏受了點兒委屈。她心裏想著一會兒去打聽打聽,就順嘴說道,“母女哪有隔夜仇,明天就好了。太太一路辛苦,廚房備了湯盅,要不要先用些?”


    王氏心裏惦記著女兒,“給孩子們送去吧,今兒也累了,你叫人傳話給他們,叫他們好好歇著,一會兒不用再過來了,明早再來。”


    等韋嬤嬤出去吩咐了一圈迴來,王氏就把今天庵堂裏二姑娘詰問通明的事說了,“往日看她不聲不響的,沒想到……她如今已經懂事了,將來若是起了什麽壞心思……”


    韋嬤嬤想了想,“要我說,太太這是入了迷障了,”見王氏抬頭看她,她笑道,“再怎麽聰慧,出身是改不了的,將來還不是要指望太太?太太若是不放心,把她拘在家裏就是了,到了說親的年紀,您看她急不急?”


    王氏哼了一聲,“恐怕到時候有人又要說我不賢惠了。又不是真怕了她,不過是看在老爺麵上不和她計較罷了,那兩個孩子實在不爭氣,處處護著她,倒顯得我不是好人了,說到底,我還不是為了他們?”


    韋嬤嬤轉了轉眼珠,“要不……早早的給她定下親事,把她打發出去?就在這兒給她找個人家。”


    王氏嗔道,“不行不行,鬆哥兒和曼寧的婚事還沒定呢,可不能因為她草率了——”她驀地神色一動,“……倒也是個法子,隻是怕老爺不同意,別人也要說嘴。”


    “萬一老爺以後把她嫁到京城,才真是撕也撕不開了。”韋嬤嬤忽然想到了什麽,“您今天不是見了水月庵的通明師傅?請她卜一卦,就說二姑娘命裏需早早的定親,要不及笄之前就得茹素食齋服侍佛祖。”


    王氏沒好氣的道,“老爺本就不喜這些東西,這不是讓我撞槍口上?”


    韋嬤嬤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是我糊塗了,不過太太想想,那卜卦不過是哄哄外人的,老爺麽,隻要給二姑娘找的人家讓老爺滿意……”


    王氏琢磨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不行,太小了,怎麽也得等她十二三歲來了天癸以後再打發她,要是早早的定了親,留在家裏不過是替別人養的,就更不聽話了。再看看吧,要是有合適的人家你就留意著些。”


    韋嬤嬤最是知道王氏的心思,一聽她說“合適的人家”,就知道了她的意思。


    王氏想了想,又囑咐道,“這事不要說出去,青州王家估計很快就要來人了,我可不想給人留下把柄。”


    王氏說了這話,沒過幾天就應驗了。


    這天曼春坐在屋裏做針線,童嬤嬤守在門口,春雁進來報說守信家的來了。


    童嬤嬤疑惑道,“是有什麽事?”


    守信家的笑容滿麵的進來,一進門就道喜,“童姐姐,喜事,喜事!”


    童嬤嬤順手讓春雁去倒茶,答道,“快請進,借你吉言了。”


    守信家的笑道,“我可不是跟你客氣!是真有喜事,童姐姐,你兒子來了!”


    童嬤嬤“啊”了一聲,驚在那裏。


    守信家的道,“是真的,青州來客了,派了位大掌櫃和一位老嬤嬤來,您兒子也跟著,送了好些禮,老爺知道那是您兒子,就讓我來叫您見見家裏人,您快跟我去吧?”


    “哦,哦,我這就去,”童嬤嬤嘴裏應著,往外走了兩步,才想起來該跟二姑娘說一聲,道了聲“少待”,就迴轉過來,曼春已經從屋裏出來了,“嬤嬤你快去吧,我這兒也沒什麽事。”


    童嬤嬤點了點頭,往外走了兩步,又轉迴來,低聲囑咐,“一會兒太太要是派人來喊姑娘去見人,穿得體麵些,再叫上宋大家的和兩個小丫頭跟著,別隻帶一個丫頭就出門。”


    “知道知道,這些我懂,嬤嬤快去吧。”


    童嬤嬤就跟著守信家的腳步飛快的去了前院。


    曼春叫人去喊宋大家的,“一會兒可能要見客,童嬤嬤未必趕得及,你收拾收拾,要是有人來喊,你陪著我去。”她想了想,“小五和春雁也去,剩下的人守院子。”


    宋大家的趕緊去換了身外出的體麵衣裳,她是廚娘,平日裏隻要幹淨整齊,可這院子裏人手少,自從二姑娘換了院子,小五搬了過來,她就備了身衣裳放在女兒小五那裏,免得人手不足的時候抓瞎,姚氏畢竟是新來的,不可能讓她挑起大梁。


    曼春叫了小屏幫忙,挑了身見客的衣裳,又重新梳頭勻臉,等了一會兒,果真太太那邊就來人了。


    她賞了來的婆子一錢銀子,換了衣裳,就領著宋大家的去了,身後還跟了小五和春雁。


    太太那邊派來的婆子見到宋大家的一身整齊新衣裳,心裏還納悶,暗道聽說這位是給二姑娘做飯的,怎麽看著不像啊?


    太太王氏很不耐煩看見青州王家的人,不過此時此刻她還是耐下性子微笑著招待來人,這位晁嬤嬤看著年紀不小了,看那言談舉止應是青州叔祖母孔氏身邊的親近人。


    韋嬤嬤看了禮單,站在門口不動聲色的向王氏使了個眼色。


    王氏道,“……這麽說十七弟果真是要到泉州來了?”


    晁嬤嬤道,“是,我們這迴來,主要也是想著提前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宅第,我們十七太太也要帶著少爺和姑娘過來。”


    王氏把這話品了品,笑道,“叔祖母身子骨可還好?我被家事牽絆,一直沒能去給她老人家請安,還請代為致歉。”


    “您客氣了,老太太身子骨——”


    晁嬤嬤話說到一半,就聽到丫鬟進來迴稟,“二姑娘來了。”


    晁嬤嬤忙站起身,隻見門簾子被掀開,一個中等個頭小姑娘走了進來,她看上去氣色還好,就是不夠富態,身上穿了件粉紅繡蘭草的衣裳,剪裁的很是合身,相貌和自己記憶裏的那一位竟有七八分相像,看見了自己,那小姑娘微微一笑。


    “……像、真像!”晁嬤嬤喃喃道,隨即她就迴過神來,朝來人福了福身,“見過表姑娘。”


    王氏似笑非笑的,對曼春道,“這是你青州曾叔外祖家派來的晁嬤嬤,那也是你姨娘的娘家。”


    曼春朝王氏福了福身,轉過來見晁嬤嬤要給她磕頭,連忙上前扶住了,“您是長輩身邊服侍的,我怎麽好受您的禮,快請起!”


    晁嬤嬤是真心要磕,曼春也是真心推辭,晁嬤嬤察覺表姑娘胳膊上用了勁兒,也不願意在王氏麵前爭執這些讓她看了笑話,就從善如流的道了謝,站起身後退著在曼春斜對麵的下首坐下了。


    “剛才說到哪兒來著?”王氏問道,她敲敲額頭,“哦,老太太身子骨——”


    丫鬟來給上了新茶,晁嬤嬤客氣地點點頭,道,“我們老太太身子骨還不錯,沒病沒痛的,就是前一陣子做了個夢,夢見了府上二姑娘,連著幾天茶不思飯不想的,後來我們太太就說幹脆派個人來給府上請安,也好安一安我們老太太的心,免得她時刻掛念,正巧我們十七老爺調令下來了,就先派了我們過來。”


    曼春道,“讓她老人家擔心了,是我們做小輩的不孝。”


    晁嬤嬤看著那張肖似其生母的臉,心裏又是一陣激蕩,她穩了穩心神,道,“老太太活到這個歲數,別的也不求什麽,隻要都太太平平的,就知足了。”


    曼春笑著點頭,“都挺好的。……您這一路真是辛苦了。”


    晁嬤嬤笑道,“趁著胳膊腿兒還能動,替老太太走動走動。”


    往來了幾句客氣話,王氏見問不出更多的事,就道,“你們如今住在哪裏?”


    晁嬤嬤道,“已經在客棧包了個小院子,等買到宅子就搬過去。”


    王氏道,“這是什麽意思?自家人還能讓你們住客院?都在家住下吧。”


    晁嬤嬤推辭道,“我們人多事雜,怎好日日驚擾府上?等我們十七太太來了,再呈拜帖。”


    “你們若是有什麽難處,就來說一聲,我們老爺雖隻是個佐貳官,管不了大事,小事上還是有幾分麵子的。”


    見晁嬤嬤要走,曼春也起身告退,王氏道,“你既然來了,就把屬你的那份禮帶迴去吧,省得我還得叫人給你送去。”


    晁嬤嬤看了一眼曼春。


    曼春笑笑,沒當迴事。


    王氏哼了一聲,借口自己還要處理家裏,端茶送客。


    曼春出來看到韋嬤嬤,就道,“太太讓我把東西捎迴去。”


    韋嬤嬤一直在門口站著,哪能不知道她說的什麽,瞄了一眼王氏,見她沒有表示,就道,“姑娘且等等,我這就叫人收拾出來。”


    “好啊。”曼春點點頭,又對晁嬤嬤道,“嬤嬤遠道而來,去我院子裏坐一坐喝杯茶吧。”


    晁嬤嬤就停住沒走。


    從王氏院子裏出來的時候,宋大家的抱了個包裹,小五和春雁兩人合抬著一個,出了二門,曼春領著晁嬤嬤往東拐進了花園,見晁嬤嬤隻是微微露出些許詫異,卻沒有開口問,曼春問道,“嬤嬤喜歡什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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