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青藍色的靈光環著六麵石壁飛快地劃了過去,先前被他掃滅的長明燈一盞接一盞燃了起來,瞬間將整個石室照得通明了起來。石蓮和石棺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連十八銅人的姿勢都沒有變過。司淮邁著沉緩的步子朝著石棺走去,在離著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望著棺壁上密密麻麻的金漆梵文,慢慢伸開雙手凝起了修為,默念召喚山河劍的劍訣。一聲轟鳴巨響傳進了耳朵裏,卻不是這石室裏的動靜,凝起的意識隨著召喚的劍訣被帶到了很遠的地方,他能感應到山河劍受到傳召正劇烈地掙動著,可是有什麽東西將它死死地封印住,讓它無法來到他的手邊。身上的大半修為還沒有恢複,司淮召喚山河劍不成,反被那道加在劍身上的封印反噬了一下,當即吐出一口血來,趔趄著往前栽了幾步,靠著石棺慢慢癱坐了下去。眩暈感一陣陣地襲上來,他死死按著眉心,隻覺得被業火灼傷的左臂仿佛被毒蟲啃噬著骨髓,疼得像撕裂了心肺一般,一直等到眼前天旋地轉的感覺過去,才盤起腿坐直了身子凝神調息。約莫過去了半個時辰,體內紊亂的真氣才穩定了下來,司淮緊緊閉上的眼睛緩緩睜開,額頭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有氣無力地倚在身後的石棺上喘著粗氣,視線飄飄忽忽地遊移在偌大的石室裏,最後落在了不遠處的一灘泥土上。那是他當時無計可施之下用靈力糊起來的泥身子,沒想到一用就是大半年,最後居然在肉身前變迴了一抔黃土。司淮有些無力地笑了一下,想要掙紮著起來將這抔黃土清理了,無意間瞥到了地上居然有兩個淺紅色的印子,像是什麽人在地上長時間跪出來的膝蓋的血印。這石室裏還有什麽人能對著他的石棺一直跪著,隻有靈雋那個和尚罷了。他的心忽然狠狠地被刺痛了一下,慢慢地抱起雙膝將自己蜷縮了起來,半張臉埋進了膝彎裏,望著血印的視線慢慢地模糊了起來。恍恍惚惚地,仿佛看見了靈雋就這麽跪在他的石棺前,慢慢地低下頭合上眼,肉身一點一點消失在這空曠的石室裏,留下虛晃的魂魄孤獨地去往輪迴。誆瞞世人的衣冠塚、石室裏被開了封的酒壇子、石棺前兩道經年日久淡了顏色的血印、加了封印的山河劍、本該消失卻又出現在這石棺中的肉身……“靈雋,你到底做了什麽……”司淮自言自語一般低喃起來,小聲啜泣了一下,忽而又放聲笑了起來,低罵道:“你個死和尚!到底在我死了之後做了些什麽!”/吾念一行人下了恩華山之後並沒有迴信陵城,而是轉道去了離此地更近一些的太垣城,到鍾家的沉月山莊議事。仙門的府邸多修建在離鬧市遠一些的清淨地方,沉月山莊也不例外地建在了太垣城外的山澗處。禦著劍來到沉月山莊已經到了二更天,鍾家的弟子想必是已經接到了家主迴來的消息,大半夜地候了十幾個弟子在大門外,見鍾宗主迴來,趕忙迎了過去。“宗主迴來了,我們已經備好了客房,現在就可以帶客人去休息。”為首的一名弟子說道。“不用。”鍾洵目不斜視地往裏麵走著,行色匆匆,簡單地吩咐道:“去廚房熱些酒菜送到偏廳。”“偏廳?現在已經深夜……”那名弟子望著幾人快步走遠的背影,頗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在鍾洵走到偏廳之前,已經有腳程快的弟子先行進屋把燈點了起來,主座和靠前的幾張椅子都被墊上的軟墊,奉了一盞熱茶在旁邊。“現在該怎麽辦?”鍾洵前腳剛踏進偏廳的大門,還沒有坐到椅子上就開門見山地問了出來。“本以為隻是大荒山出現了龍坑,妖龍到底有沒有現世還未可知,現在去了一趟恩華山,反倒真的讓他複活了。”明嶠跟在他後麵落了座,捧起桌邊的熱茶呷了一口,才不慌不忙地開口道:“妖龍現世已經是事實,自然是應該通知仙門百家,一同圍剿妖龍。他的元神才剛迴歸肉體,正是靈力薄弱的時候,要對付他尚且不算太難,我們既然知曉他的模樣,就不用怕找不著他。”“岐道……”鍾洵看了一眼陸續落座的幾人,隨即將目光停在了他身上,歎了一口氣,道:“你在墓穴裏的時候有些衝動了,你若是不從背後偷襲那一劍,也許他的元神不會那麽快迴到肉身裏,他的真身可是龍,我們……”“鍾宗主這是什麽意思?”明嶠將杯子重重放到了桌麵上,打斷了他的話,道:“鏟除妖邪是仙門的職責,我動手反而是我的過錯了?難道要等到他想辦法讓元神迴到肉身裏,再一起動手,才算作是行正義之事?”“嗬——”坐在對麵的盛蘭初輕輕吹了一口茶葉,道:“不管怎麽說,背後偷襲這種事情,到底不是仙門大家的所作所為。”“盛少宗主說話這麽夾槍帶棒的,那你說說什麽才是仙門大家的所作所為?等他恢複了真身和修為然後一個一個地去找他決鬥?那可是三百年前攪得天地腥風血雨的妖龍,還要講究什麽光明正大?!”“明宗主,你未免太過激動了些。”東陽彥麵上的神色冷了下來,搶在盛蘭初前頭把話堵了迴去。“是!我是激動了一些,在墓穴裏知道他就是妖龍的時候我比你們都要激動……”明嶠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伸出手朝在座的幾人一一指了過去,忽然低聲吼了起來,“那是因為你們都不曾因為他受到過什麽壓迫!”“我明家這一代鎮守著大荒山,多少又受了幾分朝廷的重視,可就是因為那妖龍的氣息和龍坑相繼在大荒山出現,朝廷認為我明家看管不力,一遍遍地給我施壓,那些官員的車馬都快把我連雲府的棧道給壓平了!“因為這件事,我們在朝中的分支也受了牽連,幾十年不曾聯係過的長輩親自出麵到連雲府來,說我若是解決不了這件事,就斷了和我們仙門一脈的關係。這些事你們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然不會知道我辛苦籌劃了這一切想要找到碧玦禪杖,最後卻替他找到了真身是什麽感覺!”鍾洵伸手在旁邊的桌案上拍了一下,聲音不大,卻足夠讓明嶠冷靜下來。“這些事你當初就該一並告訴我們,你在背後偷襲了他,你覺得他日後會放過你嗎?”明嶠自知失禮,平靜了好一會兒才將湧起的怒火壓了迴去,放平緩了語氣反問道:“仙門百家這麽多弟子,難道還要怕他不成?三百年前他能翻起風浪,三百年後的今日可不一定。”“你別忘了,當年他是因為聖禪法師才死的,我們去恩華山的墓塚就是為了找碧玦禪杖。如今禪杖沒找到,隻有幾塊玉玦碎片,誰能保證奈何得了他?”“對……”明嶠用力點了一下頭,轉而看向了旁邊沉默不語的吾念和尚,道:“吾念大師,此事關乎天下百姓的安寧,大師不會無動於衷吧?那妖龍先前與你交好,在墓穴裏你喚了一聲他便停下了……”“阿彌陀佛。”吾念撚著手上的念珠,緩聲打斷了他的話,道:“明宗主若是希望貧僧與仙門裏應外合引他出來,恕貧僧做不到。淮……他幫過我許多,不像是會禍害蒼生的人。”“他幫你或許隻是因為你是佛門的人,大荒山的事就引得四處人心惶惶,等他真的為禍蒼生,一切就都晚了。他同你交好,或許就是因為知道你手中的玉玦碎片是什麽,好伺機跟你一起混進仙門,尋找肉身的下落。”吾念手上的動作滯了一下,轉頭和明嶠對視了一會兒,才極緩極緩地搖了搖頭,從袖袍裏取出一隻小布包放在了幾案上。“阿彌陀佛。貧僧本欲助幾位宗主找到禪杖的下落對付複生的妖龍,隻是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會是司淮。不管他到底是什麽人,我不能害他,這幾塊玉玦碎片就留與幾位宗主,其他的事恕和尚無能為力。”他雖然親眼見到了司淮操縱十八銅人要殺明嶠幾人,可他還是不太相信這個相處了這麽久的人會對天下百姓下手。“等等!”盛蘭初忽然出聲叫住了轉身要走的吾念,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道:“圍剿妖龍的這件事,我盛家也做不了。”鍾洵的臉色黑沉了幾分,不等明嶠開口便問出了聲,道:“盛少宗主何出此言?盛家是仙門四大家之一,理當與百家協力除妖。”“仙門四大家?當初你們一起圍討三木原的時候怎麽不說我盛家是仙門四家之一?這事你們過去了我盛家還沒過去!他幫過我盛家,我不相信他靠近我們是別有所圖,除非我親眼看見他殘殺百姓,不然我盛家是不會跟你們一起去圍剿的!”話音擲地有聲地落下,盛蘭初拿起隨身佩劍便跟上了吾念的步伐,橙紅色的衣擺隨著走動的步子一開一合,露出裙擺上盛開的木棉花。“你相信他?”吾念慢慢撚動著手裏的念珠,低聲問道。“三百年前的妖龍令仙門談之色變,可如果是他的話,我相信他不會做出殺害無辜百姓的事。再說,你家小和尚還在我盛家手上,你都敢拒絕幫助仙門,我又為何不能因為他幫過我盛家而相信他?”“那不一樣,我不是仙門的人……”“等會……”盛蘭初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迴頭朝偏廳裏麵的東陽彥喊道:“你若是現在跟我一起走,我們就去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