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不大,在場的幾人卻能夠聽得清楚,鍾洵將沉淵劍收迴劍鞘裏,沉著臉色沒有說話。“不對……”明嶠用劍鞘撥了一下黏膩的陳土,突然出聲打斷了盛蘭初的呢喃自語,道:“如果隻是埋一副裝著衣冠的棺材,何必在土墳上邊又砌上石塊?那妖龍早就沒有了名聲,總不能是指望後人祭拜的時候看著體麵。”鍾洵抬眼看了他一下,默了一會兒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將佩劍靠在了墳前的墓碑上,轉身進了小山林裏,拾了幾根結實的粗樹枝迴來,分到了每個人手上。不等另外幾人開口詢問,鍾洵便用手裏的粗樹枝撥著墳堆的土,道:“明宗主說得對,靈雋法師想必不會做這種多此一舉的事,沒準裏麵埋著的不並不是什麽衣冠,而是我們要找的東西。”“鍾宗主的意思是……”盛蘭初轉頭看了一眼邊上的東陽彥,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所謂的妖龍衣冠塚隻是一個幌子,靈雋法師的目的是把他的禪杖埋在這地下?”“並不是沒有可能,三百年來從沒有人找到這裏來,說明人們畏懼那已死的神龍,甚至不屑於祭拜他,把最重要的東西藏在這裏,反而是最安全的。”明嶠順著她的話分析了一通,也放下了手裏的佩劍,握著樹枝上前忙活起來。他們沒有帶挖土的鏟具,隻靠著幾根樹枝不知道要挖到什麽時候,盛蘭初和東陽彥相互望了一眼,也挽起了袖子一同幫忙。吾念一直站在離墓碑不遠的地方念著經文,見他們一起彎腰挖起了墳墓才停下來,拾起鍾洵留在他腳邊的樹枝正要上前,目光忽然瞥到了一旁仍環著胸倚在樹幹上的司淮。司淮的目光一直落在山崖另一側重重疊疊的峰巒上,見吾念走了過來,才收迴飄遠的思緒,將手裏拿著的木棍子往地上一杵,站直了歪斜的身子,問道:“念完經了?”“我為許多人家做過法事,在棺槨旁邊守過靈,跟隨親眷一起送故人入土,也做過遷墳的法事,獨獨沒有挖過人家的墳墓。縱使是個十惡不赦的人,挖墳開棺這種事總是心裏難安,還是要念上一遍經文讓亡魂安寧才是。”亡魂?司淮的目光落在吾念臉上,忽而輕聲笑了起來。魂飛魄散、挫骨揚灰,他哪裏還有什麽亡魂。要不是留了一縷魂魄在世間,他也不能拚湊起自己的元神,更不會在三百年後跟著別人來挖自己的墳。吾念細想了一遍自己剛才說的話,實在不知道是哪一句引他發笑,也不打算多追究,隻問道:“你不打算幫忙?”司淮轉頭看了一眼賣力用樹枝刨著土堆的幾位宗主和少宗主,果斷地搖了一下頭,嘴角帶了幾分戲謔的笑意,道:“本公子怎麽也是個玉樹臨風的風雅佳公子,這種挖墳刨土的事情,我不做。”“……”吾念儼然已經習慣了他偶爾的不正經,伸手拿過了司淮當拐杖拄著的樹枝,轉身朝鍾洵那邊走了過去。司淮臉上的笑意在他身後一點一點凝固,眼底的黑色濃鬱得想化不開的永夜,最後隻發出極輕的一聲歎息,又偏過臉把視線落到了遠處的群山上。他不在乎靈雋埋在這座土墳底下的到底隻是一副裝著衣冠的棺材,還是真的是借著他的名頭藏起來的禪杖。他隻是不想親手挖開自己的墳,更不想破開這道表麵上的這道屏障,露出底下藏著的讓他內心無比恐懼和慌亂的東西……即便他根本不知道裏麵會有什麽。饒是仙門的幾位宗主親自動手,隻靠著手裏的幾根粗樹木枝,也足足挖了兩三個時辰才把麵上的土堆給挖開,最後還是依靠催動傀儡符咒,同時用修為催動了十幾根樹枝和大石一並動作,才加快了速度,趕在天上的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挖到了埋在底下的黑色木棺。開棺比挖墳要容易許多,司淮睡了一覺醒來聽見動靜慢悠悠走過去的時候,冠蓋已經被他們撬開,露出了棺槨裏麵的情形。裏麵放著的並不是什麽禪杖,而是一套整整齊齊的青白色服飾。那衣服司淮認得,是他少年時候最喜歡穿的一套衣服,隻是他的身體很快就長得和靈雋一般高,這套衣服也就穿不下了。“看來真是我們想錯了,確實就隻是一座普通的衣冠塚……”明嶠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有些疲憊地往身後的樹幹上一靠,帶著歉意道:“勞累幾位白跑了這一趟。”“明宗主不必自責,這本就是碰運氣的事,沒有誰說禪杖就一定在這裏麵。”東陽彥開口寬慰了一句,見鍾洵和盛蘭初都沉默著,便也閉了嘴沒有再作聲。司淮並不多理會他們幾人,站在他們挖出來的大坑旁邊望著底下的棺材,那套衣服擺放得太過平整了,讓他不由得想起從前靈雋在禪房裏替他整疊衣物的模樣。什麽都沒有本就是他希望的,可是這會兒自己空蕩蕩的棺材,他又覺得這裏不應該隻是一副裝著衣服的棺材,否則他不會在吾念說要來這裏的時候、在靠近這裏的時候,在心裏出現那種極度強烈的不安的感覺。他知道這個時候應該當做什麽也不知道轉身走開,可雙腿就像被灌了鉛似的半步也挪不開,一個十分荒唐的念頭在腦子裏浮現,心裏有一個仿佛不屬於他的聲音在告訴他,這地下還有別的東西,是靈雋留給他的東西。“靈雋……”司淮在心裏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轉身從旁邊的吾念手裏拿過一根樹枝,一言不發地跳到了木棺邊上,沉著臉色挑開了整齊置放在裏麵的衣服。眾人對他此舉有些不明所以,正要開口詢問,就聽見機關響動的聲音傳了出來,墳前的墓碑慢慢挪動著發出與地麵摩擦的聲響,地麵的石磚被底下的鐵鏈拉動,露出來一個一人大小的洞口。離得最近的盛蘭初探著頭往黑漆漆的洞裏看了一眼,有些不可思議道:“這底下真的有墓穴……”“又是土堆又是棺材,險些把我們都騙過去了,衣冠埋在這外麵,那墓穴裏麵必定藏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明嶠快步走上前來,伸手拉了司淮一把,問道:“司公子怎麽知道棺材裏麵有機關?”“碰運氣罷了。”司淮敷衍地迴答了一句,有些忐忑地偷偷朝吾念瞥了一眼,見他沒有在看自己,才鬆了一口氣。他本以為衣服底下的棺材板會是一道隔板,沒想到誤打誤撞碰到了機關,靈雋費這麽大的力氣,若要說裏麵沒有別的東西,連他都不相信。可是……他這麽做到底對不對?司淮的心無比忐忑,卻又無比地放鬆,不管裏麵到底是什麽,也算是有一個定局,讓他此生能夠心安理得地陪在吾念身邊,亦或是被發現自己就是那個死後複生的妖龍。明嶠拾起仍在地上的樹枝,折斷成一小段捆在一起,從外袍上撕了一大塊布裹在上麵,燃了張明火符將布團點亮,做成了一個小火把,走在前頭正要下去,被鍾洵伸手攔了下來。“我在幾人當中最後資曆,年歲也比你們長些,我走前麵,有什麽不妥你們立馬撤出來。”鍾洵臉上沒有什麽神情,伸手拿過明嶠手上的火把,不容其他人說些什麽,轉身便走了下去。明嶠見狀也不多說什麽,跟在他後麵往下走。盛蘭初探頭往下看了一眼,正要跟下去,被東陽彥一把拽到身後搶了先,罵人的話還沒有出口,東陽彥便轉頭朝她笑了一下,道:“你跟在我後頭,我好在前麵護著你。”“聽到了嗎?”司淮狀似不經意地轉頭看了吾念一眼,湊過身去壓低了聲音道:“你走我前麵,我在最後頭護著你。”吾念正要說什麽,盛蘭初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洞口,他被司淮在後邊輕輕推了一下,便又把要說的話忘到了腦後,矮下身子跟了進去。通道口很窄,隻能容一人通過,前麵下來的幾人都在前麵等著,吾念見司淮慢悠悠晃了下來,才放心跟上前去。兩邊的洞壁凹凸不平十分粗糙,腳下卻整整齊齊地鋪滿了地磚,借著火把的光亮可以看見上麵畫的都是蓮花,顏色不一,形狀也各異。司淮望著滿地的蓮花,在狹窄的石階上停了一下,心裏總有一絲莫名的感覺,可他也說不上是什麽,隻得暫時放下雜亂的思緒快步往下走。腳踩上地麵的那一刻,一陣轟隆巨響從頂上響起,上麵朦朧的光亮突然間被遮蔽住,一塊圓形大石從山洞口滾落下來,帶著雷霆萬鈞的架勢朝著司淮砸去。司淮目光一凜,迅速飛身往下掠去,那石塊卻好似被什麽東西推著似的順著狹小的通道轟隆隆滾了過來,通道內施展不開,司淮隻能一邊把身後的人往後趕,一邊抽出了腰間的飛花逐月扇作阻擋。手中折扇飛旋而出擊在大石上,崩出一道極強的肅殺之氣,頃刻間整個地底都劇烈地震顫了一下。大石停在離司淮五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中間被扇子擊中的地方打橫裂了一道縫隙,似乎斷成了上下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