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念手下一頓,沒有接他的話,司淮看在眼裏也不說什麽,自顧自地接了下去。“明家是修仙大家,闖進精怪或是山林猛獸的可能本來就不大,若隻是為了抓獲放個淬了藥物的捕獸夾尚能理解,可這底下是挖空了的,一旦踩中了就會陷下去,夾子另一端帶著大石頭,是下了狠心要往河水裏溺死。你說,那女鬼會不會就是特意把我們往這邊引的?”確切些說,不是“我們”,而是吾念,那女鬼本來是將他往那邊引的。可……到底是為什麽?吾念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手下的動作半點沒停,扯過那件濕透了的僧袍,在底下撕下了一塊布條,湊到火邊烘幹了水,又晾晾一些,才小心纏著傷口包紮起來。他一直沒有接話,司淮便也沒有再往下說什麽,明家的兵器將他這隻腿傷得有些重,正好也借著這功夫閉目養會兒神。從後山掉到了底下的暗河裏,那麽這裏應該是在山體裏麵,水流又深又急,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去。司淮掀開眼皮從縫裏看了吾念一眼,暗自有些悵然,若他還是三百年前那隻龍,若他的真身沒有挫骨揚灰,大可以變幻出原形,托著他就出去了。“你究竟是什麽人?”吾念背對著他,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青藍色的焰火落在石堆上,並不依附什麽東西燃燒,卻帶著灼熱的溫度。“你說你是一個無名散修,可從來沒有聽說過哪一家的修士會有這種憑空生火的本事,無柴無木竟也能燃燒起來,世間若有人能修成,又哪裏會是籍籍無名之人?”吾念轉過臉來看向他,或許是被他那傷痕累累的後背襯托著,竟顯得那張臉無比地蒼白,一雙眼睛映著火光的顏色,卻看得人渾身發冷。他本就不是什麽仙家修士,而是修成了人形的龍,自然會這些尋常修士做不到的術法,可這些他也不知道如何告訴吾念。長長歎了一口氣,司淮有些無奈道:“你隻需要知道,我不會害你。”“那你為什麽幫我?”吾念並不打算放棄這一次的逼問。他們本就不相識,在梅園捉鬼的時候,其他散修都瞧不上他這個和尚,司淮卻幫著他一起捉鬼;在鳳棉也隻能算第二次見麵,他不但替他洗清了嫌疑,還要幫他找出當年殺人屠寺的兇手。先前他隻當司淮心善,亦或是有什麽自己的考量,所以從未深想也從未細問,可今天才發覺,自己連他到底是個什麽人都並不知道。“是因為你那故人嗎?因為我同他一樣是個和尚,所以你站出來幫我?”“我……”司淮想開口辯解,忽然卻又說不出什麽。他若要說不是,可他確實是因為他是靈雋的轉世,才護著他幫著他;可若要說是,這一世的吾念,到底也不完全是三百年前的靈雋。吾念將他臉上的神情盡數看了去,最後隻是了然地點了點頭,無奈地歎了一聲,道:“罷了,看來施主自己也沒有想明白。不過這些也不重要,你確實沒有害過我。”說罷,他站起身朝司淮走來,不由分說就去解司淮的衣帶,將他的濕外衣也脫了下來。司淮有些不明所以,倒也乖乖配合著他將外衣脫下,等到吾念又要來脫他的裏衣,才匆匆忙忙按住了他的手,耳根驀地爬上了一抹紅暈,問道:“做什麽?”吾念:“你的衣服都濕透了,拿去烘幹一些,總不能濕淋淋地在這裏等人來救。”司淮:“等人來救?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發現我們掉下來。”如果真的隻是意外,那麽明家今天有人到後山就會發現機關被踩了,再發現他們兩人不見了,想必就會派人來找。可如果真如他想的一般有意引他到這裏來,必然是要無聲無息又把那洞口填上,神不知鬼不覺的。這暗河既然是流動的必然有出口,隻是不知道多遠才能流到外頭去,現在他的腳傷得有些嚴重,憑吾念一個帶著他未必能出去。吾念將將兩條褲腿挽起,又脫了鞋子,一邊往水邊走一邊道:“塵一還在連雲府呢,他發現我們不見了自然會找的。”憑他一個小孩兒能不能找到便是另一迴事了。司淮眼前浮現出小和尚害怕地縮在他後頭的模樣,也沒有點破他的話,問道:“大師可會辟穀?這裏的情況沒有摸清楚,恐怕一時也出不去,若會辟穀還能挨上幾天……”“為何要辟穀?”吾念轉過頭來,忽而衝他笑了一下,指了指腳邊的河流,壓低了聲音道:“這河裏沒準有魚。”“暗河裏能有什麽魚?”司淮想起了黏在身上的腥臭味道,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道:“這河裏總有一股腐臭味道,就算有魚也是不幹淨的。”“淮公子風雅慣了,這可不是在茶樓酒館裏,河裏捉起的魚,火烤了便能吃,還顧慮什麽幹淨不幹……”最後一個“淨”字卡在了喉嚨口,最後變成了一個氣音。吾念探進水裏的腳收了迴來,視線定定地望著右邊石灘的方向。此處是河流轉彎處的彎道,河底的沙石長年累月衝刷堆積到一起,成了一處小河灘堆在崖壁底下。河灘算不上多大,但是吾念此時望著的正好是河流彎過去的另一邊,在火光找不到司淮也看不到的方向。“怎麽了?”司淮撐著從地麵爬起來,一下沒掌握好力道又跌了迴去。“這裏怕是真的不幹淨。”吾念走過來將他扶起,一手將他的手臂繞過自己的肩膀,一手扶上了他的腰際。他的手有些涼,觸在不著寸縷的皮膚上,司淮不由得瑟縮了一下,不動聲色地舔了一下幹燥的嘴唇,問道:“你看到什麽了?”吾念為了撐起他稍稍彎下了腰身,此時目光正好與他平視,嚴肅道:“一具屍體。”作者有話要說: 走過路過求個評論吧,最近好少人理我,我快沒有動力了,暴風哭泣ing第40章 饕餮玉印 九河流的彎道口、石灘與山壁夾縫處,一具屍體被凸出來的石頭掛住,衣裳勉強能夠辨別出是紅色的,看起來像具女屍。屍體的上半身在石灘上,下半身卻泡在了水裏,河水急急衝到石灘上又退走,將那亂糟糟的頭發纏作了一團。吾念一手舉著簡易纏成的火把,一手攙扶著司淮,一步一挪地朝著那邊走去,離著尚有十步遠,就聞到一股屍體腐爛的味道,濃得讓人忍不住幹嘔起來。腐爛的屍體容易有屍毒,吾念將司淮放在了原地,又折迴去從衣服上扯下一塊濕布掩住口鼻,才忍著腐臭味慢慢走了過去。“阿彌陀佛。”他低聲念了幾句經文,又賠禮似的朝著那具屍體拜了拜,才用包著濕布的手抓住屍體的胳膊將她翻過了麵來。火把的光不夠明敞,司淮一邊單腿支著身體的平衡,一邊緊緊盯著吾念的動靜謹防出現什麽變故,不知不覺交握著的手已經出了一層薄汗。吾念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麽,一張臉崩得緊緊的,將屍體從水裏拖了上來,又撥開她臉上散亂的頭發,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向司淮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