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對別人來說微不足道,對自己而言卻比生命更重一些——譬如這和尚於他而言。/快要行到村子口的時候,積了許久的雨水開始落了下來,雨勢不大,夾著深秋的寒意落在身上有些涼。眼見著李封將走不動路的老父親背了起來,吾念趕緊脫下僧衣外袍披到了老人家身上,伸著手在後邊扶著,司淮偏頭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悄無聲息地將展開的扇子遮到了他頭頂上。漸漸沉下去的暮色裏,一個人影踉踉蹌蹌地從不平的小路跑了過來,手上提著的一盞燈籠忽明忽滅,聽那哭喊的聲音像個女子。“秀兒!阿封!”那女子遠遠地就認出了李封幾人,急急往這邊跑過來,一不留神摔了一跤將燈籠都摔熄了,坐在原地放聲哭了起來,“你們看沒看見一個黑影?我家寶兒被他抓走了啊!我可怎麽辦……怎麽辦……”“黑影?”吾念心下一沉,皺起眉頭看向司淮,這才發現他舉起的手臂繞過了自己,一把不大頂用的扇子遮在腦袋頂上。他微微錯愕了一下,愣了愣神才想起自己要說些什麽,話沒出口就被司淮伸過來的手指堵住了話音。司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下意識伸手去堵他的嘴,隻得板出一副嚴肅的神色,壓低了聲音道:“你聽。”雨勢漸大,落在地上發出不小的聲響,混著獵獵的風聲和另外幾人的啼哭聲,多少有些嘈雜,一聲極輕極細的小兒啼哭聲如遊絲一般響起,像風起雲湧的湖麵上無根的浮萍。這聲音太過微弱,沒有修為的人根本聽不到這幾近咽氣的嗚咽聲。吾念閉緊了眼睛,側著耳朵分辨聲音傳來的方向,手上的念珠在他指尖越過越快,不過片刻功夫就尋出了方位,來不及細說就拔腿向旁邊的果林跑進去。聲音傳出的地方在果園裏邊,這一片的果樹低矮,腳下的路也坑坑窪窪,司淮手裏拿著扇子在林間穿行,眼睛緊緊盯著前邊腳步穩健的高大身影,忽然覺得後頭一陣涼風襲來,轉身和一團黑影打了個照麵。“淮施主!”吾念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轉身要跑迴來幫忙。“他手裏沒有孩子,你快去找!”司淮連忙喝住他,沒來得及收起的扇子順著指尖展開,在掌心上旋了一圈朝著黑影擊過去。那黑影急急往後退開順著身後的樹幹繞到了另一側,朝著暗處逃出去一段卻並沒有消失在司淮的視線裏,仿佛是有意等著他追上去。司淮目光一凜,將迴到手裏的扇子翻了個麵,直直打出了三枚銀針,才將那黑影逼退到黑暗中。他和黑影交手的這會兒工夫,吾念已經抱著個一歲大的孩子從林子深處裏跑了出來,那孩子淋了雨渾身濕得通透,身上似乎有不少傷口,臉上現著死氣的蒼白。“還有氣。”吾念對上他的視線,簡短地應了一聲,片刻不耽誤地朝外跑去。外頭的幾人弄不清情況都不敢貿然跑進林子裏,互相攙扶著等在外頭,拉著一件濕透了的僧袍遮雨,見他們出來趕緊湊上前來。後邊出來尋孩子的女子眼睛亮了起來,撲到吾念跟前伸手拍著孩子的臉,嘴裏急急喚道:“是我的寶兒!寶兒?寶兒……我的孩子怎麽了?”“快!孩子還有氣,快點迴去!”吾念一隻手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裏,另一隻手扶起婦人的手臂拉著她往村子裏走。李封一家人見她的孩子找到了,越發著急起來,轉身拉住司淮的手,近乎哀求地問道:“是不是遇到那個搶孩子的了?我們的孩子呢?見到了嗎?”“先別急,你們的孩子不在林子裏,先救人要緊,他答應了就會替你們找的。”司淮沉聲寬慰了他們幾句,招唿上塵一趕緊追了過去。/這婦人家中隻有一對母子相依為命,吾念抱著孩子進屋以後徑直到了裏間,小心將孩子放到床上換下濕衣服,催促著孩子的母親去燒熱水。那孩子身上有不少摔出來的淤青,手上和臉上有幾道劃痕,頭頂上卻落下了五個血窟窿,像是活生生用手指挖出來的,黑色的血肉粘稠成一片,已經見了骨。婦人很快端來了一盆熱水,一邊哭著一邊小心擦拭孩子身上的傷口,最後連抽泣的聲音都變得小了,生怕一不小心驚走了孩子的魂。吾念顧自盛了一碗熱水,從淋濕的包袱裏取出兩張符紙,用燭火燒成了灰燼,放到了水裏攪勻,喂著孩子喝了下去。“淮施主——”他抱起孩子坐到床邊,目光看向司淮。司淮眉頭輕輕蹙起,點頭應了一下,行到吾念跟前,伸出雙手凝起一道真氣,握住那雙冰涼的小手,將真氣輸進了他的體內。那孩子借著這道真氣從吾念懷裏慢慢浮了起來,吾念合起雙手低聲誦起了經文,隻見金色的梵文變作一道流光繞在他的掌間,隨著他的手掌落在孩子的額頭上,盡數流進了孩子瘦小的身體裏。低低的嗚吟聲從孩子口中傳出,青色和金色的柔光交替在他身上閃現,頭上的血窟窿不住地湧著黑色的血液,一旁的婦人捂著嘴正要哭嚎出聲,被司淮一記掃過去的目光製止了。直到黑色的血流盡,兩人才停了下來,吾念小心將孩子放到了床上,讓孩子的母親為他包紮傷口,悄聲將司淮拉到了外間。“傷口的毒氣森寒,不像是人。”司淮點了一下頭,想起林子裏那個突然出現的黑影,目光透出了幾分陰沉,篤定道:“是厲鬼。”作者有話要說: 是我把坑挖太大了嗎,寫著寫著覺得我好像不會寫了,一邊哭一邊禿頭1551第34章 饕餮玉印 三喚作寶兒的孩子傷勢十分嚴重,後半夜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地低聲啜泣著,吾念有些放心不下,和寶兒的母親一起守在床邊,為孩子念經以減輕他的痛苦。司淮覺著自己在屋子裏站著有些礙事兼無聊,於是帶上了打瞌睡的小和尚,一起晃到了村口的果林裏,想看看裏邊有沒有另外兩個失蹤孩子或是那個鬼影的線索。後半夜的天黑得不見半點光亮,雨已經停了,風還冷冷地刮著,隔著燈籠的薄紙將裏麵的蠟燭吹得忽明忽暗,沾著雨水的樹葉子不時發出低啞的婆娑聲,將滿樹的水珠混著枯枝腐葉一起抖落下來。這片果林傍著山,即便是深秋寒夜,仍是有蟲鳴聲和不知名的“咕咕”鳥叫聲從林子深處傳來,加上不時從村子裏傳來的雞鳴犬吠,每一次響動都讓小和尚瑟縮著往司淮身後躲。塵一膽子小他是知道的,隻是不知道這小和尚常年跟著吾念在外頭捉妖捉鬼,又學了些傍身伎倆,怎麽還會怕這些妖鬼邪祟。不過他也隻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還會害怕也是正常。可此時的司淮又有些嫉妒這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吾念方才替寶兒換衣喂水的動作都十分嫻熟,想必把小和尚從小帶大累下來的習慣。他的心裏漸漸生出一絲苦味:若是我早幾年迴到這世上,是不是能親眼看著這一世的吾念長大?像上一世的靈雋看著他長大一般。“你師叔一直都這麽好管閑事嗎?”司淮顧著身後拽著他衣服的小和尚,刻意放慢了腳步,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麽一句話。明明這個時候從孟平杉身上下手找到威脅林應的幕後之人,或是找出證據證明他就是那個黑鬥篷,再順藤摸瓜追查下去找到當年屠殺小寺院的人,才是當下的正事。可他卻連這幫著找孩子的事都應了下來,雖說這厲鬼搶孩子確實不是什麽閑事。“嗯……”塵一沉聲應了一下,認真地思索了起來,“細說起來,除了捉鬼除妖,師叔這些年也確實做過不少閑事。他幫人找過牲畜,替人修補過房屋,在地上撿了銀子就會帶著我在原地等候失主出現,漲水的時候跳進過河裏救人,在山坡下救起失足的樵夫將他背到鎮子上看病……說起來,先前梅園的那位老爺在路上遇到山匪打劫,也是師叔出手救下的,聽說師叔會捉鬼,後來才差人才把我們請到了梅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