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原本散落了幾把鋤頭的地方發出機關轉動的聲響,整塊地板朝下陷進去,露出了一截往下的木梯,通向黑漆漆的地下。她伸手招來了門外的兇屍“丈夫”,指了指密室通道讓他下去,那兇屍僵硬地轉過頭用一片黑色的眼睛“看”著她,抽搐一般地梗了一下脖子,才乖乖跳了進去。眼見婦人矮著身子跟了下去,聞契道長連忙幾步追上前,下半身已經下了密室入口的道長師叔冷著臉迴頭賞了他幾記眼刀,硬生生叫他從裏麵退了出來,招唿了司淮和吾念往屋子裏走。小木屋不大,對這對孤兒寡母來說也算個很好的棲身之所,屋內十分簡潔,除了桌椅和一台織機,就隻有一些小孩兒的玩物,十足的生活樸素的小農家。隻是,這屋子裏彌漫著一股極其壓抑的氣息,明明燭火通亮,卻有一股從頭涼到腳的陰冷森寒之氣,這是司淮來了幾次都不曾有的異樣。用布簾隔開的裏間有了一點動靜,幾聲“噠噠噠”的踩踏地板的聲音之後,布簾下邊被掀開了一個小角,一個小腦袋從裏麵探了出來。那是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孩子,濃眉大眼生得很漂亮,目光卻有些呆滯,仰著小腦袋有些僵硬地轉動了一下脖子看著他們。“這孩子……”司淮住了脫口而出的話音,轉頭看向吾念和聞契道長,從他們同樣詫異的目光中證實了心中所想。聞契道長的那位師叔平日出去都會將孩子留在家裏,迴來之後又會帶著孩子到菜地裏去,司淮先前將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未曾多注意這個孩子,這會兒正麵見到了,才發覺出了不對勁。五年前他們來到這鎮子裏的時候孩子已經一歲了,現在也該是個齊腰高的小童才是,可這個孩子分明隻有三四歲的模樣,而且身子看起來不是很靈活,即便隔著幾步遠,也能感覺到他身上一股寒冷陰森的死亡氣息。這孩子也是個死人!司淮緩緩蹲下身子往前靠了一些,從袖子裏摸出了一把前些天買來的已經幹了水分的桂花,伸著手掌朝前送去。那小孩兒慢了半拍地縮迴了腦袋,沒一會兒又探了出來,直勾勾地盯著司淮,確認了他沒有惡意,才慢騰騰地挪著步子走到司淮跟前,小手抓起一朵小花兒往嘴裏送去。死人是不會吃東西的,這小孩兒表情雖然生硬,嘴裏卻在慢慢地咀嚼,然後咽進了肚子裏,仰起頭看著司淮。“好吃嗎?”司淮笑著將他抱了起來,顧自坐到桌邊,將他放在了腿上,默默將手裏一把幹花收了迴去,摸出了從塵一那搶來的糖塞進了冰涼的小手裏。聞契道長沉著臉色走到跟前,食指與中指並攏探到小孩兒的額頭上,閉著眼默念起了咒語,隻見指尖處起了一團黑色的霧氣,一道光從霧氣中穿過裹遍了全身,顯現出了小小身體裏禁錮住的一道魂魄。“她成功了……”聞契震驚地看著那一道裹在黃色光暈裏的魂,低聲歎了一句,鬆開了點在他額上的手指。“阿彌陀佛……”吾念的聲音平穩地響起,將他們二人從驚異中拉了迴來,問道:“道長知道這是怎麽迴事?”他這一句問得有些含糊,像在問這孩子的事,也像在問今晚那兇屍的事。聞契道長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伸手摸了摸孩子冰涼的腦袋。“我這位師叔道號喚作‘素塵’,是我師祖……也就是上任玄清道觀掌門的獨女。她本該是我玄清道觀的第一位女掌門,師祖有意將師叔許配給我師父,好讓他們成婚後可以雙修,隻是沒想到她後來喜歡上了一個普通人,還與那人私定了終身。”那個普通人就是現在成了兇屍的那位。玄清道觀的道士是可以和普通人一樣娶妻生子的,但是大多數人都會選擇與仙門修士結成道侶雙修,素塵道姑既是要成為下一任掌門的人,與一個普通人成了婚自然是讓人惋惜。但惋惜歸惋惜,前掌門雖然恨女不爭,卻沒有阻止他們在一起,他們最後天人永隔,說來也是一場意外。他們成婚後不久的一個夜裏,道觀裏關著的一隻厲害妖怪打破了封印逃了出去,闖進了素塵道姑的院裏,那日素塵正好出門捉鬼不在觀裏,才叫她的丈夫丟了性命。素塵用法器鎖住了丈夫離體的魂魄,求著父親和師兄救他性命,可魂魄既已離體,又哪裏能救得活。後來很長一段日子,素塵成日裏憂思寡歡,守著那一具屍體不肯下葬,最後偷偷跑進了藏書閣裏修習了道門禁.書,妄想讓丈夫的魂魄迴到身體裏死而複生。“師叔她就是因為偷看禁.書修習禁術,才被師祖趕出了道觀。”聞契道長摸了摸小孩兒那張冰涼的小臉,想起往師叔往日意氣風發的模樣,不由得又是一聲歎。“去年我師父接任了玄清道觀掌門之位,清點藏書的時候卻發現少了那本禁.書,猜測是被師叔帶走了,派我下山尋迴。”“什麽狗屁禁.書?我隻是承認我看了,不曾做過什麽偷盜之事!”冷冷的話語聲從門口傳來,下一刻人影已經到了跟前,一把搶過司淮手裏的孩子護在身前,瞪著司淮質問道:“誰準你碰我的孩子!你給他吃了什麽!?”/司淮看著受到驚嚇的孩子,輕笑了一下,用哄著小孩的語氣道:“糖而已,孩子都喜歡吃甜的。”素塵瞪了他好一會兒,直到懷裏的孩子勾了勾她的手,那股怒火氣才笑了下來,抱著孩子在一旁坐了下來。聞契道長:“師叔,《迴陽錄》您到底放哪裏了?”“我說了我沒有拿!”素塵冷眼睨了他一下,“我要是把《迴陽錄》帶出來了,今晚他就不會隻是一個沒有理智的兇屍!”坐在她懷裏的孩子被嚇得瑟縮了一下,素塵輕輕在他背上拍了拍,陰沉著的臉色緩和了幾分。“我隻是想救活我丈夫,世間明明有這樣的秘術卻沒有人願意救他,那我就自己救他,什麽禁術什麽走火入魔我都不在乎,被趕出道觀也無所謂隻要能救他。可我不是那種偷盜之輩,我隻是依著我記得的一點點在他身上試,希冀著有一日我會救活他。”“那這個孩子是怎麽迴事?他為什麽也……”司淮的拉了拉那孩子的手,試探著問道。那孩子似乎喜歡司淮,小手緊緊拽著他的袖子,素塵原本看了誰都冒氣,見他這溫和模樣才緩和下來了幾分。“兩年前他父親也曾像今日這般失了控製,錯手傷了他,我帶他尋了許久的大夫也沒能把他救迴來,隻得鋌而走險在他身上用了禁術,讓他死而複生。”所謂“死而複生”,不過是讓魂魄迴到了自己的身體裏,可既然身體已經死了,便不是把魂魄放進去就能活過來的。玄清道觀的這種禁術,是先將死屍練成可以活動的走屍,再將完整的魂魄放入走屍體內,尋迴他的思想和智慧,將他變迴一個帶著死氣的人。如何將魂魄融進走屍體內,讓他有自己的神智,是這禁術的關鍵所在,一旦失敗便是一具極其危險的兇屍。那孩子死的時候太小,要找迴他的神智操控這具身體比較簡單,所以他“死而複生”了,但也隻能停留在三四歲的模樣。那個大的,要更難一些。“先不論如何將魂魄放到走屍身上,你是如何把他練成走屍的?那夜鎮子的趕屍是不是和你有關?”“是。”她承認得很痛快。“將屍體練成可以活動的走屍需要攝入足夠多的怨氣,他身上沒有,我隻能從別人身上打主意。”“這是你搬到這鎮子來的原因?你要用大荒山的那些屍體?!”“大荒山哪還有什麽屍體?早就腐成白骨成泥了。”素塵不屑地“戚”了一聲,接道:“很久之前信陵城發生了一場大戰,死了上萬人,信陵城主將屍體丟到了大荒山附近,我管哪裏叫‘萬人坑’。”“萬人坑?”吾念的忽然插了聲,追問道:“從來聽說有什麽‘萬人坑’,你怎麽知道的?”“自然是信陵城主親口說的,不過我隻是偷聽來的罷了。那些屍體都是從萬人坑裏趕迴來的,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過去一趟挑一些怨氣重的屍體帶迴來,將那些怨氣集起來之後再尋個荒山野嶺把屍體焚了。不過說來也奇怪,我這些年陸陸續續帶走了那麽多屍體,那地方的死人卻仿佛會長出來似的,總有一些新鮮的屍體莫名其妙地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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