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淮躍身在圍欄上踏了一下,借著力道掠了下去,落到了小船上。小船吃水淺,受了力道左右搖晃了幾下才平穩了下來。靜心打坐的和尚慢慢睜眼,見到來人似乎並不意外,平和地笑了笑,問道:“祁舟施主怎麽下來了?”“祁舟……施主?!”司淮眉頭挑了挑,湊上去了一些,才看清他臉上有些紅暈,幾縷淡淡的酒香藏在他身上的檀香味底下,虛虛浮浮的並不明顯。“你喝酒了?”“淺酌一杯。”吾念神色認真地比了一根手指在跟前,目光澄澈,看起來倒是還清醒。司淮伸手捏了捏眉心,一時竟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當年那個恪守清規戒律的和尚,輪迴裏走了一遭,竟然沾起了酒肉葷腥。“施主莫要奇怪。”吾念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往旁邊挪了挪空出個位置,輕輕歎了一聲,接著往下說。“如今的世道,真的看破了紅塵之人誠心剃度修行之人已寥寥無幾,更多的不過是無路可走尋一處安身之所的苦命人。人生在世,命才是最重要的,苦苦修行十數年最終都是化成白骨一具,又何必苛求自己,做個酒肉和尚也快活。不過貧僧雖然是個酒肉和尚,心中還是有佛祖和戒律的。”司淮瞧了一眼他旁邊隻夠塞下一個小塵一的位置,放棄了和他挨著坐的念頭,索性在他前邊盤腿坐下,抬頭看了一眼蒼茫月色,聽他在耳邊絮絮叨叨。也不知道他是喝醉了胡言亂語,還是清醒著講述心中苦悶,他這麽聽著,竟覺得心中有一種出奇的寧靜。或許是因為邊上這個人就是他吧,即便轉世輪迴再也不識,可隻要在邊上,就會覺得世間萬物,都抵不過。身後的動靜已經漸漸小了,絲竹聲重新奏起,司淮一手托腮撐在小船上,問道:“你剛剛在想什麽?”“在想梅園的事。你可還記得?梅小姐和她的心上人是在夢中相會?”吾念的眼睛裏映著月色的涼光,清亮得有幾分淡薄。“記得,怎麽會突然想起梅園的事?”“今日那個店掌櫃說那些死去還帶著笑意的人,很像在做什麽美夢。如果真的是和夢有關,這兩樁事會不會有什麽關聯?”“死在夢裏是一件荒唐的事,這件事還不好說。況且那梅小姐又沒有死在夢裏,不見得有什麽關聯。”“不。”吾念斬釘截鐵地出聲打斷他,從懷裏掏出了那天夜裏畫卷撕裂後化成的一小塊碎玉。碧色的玉石發著淡淡的光,靜靜躺在那隻白淨的掌心裏。“這玉石兩個多月都沒有動靜,總不會今晚亮著為和尚我照明,定然是這兩件事有些什麽幹係。”“隻是今晚亮了……”司淮簡要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忽而覺得那淡淡華光有幾分熟悉。後頭忽然傳來賓客們鼓掌喝彩聲,將琴樂聲蓋了過去,司淮轉頭望了一眼,借著兩條船之間留出來的縫隙,正好看見兩名弟子舉起林先生的大作。司淮目光一沉,迴頭與吾念的視線撞在一起,低聲道:“那支筆!”作者有話要說: 555對不住等更的小天使們,今天才終於探親迴來,睡了一下午起不來,趕不及晚上的更新,爆肝到淩晨趕一章大長章~~看到評論區叫我早點休息很感動,這幾天我會多存點稿,爭取日更,愛你們mua~~ps:大晚上神誌不清,哪裏有蟲可以告訴我~~第20章 絕命神筆 七“不行!前日才死了幾個人,再動手會被發現的!”時近午夜,晚宴散去後的三木原已經漸漸靜了下來,樹叢與牆角夾縫處的幽暗角落裏,忽然傳來一人近乎低吼的私語聲。“那是你自己做得不好才叫人發現,怪得了什麽人?他不能等,你今晚必須再給我尋來陽壽!”另一人的聲音壓得很低,仿佛刻意修飾過,有幾分近似日暮寒鴉的嘶啞蒼涼。“你非得在這個時候逼我嗎?有人要殺我!前日我就是取陽壽泄露了蹤跡才叫人發現,這裏可是三木原,千百雙眼睛,我若是暴露了,你就什麽都沒有了!”“怎麽?你威脅我?”那人嘶啞的聲音沒有什麽起伏變化,卻莫名地讓人感覺到一股不易察覺的壓迫和怒火。“你安安分分地為我尋來續命的陽壽,我保你受他人敬重尊崇,這是我們當初說好的。你自己答應了為別人做事引來了這一身髒水,如今被人追殺,與我有何幹?”“可是那個人是……”“我不管他是誰!你自己惹出來的禍事都與我無關。他等不了太久,我隻允你兩日,若不能尋來陽壽續他的命,我就拿你的命給他續上!還有……”樹叢的茂葉微微晃動了幾下,那人動了動身形,在牆角上露出半個腦袋的影子。“別再拿那些將死之人三五年的陽壽來糊弄我!”話音落下,並不等另外那人迴應,牆上露出的半個虛影便憑空消失了去。隱在樹後的司淮轉頭和吾念覷了一眼,見他也是一副訝異的神色,眉頭鎖得更緊,快步跑向聲音傳來的地方,撥開帶刺的密叢,卻發現那裏除了久積的落葉之外什麽都沒有,仿佛剛才兩人的低語爭執隻是午夜的幻聽,根本就不存在。吾念快步跟了上來,見那裏邊空蕩蕩的,轉身撥開另一邊的樹叢,尖細的刺在手背上拉出一道痕,他卻沒有察覺一般,顧自彎了身子鑽進樹叢裏,片刻之後手裏拿了個破紙鳶出來。“憑空消失,這兩個人是妖是鬼?”吾念搖了搖頭沒有迴答他的話,擺弄了一下手裏的破紙鳶,隨手將它掛在了樹枝上。不管是妖是鬼,顯然不是他手裏這紙鳶。這角落裏的地方太過偏僻,盛家晚上值夜的弟子根本不會走到這邊來,若不是他們兩有意避開人多的地方往這小道上走,也根本撞不上有人在後麵說話,這會兒人沒抓到逮著個不知道落了幾年的破風箏,說出去也沒有人會信。司淮歎了一口氣,舒了眉間的愁苦神色,舉起手裏提著的小紙包,笑道:“夜色深了,在這裏也等不到什麽了,還是早些迴去吧,小和尚還在房裏餓著呢。”盛家為了今晚的宴席,中午並沒有備飯菜,隻在夥房裏熬了一鍋粥供弟子自取,轉眼到了深夜,還在病中的小塵一準是已經饑腸轆轆。吾念點了點頭,伸手想要接過他手裏的東西,司淮卻先他一步轉身往前走,兩隻手背在身後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儼然已經將方才離奇的一幕忘到了腦後。司淮是盛家少爺的救命恩人,住在錦被雲衾的上等客房裏,和吾念的簡陋客舍是兩個方向,可他現在走的方向卻是往吾念的客房去的。後頭的和尚伸手摸了摸吹得有些發涼的光腦袋,趕緊快步跟了上去。不知是不是方才那事太過莫名其妙,他心中的平和竟有了幾分起伏,喘息聲隨著加快的步子不由得粗重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