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寺得皇帝捐募,比普通寺廟大氣許多,連齋堂也更寬闊些,除了廟裏的和尚之外,還有前來寺裏上香或是小住的香客,也會在此用齋。他們走進齋堂的時候,住持和尚正好領著眾人誦完了一段經文。依照靈雋往日的習性,指不定從外邊迴寺的路上突發奇想又轉去了什麽地方遊曆,是以沒有人知道他會在今日領著傳說中的小神龍迴來,近百雙眼睛齊刷刷看過去,司淮有些不自在地往靈雋身後躲了躲。靈雋迴身拍了拍他的手臂,走到住持身旁空出的位置坐下,道:“住持師兄。”“嗯。去給這小公子拉條……”椅子。住持和尚的話還沒吩咐完,司淮已經挨著靈雋坐了下來。齋堂裏的椅子都是長條椅,為的是香客多的時候不夠椅子了可以擠一擠,但住持和靈雋大師的椅子旁人從來都是不挨的。住持和尚的視線在小少年身上多留了兩眼,沒說什麽。“師弟這一趟走得慢了,皇上的聖旨在你離開京都的第二天就到了。”快馬加急,比天上飛的信鴿都要快。靈雋慢騰騰攪著碗裏的粥,並不催促他。“這小公子叫什麽名字?”住持和尚笑得一派慈祥,望著有些拘謹的司淮。“司淮。”他簡潔地應了一聲,將手裏的白麵饅頭往粥碗裏浸了一下,才往嘴裏送去。“他雖化形成了個少年模樣,心性卻還是個孩子,與我隨行了一路才敢同生人說話。”靈雋接道。“皇上知道他是自願隨你走的,所以才沒有強留,一道聖旨飛來了明華寺,令我等好生照顧小神龍,助他增長道行,將來好為社稷謀福。”住持放下手裏的吃食,心事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道:“靈雋啊,出家人當遠離紅塵俗世,誠心向佛。我知你心慈仁厚,受世人讚頌,當今皇帝親封聖禪法師,每年都到京都去開壇講經。可也不該把這些俗事帶進寺裏,把自己活成了個入世的和尚。”“師兄此話不妥當。道家修術法,佛家修心境,不是會些佛法棍棒便稱作得道高僧,更需有一顆高潔的慈悲心。靈雋心中隻有佛祖與蒼生,無所謂出世與入世。隱於寺廟之中誠心修佛、替來此的香客們解決困難,是仁德;行於江湖廟堂,救百姓於危難水火之中,亦是仁德。”“罷了,你若是想出去濟世,這小小的廟宇也困不住你,你若是想靜心修禪,自是八方雷打不動。”住持和尚抬頭望了望四周,他們說話的這會兒,同桌的大和尚們都已經吃完離開,遂將兩個饅頭連碗端起,邊起身邊對靈雋道:“既然皇上下旨讓你帶著他修行,你便多教他些佛法禪境。小小年紀成龍化形,著實是個好苗苗。”靈雋低低念了聲“阿彌陀佛”,也不知對這個“好苗苗”的誇獎是認同還是不認同,直到住持端著兩個饅頭消失在齋堂門口,才轉過來看向在戳饅頭玩兒的小苗。“怎麽了?不合胃口?”“嗯。”司淮很認真地點了下頭,眨了眨眼睛,委屈得像個吃不到糖的小孩兒,巴巴地對靈雋道:“我想吃肉。”“……”靈雋不動聲色地避過他的視線,扒著碗裏的清粥,迴道:“寺廟是清修的地方,哪來的肉給你吃?”“我們不是帶迴了很多肉麽……”“那是也分給寺裏的香客和接濟周邊窮苦人家的。”“可那明明是……”“寺裏有寺裏的規矩,你日後還要學習辟穀,不能老惦記著過嘴癮。”“好吧……”小司淮癟了癟嘴,拿筷子在饅頭上捅了個透底,幻想著那是隻烤好的雞,塞進嘴裏幹巴巴地嚼了起來。作者有話要說: 花式求評,請繼續愛我*^_^*第11章 前塵.少年 二司淮自打被正大光明地放在明華寺跟著靈雋修行,便被他三天兩頭地關進屋子裏去,或是到藏經閣裏念書抄經,或是在禪室裏打坐冥想,或是鎖進羅漢閣裏跟十二銅人打架,或是丟在後山梅花樁上練輕功……總之便是香客們大張旗鼓準備周全來到寺裏想要一睹神龍真容的時候,往往等個三五日也沒能見著,若是正好趕上了司淮被放出來,香客們便會高興好幾天,覺著自己得了好運氣,添香油錢時也闊綽了許多。都道山中歲月慢,明華寺雖然建在山腰上,可香火鼎盛,不免染了些俗世的氣息,伴著每日的晨鍾暮鼓,悄悄地便過去了一年。這一年裏,司淮的修為增進了不少,已經能將身上的龍角龍鱗隱去,完完全全地幻化成人形。一日,司淮興衝衝地從藏經閣裏跑了出來,心裏反複默念著看完《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後悟出的幾條佛理,想要去向靈雋討一聲讚賞。蹦跳了一段路之後,他猛地覺得這樣激烈的動作會把他腦子裏的靈光跳掉,趕緊換成了安分的走姿,從一個露出活見鬼神色的小和尚嘴裏問出了靈雋在夥房。寺裏過午不食,這會兒太陽都快下山了,夥房裏早就沒了人,司淮從窗戶裏看到那個在鍋爐前忙活的身影,幹脆翻窗跳了進去,喚道:“靈雋!”那人微微側了一下臉,默了他這一聲。說起來靈雋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和尚,可他喚住持一聲師兄,又有皇帝親賜的封號,在院中地位極高,是師叔師祖輩的人物。司淮雖然跟在他邊上修行,卻又不算拜他為師,於稱唿上一直不知如何界定,有時像叫普通和尚那般叫一聲“師父”,有時恭敬些喚一聲“大師”“法師”,嚴謹些時候喚一句“靈雋大師”,隨性些或私下裏沒了什麽旁人便直唿他的法號。靈雋聽得多了早已見怪不怪,司淮的一顆貓咪心卻被他吊了起來,惦著腳尖湊上前去,一不留神將記了一路的東西忘到了九霄雲外。這種輩分和修為的大和尚應該坐在香煙彌漫大雄寶殿上講解經文佛理,而不是在這夥房裏被煙灰熏著做吃食,可他不但正在做,還做得有模有樣。一把細麵條下進了滾沸的鍋裏,靈雋迴頭朝窗外張望了一眼,從寬大的納衣袖子裏邊摸出了兩顆蛋敲進了鍋裏,蛋清迅速凝成了白色,在麵條頂上浮著。他迴頭正好對上了司淮饞巴巴望著鍋裏的眼神,歎了口氣搖搖頭,將鍋裏的麵撈進了碗裏,又在袖子裏掏了一會兒,取出一個漏了油的紙包,慢條斯理地打開,將幹得沒了油的幾塊牛肉鄭重其事地放到了麵碗裏,雙手捧起遞到了司淮跟前,淺笑著問道:“可記得今日是什麽日子?”“啊?什麽日子?嗯……九月十六,也不是上香齋戒的日子……”司淮有些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尋思這著和尚是不是講經講太久糊塗了?不然也不會問些沒頭沒腦的話還給他下了碗麵。“去年九月十六,我在護國寺蓮花台誦經求雨四十九日後,神龍顯靈降雨,化作了翩翩少年。做神仙的過不過生辰我不知曉,但做人的,每年都過一個生辰,圖個吉利。既然你在十六那日化成人形,便也能算作是你的生辰。”“生辰……”司淮呢喃了一聲,他以往聽上香的香客們說到過這個字眼兒,但是自己是哪天從殼裏鑽出來的早就想不起來,也就從來沒想過有這麽一個日子,乍一提起有些陌生。靈雋幾步走到了小木桌邊上,騰出一隻手將桌上的東西都堆到了一邊,留出個空地放麵碗,再擺上一雙筷子,招了招手讓他過來。司淮乖順地走了過去,低頭看了一眼碗裏的蛋和肉,沒有立馬坐下提筷,轉頭看向了靈雋,問道:“你從哪弄來的肉?”小少年這一年裏長高了許多,靈雋身長八尺,放在和尚堆裏整整高出了一個腦袋,去年司淮也隻及他的肩臂處,這會兒站在他跟前居然已經過了下巴,臉上的稚嫩也褪去了許多,清秀的眉目間還有些隱約的青澀,未完全變化的嗓音有些獨特的嘶啞。靈雋的目光流連過他垂睫時眼瞼上的紅痣,倒也沒有匆匆地別開,神色自若地答道:“從香客們那裏討來的,你不總嚷著想吃肉嗎?趁著生辰給你開開葷。說起來,也不知道你今年多少歲了?”“年歲這東西我也記不清,隻記得我來到淮水之後便在水底潛心修煉,數百年才由蛇化蛟。可是蛟身太大怕驚了人,我便繼續縮成小蛇的模樣窩在水底。由蛟化龍本應再修煉個幾百年,誰知道遇上了大旱,可是我非但沒有被曬成蛇幹,還遇到了聖僧你,雖然化形化得不完全,好歹是度過飛升大劫,成了一條可以在雲間騰飛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