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莎再次與費言單獨相約,已是半月之後。

    這期間,她送去了幾次水果,幾次烤雞腿。費言堅決不要,但她堅持要他收下,說是當作報恩。費言為了保持她的自尊心,使這個陰謀更像一個純情的故事,便欣然接受了這個堂而皇之的理由,隨了她。

    每次見麵都成了葉莎生活中短暫而快樂的時刻,每次都遇上費言加班,話兒還沒搭上幾句,就又得告辭。葉莎每次都莞爾一笑,說:“你真是一大忙人,見你,比見明星還難。”費言說,為了生活,沒辦法。於是,兩人相視而笑,葉莎隻好轉身,帶著失落的心情悄然離開。

    倆曾在更深半夜裏聊個幾次電話,每次都是幾個小時,到底聊了什麽,隻依稀記得點影兒了。迷迷糊糊,海闊天空地胡扯,最近遇上了什麽開心的人和開心的事,哪個百貨商城裏又看上件稱心如意的衣服了,又看見女大學生穿露點衣服走在眾目睽睽下,伊拉克牛逼人上下左右渾身背炸藥與美國士兵同歸於盡了。

    偶爾也接觸到特敏感的話題,兩人都用成年人般科學的態度熱烈地無關痛癢地泰然處之。

    聊過之後,費言覺得葉莎仿佛不是校園中的女高中生,倒像社會上的成熟女性。

    黛色的雲朵像棉花糖般在天空暈染開來,接著,天色漸漸地淡了,夜幕連接了天地。

    費言和葉莎在一個安靜的餐廳吃飯。裏麵的客人大多吃畢離開了,隻有廖若晨星幾人,還在慢悠悠地一邊呷酒一邊閑聊,整桌人麵紅耳赤,應該是商人在談生意,個個體態豐盈,挺著啤酒肚兒,似一個碩大的氫氣球。費言、葉莎坐在靠窗的位置,不時有股清涼的風吹進,融淡了餐廳裏的熱氣。服務員上完菜就遠遠地站著。

    “你喝酒嗎?”葉莎問。

    “曾經喝,現在不喝了。”費言嚴肅地迴答。

    “為什麽?”葉莎瞅著費言,迷惑地問。

    “因為……”費言欲言又止。

    葉莎迫不及待地問:“因為什麽?”

    “因為很多——”費言一臉笑靨。

    “說來聽聽。”

    “不,說了,就沒秘密了。”費言神秘地說。

    “難道不可告人?”

    “no,可以告人。”

    “為什麽不告我?難道我是神、是鬼?”葉莎央求道:“說來聽聽嘛!”

    費言不想掃她的興,但又不想一語道破,如何何時何地何事都向另一個人推心置腹,尤其是男女間,沒準一會兒,彼此就沒了興趣,從此日暮窮途。為什麽達芬奇的《夢娜麗莎》能流芳百世?因為朦朧愈美唄。“可以告訴你,但告訴了你,我就‘裸人’一個了。”

    “什麽‘裸人’?”葉莎不解地問。

    “你不會單純得連人體藝術都沒見過吧,人體藝術的俗稱,就是‘裸人’唄。”

    “我真沒看過噢……”

    “騙人,中學美術課本上不有羅丹的《思想者》嗎?”

    “哦,記起來了,曾經,我們寢室還一連討論了幾夜呢!”葉莎理了理垂落在眼前的劉海,“當時,大家各抒己見,有的說,從中領略到了男性美;有的說,思想者像她的夢中情人;有的更幹脆,直接夢見了,還肉體相對呢!那倒是我第一次看裸體畫,也是唯一一次。”

    “後來,是是就失了興趣,沒再討論過?”

    葉莎點點頭。

    “就是唄,如果什麽都對你敞開心扉,沒了秘密,過不了多久,你便覺我這人索然寡味了,”費言開始高談闊論,“還是得保留點好,多一些朦朧,多一些情趣……”他夾了快炸肉放嘴裏,又夾了塊放葉莎碗裏,接著說,“你看,一翻中國婚姻史便知,一般情況,中年期出現破裂頻繁,因彼此太明朗了,一頭一尾都模糊:開始戀愛,雙方知之甚少,覺得對方挺打趣,便懵懵懂懂下定決心,要廝守對方一輩子,這時,便順利地跨進了婚姻的殿堂,久而久之,對方一切暴露無餘,愛便像冰塊‘嘭’地一聲,碎了;一旦邁過中年,進入老年,便又迎來了愛情的穩定期,為什麽?因人老了,便健忘了,有許多事兒都忘了跟對方說,於是,彼此又似隔著層玻璃看對方,愈看愈美麗,兩老口兒也就這樣安度晚年了。”

    葉莎呆呆地看著費言,任他眉飛色舞胡扯一通。聽後,吃吃地笑起來,斬釘截鐵地說:

    “別扯蛋了,你到底說,還是不說?”

    “說……說什麽?”費言裝傻逼,不過他也真的忘說什麽了,剛才一席話,自個兒給說得神魂顛倒、不辨左右了,信口說:“說你愛我吧!”

    葉莎倒顯得從容、鎮定,不像有些高中生,聽見“愛”這字眼兒,就渾身直打顫臉潮紅。她說:

    “不是這個,是你為何現不喝了。”

    費言大概是剛那番話,仿佛繞口令,把自己繞昏了,還沒迴過神,把話聽走調兒了,牛不對馬嘴地說:

    “我不渴!”

    葉莎重複剛才的話,費言這才聽清楚。“原因很多——”他說,“第一,如果我喝,一發不可收拾,到時酩酊大醉一攤泥,又重又狼藉,我可不忍心讓你這弱小女子扛我迴去呢;第二,情入愁腸,我已有七分醉意了。”

    費言對自己說的第二最洋洋得意,心想沒妄讀中學課本裏那些枯燥的文言文,突然記起“酒不醉人人自醉”這詩,便有感而發,可謂巧似天成。

    葉莎聽得雲裏霧裏,仿佛自己麵坐的不是凡夫俗子,而是一得道高僧。她迷惑地說:

    “怎感你這人說話特深奧,好似倫敦城裏的霧,虛無飄渺,讓人摸不著頭。”

    費言心滿意足地笑了,這就是他要的效果。女生越感覺你虛無,她就越想撲你懷裏瞧個究竟。費言為了把縹緲的境界作進一步發揮,道:

    “虛亦實,實亦虛,看似虛,如用心品之,‘實味’從中來。”

    費言心想,我真他媽一天才,自己都聽不懂的話也能說出來,難道這是傳說中的“第六感”發揮作用了。費言雖不知自己所雲,但心裏能斷定此話很有水準,因學古詩時,有種深刻的體驗,意境越縹緲,便越是好詩,越耐人尋味!

    葉莎不解地說:

    “你沒喝酒,卻有七分醉,我看你是昨夜未眠,頭暈吧!”

    “非也,非也!”費言笑滋滋地說,“麵前坐一美女,能不叫人醉心麽?”

    葉莎仍臉不紅心不跳地說:

    “都是男的壞。”

    “男不壞,女不愛。”

    “誰說的?強盜邏輯!”

    “媽媽說的。”費言平淡地說,“本來就是嘛,煙大家都知道它是個壞東西,卻招徠了不計其數的癮君子,這道理再簡單不過。”

    “好啦好啦,你這是強詞奪理!”

    “咱往後看吧,沒準,一首古老的愛情詩才剛開了個序兒呢!”

    費言一臉笑噱。

    葉莎無語,茫然地看著窗外。

    “好美啊!”葉莎指著遠處說。

    費言循著葉莎的手指望去,花團錦簇的煙花正在夜色裏絢爛地綻放,仿佛一朵偌大的花懸在半空,突然開出無數的花瓣,亮晶晶的,然後倏忽落地,化為灰燼,低沉地麵。

    夜空多美喲!奇形怪狀的煙花陸續綻放,目不暇接;伴著聲聲清脆的綻放聲,夜色如一灣碧水輕晃一下,瞬間,又恢複了平靜。

    葉莎睹景生情,迴憶起家鄉,每逢春節,煙花似火,聲響不斷,震天動地,輾轉難眠,便一人獨臥床頭,拉開窗簾,觀望滿城的流光溢彩!

    此時,那桌商人也結束了談判,有個胖大哈喝得醉醺醺,嘔吐了一地。服務員趕緊拿著拖把,走過去打掃幹淨。

    整個餐廳裏隻剩費言、葉莎了,顯得空寥;幾個服務員站一團說笑,顯得彬彬有禮。兩人美美地飽餐一頓,服務員過來結帳時,葉莎堅持由她付款,費言搪塞了會兒,便隨了她。

    從餐廳出來,夜空明淨,人車稀少,燈火闌珊。不時清風吹拂,揚起葉莎的發絲,似絲綢般有節奏地在空中舞蹈。她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動人。葉莎很自然地挽起費言,費言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兩人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保持沉默,悠閑地漫步,生怕驚擾了心中的那份愜意。幾次,葉莎霍然止步,轉身麵對費言,脈脈含情,依依俯首!

    兩人默契地走著,似乎已忘記時間的存在,不知不覺到了學校人工池岸,挑了個最陰暗的角落坐下,開始喃喃細語。

    “我是學文,還是學理?你猜。”葉莎撅嘴問。

    費言在朦朧的月光下,睜圓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葉莎不知為什麽,突然感覺有些羞澀,紅著臉,隻是夜色太濃,費言不易察覺。費言信心十足地說:

    “一看,就知道你學文的。”

    “為什麽?”

    “這還不簡單,象你這麽漂亮的,就應該學文。”

    “這有必然聯係嗎?”

    “必然倒說不上,”費言說,“不過據我觀察,漂亮的都學文去了。高中時,開始我曾癡迷理科,因為那時,我覺得愛因斯坦特偉大,下定決心要與他廝守終身,要沿著‘相對論’的足跡繼續向科技進軍,當時,我在理科班,整班就沒幾個女生,像院士的頭發一樣稀薄,並且其貌不揚,不是頭長得比肩還寬,就是腰長得比柳絲還細,真叫人慘不忍睹。後來,我覺得天天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尋找不到靈感,於是,我毅然放棄了愛因斯坦,轉隔壁文科班去了,四周花花綠綠,全是含苞待放的花朵——美女如雲,這下,靈感倒找到了,成績卻比滑冰降得還快。”

    葉莎聽得吃吃直笑,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像是高速公路上開得飛一般的跑車好不容易刹下來,好奇地說:

    “原來,你還有一段這麽不凡的經曆,真不簡單!”

    費言拋棄了中國人固有的謙虛,道:

    “那當然!”

    “還真讓你猜中了,我是學文的。”

    “我就說唄,像你這麽漂亮的不學文簡直上對不起天下對不起地中對不起列祖列宗,”費言咽了口水,“學理是自我毀容,你想一想,天天與硫酸相對,沒準哪天流年不利,就麵目全非了。”

    葉莎心想,他說的還真是,前段時間就有一高二學生,不按操作實驗,想獨辟蹊徑,結果不但沒找到蹊徑,還毀了容。她問費言:

    “高中時,愛看文學書籍嗎?”

    “特愛,”費言說,“不過我可沒什麽鴻鵠之誌,不像其他人,抱著拯救人類靈魂的初衷,那時我純粹是為了在同學間能把‘牛’吹圓一點,能把話說得有水平一點,全這樣,別無他意,也懵懂地看過一些。”

    “你最喜歡的一句是什麽呢?”

    費言眨巴眼睛,凝思片刻,想讓葉莎欽佩自己,便抓住國人崇洋媚外的心理,道:

    “我一個人時,是快樂的,因為享受著孤獨;與他人相處時,我是孤獨的,因為已擁有了快樂。”費言不忘加上作者,這樣才能沾上國外的光,緊接著說:“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

    果然不出所料,葉莎佩服得五體投地,驚訝地說:

    “你連外國作品都看啊,真不一般!”

    費言不想顯得太輕浮,這次抓住了謙虛的尾巴,說:“我們中學語文老師曾留學日本,歸來便三番五次地給我們灌輸一個理念,‘學要博古通今,中西結合’。”

    費言沒想到這次謙虛正中巧處,讓葉莎更睜圓了眼珠兒,問:“你們中學老師還留學日本啊!”

    費言很嚴肅地點點頭,一臉正經。其實他們老師屁學都沒留,隻是有次他哥在日本得了尿毒症,恰逢暑假,便叫他去幫忙照顧一個月,哪知他迴來逢人就談他在日本的經曆,自吹自擂,說自己是去日本當訪問學者了,吹得神采飛揚,仿佛在日本呆了個月,見過的月亮都比中國的更圓、更亮了,大家為了滿足他的虛榮心,便也信以為真了。

    “你呢?最喜歡哪句?”費言問。

    葉莎很沉醉地說:

    “聶魯達的,‘藍色的夜墜落在世界上時,沒有人看見我們手牽著手’。”

    費言臊眉搭眼地看著她,道:

    “我的,‘藍色的夜墜落在世界上時,我的手已牽著了你的手’。”

    兩人翹首望天,月光青碧如洗,偌大的天空仿佛真成了一塊藍色的帷幕,從天的這一端橫亙到天的另一端。夜色醇濃,萬籟俱靜,月牙兒倒掛金鉤,倒映水池裏,一悠一悠的,像是幻化成了一條金晃晃的魚,擺弄著尾巴。葉莎輕輕靠過去,依偎在費言懷裏,臉上露出蜜一般的笑。

    兩人不言不語,就那樣靜坐了會兒,時間已很晚,才突然意識到該走了,便緩慢地站起。由於久坐,腿腳都有些麻木了。葉莎扶在費言肩上,把腳一蜷一伸,以活動筋骨。葉莎正轉身欲走,費言突然問:

    “離這兒遠嗎?”

    “不遠,離這兒很近,從校門口出去,左拐彎,一會兒就到。”

    “要我送你嗎?”

    葉莎躊躇一小會兒,點點頭。她上前挽起費言,倆徑直走出了校門。

    一輛黑鋥鋥的轎車風馳電掣般駛過,在大街盡頭久久留下一尾紅色的尾燈。灑水車當當作響,所過之處,馬路刹那變得濕漉漉、黑油油。街道旁公用電話廳裏一女生正打電話,哭得很傷心,聲音斷斷續續、模模糊糊,後來,蹲在了地上,一句話也沒說,隻有噝噝啜泣聲忽遠忽近。

    葉莎、費言站在樓下梧桐樹旁。

    “你不上去坐會兒再走?”葉莎問。

    “孤男寡女,你不怕我陰謀得逞?”

    “得逞就得逞唄!”葉莎坦然道,“反正我們都走上這條道了。”

    “我不是要在你麵前成為羅丹的第二‘思想者’了。”

    “好啦好啦,男的都是一肚子壞水。不說這個了,有些事順其自然吧!”

    說完,葉莎轉身上樓,費言緊隨其後。

    葉莎住四樓,單間。費言進去時,差點大唿小叫,沒想到一個女孩子把房間收拾得如此整齊,物品分門別類,有條不紊地一一陳列,屋子還飄著一股幽蘭的花香。由於整理有序,屋子顯得並不擁擠,倒透出幾許舒馨氣。窗明幾淨,夜色浩淼。

    葉莎過去滅了燈,房間頓時黯了下來,隻有街道上的路燈透過窗簾飄進來,隱隱約約,若有若無。葉莎靠在他的懷裏,顯得很勇敢,也的確,她很從容,甚至在接吻時還顯得挺老練,隻有最初的羞澀一瞬即逝。葉莎中途疼哭了,但她極力忍著,眼淚悄無聲息地滑了一顆,再滑了一顆……後來,費言撫摸她的臉,沾了一把淚水,她仍一聲不吭。他知道這是她的第一次,他也知道這對他、她意味著什麽。有那麽一瞬,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極感懊惱,殘害祖國花朵,無恥、流氓、卑鄙、罪惡……不過,很快他又恢複了平靜。

    他們徹夜未眠,晨曦微亮,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他睡眼惺忪地瞅她,她沉默無語地躺著,鬢發散亂,淚光瑩瑩,憔悴不堪。費言俯身與她纏綿地親吻,肌膚相親。後來,倆相互依偎著喁喁私語。

    “你愛我嗎?”葉莎瞧著費言問。

    “愛。”費言不想讓一個涉世尚淺的女高中生傷心,撒了個美麗的謊。

    “我也愛你,很愛很愛,從我們第一次相遇,我就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了。”葉莎溫情脈脈地正視著費言,問:“那你要永遠和我在一起嗎?結婚、生子、變老……”

    “當然和你在一起嘍,今生今世,你是我徹頭徹尾的唯一。”費言再次撒了美麗的謊。

    葉莎懷著孩童般的單純,信以為真,臉龐綻放甜美的笑容。她美滋滋地說:

    “將來我們一定會很幸福,我要把你照顧得無微不至,舒舒貼貼,不過得有個條件,你得十心十意地愛我噢!”

    費言不想破壞她對生活的美好憧憬,便點點頭;葉莎要他大聲說出來,點頭不算,他便語氣堅定地說了。然後,他茫然地望著白得耀眼的天花板。由於長期在建築工地加班熬苦,再加上一夜未眠,身體虧得厲害,感覺又困又乏,便抱頭美美地睡了一覺,也沒去建築工地上班。

    費言一覺醒來,已近黃昏,睜開雙眼,看見葉莎正凝視、端詳自己。葉莎起身,把放一旁的盒飯遞上來,費言這才想起自己一天沒吃東西了,肚子餓得嘟嘟作響,接過,風卷殘雲般地一掃而光。葉莎從未見過吃飯這麽野蠻的,像是原始族群來的,坐一旁瞅他,忍不住笑了。

    費言心裏其實挺感激的,如真能與這麽好一媳婦朝夕相處也是福氣,人靚,又體貼。

    “我得迴工地了。”費言說。

    葉莎送費言到樓下,倆四目相對,依依不舍。葉莎對費言說了些體貼、關心的話,戀人間的甜言蜜語。

    葉莎遠遠地站在梧桐樹下,目送費言離開,直至背影消失在紛亂的人潮中。

    童成成保研被人冒名頂替後,一直為找工作準備。現在是讀書容易,找工作不容易,每到大四,焦頭爛額的觸目皆是,夜夜不眠,度日如年,仿佛經曆了大四就成熟(蒼老)了許多。她精心做了份字薦書,不惜花血本,連平日該花費的都給剁了。該買的衣服,忍了;該買的水果,現還躺水果攤兒上;日用化妝品,一天的量分成兩天用。一切,隻為了那份招人眼目的自薦書。如果是懂點兒審美的人,她這份自薦書可謂上乘之品,絕對有在浩如煙海的人潮中脫穎而出的可能。她把點滴都寫盡了自薦書裏,成績優異,閱曆豐富,拿著,就知其分量;她的自薦書好比一青春美少女,不單在外表,還在內在。這塊敲門磚也增添了她不少信心。相比起來,陸村的就顯捉襟見肘了,封麵不怎樣,內容也不怎樣,一觸還甭看,就知平淡無奇了。他和童成成的不在一個級上,這就好比舉重,一個是四十公斤級,另一個是八十公斤級。但陸村也自圓其說,稱自己走的是利郎商務男裝風格——簡約而不簡單。葉絲青、白城的自薦書與陸村的不但形似,而且神似,如出一轍。馬珊家裏有背景,還沒上大學,工作就給預約好了;上大學,純屬增長點知識,卻不料,知識沒增長多少,壞習氣卻惹了一火車都裝不了;可以看出,現在的象牙塔,不但一般白,還一般黑了。伍萍倒是保持著一顆平常心,自薦書還沒放心兒上,她說她要像魯迅一樣,“大器”要“晚成”。招聘會那天,一個大廣場都顯得太小了,人群密集如蟻團,擁擠不堪,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一片;這時,平日潔身自好的女生可吃了不少虧,放浪的男生想吃“豆腐”,隨便一靠便得逞了,女生還不好意思說,因人擠嘛,大家都沒辦法,怪,就隻能怪擴招太“囂張”,人才太“剩餘”;廣場中央紅旗飄飄,紅旗下人海滔滔,無數張愁臉對著紅旗說,擴招能不能“屈”一點,紅旗仍在半空支著,迎風飛舞,置若罔聞,當了一腔廢話;本校先入場,外校後入場,到現在,“公平”還是一紙空文,在現實中還從未出現過,真是委屈、玷汙了此二字,像是一桌菜,本校的踐踏夠了,外校的才有資格再次踐踏,或許還留點兒殘羹剩飯,或許連湯也沒了;校內保護主義依然有形地存在著,隻是有些“假白癡”,視而不見罷了。

    時間一到,人如浪般波了進去,結果一看,裏麵的招聘單位比晨星還寥落,但排場還不小,比夜空的繁星都密集,隻是大多單位都似得了健忘症,沒人——真是“在其位不謀其政”啊!童成成頓時心灰意冷,尋覓多時,終於看見一單位招聘本專業的,心又像微火烤著,熱了些,走近一瞧,麵試的已排成了一條長龍,見其頭,不見尾;童成成還是隻有心一橫,站尾巴上等,期待著“頭”的到來;那刻到來了,本滿懷信心,卻不料麵試官長得亂七八糟,不懂審美,翻了一下簡曆,說,“你的簡曆太珍貴了,請自重”,退迴,童成成的信心頓時化為一縷青煙,想留也留不住;再覓第二個,單位麵試官拿著放大鏡,對準簡曆看了遍,最後得出結論,告之,“你成績這麽優異,不適合如此早就工作,應該繼續深造”,又退迴,當時她心裏就納悶,“難道成績好有錯嗎?”

    一天下來,毫無所獲;陸村、葉絲青、白城都如此,麵試官沒看出他們的“簡約而不簡單”,而是說,“你的既太簡約,又太簡單,現在社會複雜,各種人都有,林林種種,龍蛇混雜,你在我單位做事,我不放心,擔心你上當,沒準,我會提心吊膽,寢食難安。”

    “現在的單位他媽的,真刁!”白城憤怒地說。

    “可不是嗎?像是嫖客挑妓女,千挑萬選!”葉絲青說,“要是我媽早生我幾十年就好了,那年份,大學生多吃香,一籮筐單位爭著要,仿佛美女招無數男生追似的。”

    “現事過境遷了。”

    葉絲青挽住白城,邊走邊說。

    “不過以前上大學挺難的,百裏挑一,都是些社會精英,現隻稍鼓把勁,迷迷糊糊就上了大學,社會精英不少,社會渣滓也不少。”葉絲青道。“真的是龍蛇混雜、瞞天過海的時代來了。”

    “哎——”葉絲青傷感地歎道,“工作也還沒著落!”

    白城倒保持著革命樂觀主義精神,一臉笑容,安慰道:

    “別急,麵包會有的,奶油也會有的!”

    “我就急。”

    “急什麽,女人懷胎都要十月呢,何況找工作!”

    白城瞪葉絲青向她翻白眼,葉絲青忍俊不禁,受革命樂觀主義熏陶,雲開見日了。她豁然地說:

    “大不了,畢業後去當民工,就當四年白混了。”

    “怎能叫白混呢?耍了一個我這麽好的男朋友,而且不費吹灰之力,可謂收獲頗多啊!”

    葉絲青乜斜著眼打量白城,道:

    “得了吧,別在這臭美!長得跟一大西瓜似的!”

    “這才好啊,西瓜爽口、解渴啊,”白城一臉壞笑,“你說是不是啊?”

    “是——是——是,解渴!”葉絲青一字一板地說。

    倆相視而笑。

    白城說:“找工作首先要心態正,不驕不躁,不急不緩,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我們去公園逛逛吧。”葉絲青提議。

    白城點點頭,“也好,當解悶兒!”

    兩人慢悠悠地走向了公園,一邊走一邊天南地北地聊。白城去旁邊小商店買了兩瓶薄荷水,以防口渴。這公園挺漂亮,環境安靜,又甭收門票,社會主義優越感真的湧上了心頭。走進裏麵,似從一個世界突然進入了另一世界,外麵喧囂,樓廈林立,交通堵塞;裏麵寂靜,古建築依然完好無缺,青水綠樹,空氣也幹淨、清新多了。裏麵全是三五成群,小孩蹦蹦跳跳,喜形於色;情人一對一對依偎著呢喃細語,情話綿綿;老人扭著秧歌,老當益壯,告老還童。林間不知名的小鳥自由自在地東竄西竄,一會停這顆樹,轉眼,又到了那棵樹,嘴裏還哼著曲調兒,生機勃勃。

    “你說,畢業後,我們還一起嗎?”葉絲青突然問。

    “怎麽,你想甩我了?”

    “沒那個意思,你別亂想,我還害怕你把我給甩了呢!”

    “你認為我是那種不圖天長地久,隻需曾經擁有的人嗎?”白城似乎有些惱怒。

    “你別急啊,”葉絲青安撫白城道,“看你也不是那種人,如果是,我就把你給剁了,拋屍荒野,喂狼狗!”

    “你知道我不是,還那樣說,存心找岔子啊!”白城似乎帶著委屈,他抽開胳膊閃開身,氣衝衝地說:“不理你啦!”一個人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葉絲青追上去,重新挽起他的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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