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台上,楚恆舉手投足之間攜著稍顯稚嫩卻不乏磅礴與大氣的風華,用古禮循規蹈矩的敬著皇天後土,替天下百姓臣民祈求著新一年的福分。


    隻是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就在楚恆俯身跪拜的時候,一支利箭嗖的一聲擦過不甚寒冷的空氣,帶出些許料峭淩厲的氣勢,擦著百官頭頂朝著祭台上的楚恆直指而去。


    幸而楚恆雖貴為皇帝,但平日裏從未缺了鍛煉,所以憑著練武之人的直覺,電光火石之間避開了那長箭,接著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抓刺客,保護皇上’,半道上的臣工或是真心,或是為了居功皆是不顧一切朝著祭台頂端的楚恆湧了過去。


    甄玉卿心頭微寒,她還真沒想到竟然有人敢在這個時候來撒野,因而逆著所有或混亂,或往上湧的眾人,朝著方才箭矢傳來的方向迎了過去,至於楚恆,他的本事,就算沒有眾多侍衛相護,甄玉卿也相信他能保全得了自己。


    而就在這時候被簇擁在混亂之中,卻顯得異常冷靜的少年帝王,飛快在擁擠的人群裏看見了那個迎著危險直闖而去的身影,他就像一柄利劍,破開混沌,一頭紮進了一張為他準備的一張網裏。


    楚恆心裏有些擔憂,但更多的卻是澎湃著的激動與狂熱,隻是這些情緒最多隻在他眼中閃過一瞬,便是統統被收進了那深不見底的黑沉之中,毫無痕跡。


    甄玉卿身形敏捷迅速,半點瞧不出還在‘待病修養’的樣子,她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揪出在幕後搗鬼的混蛋,打的他爹媽都認不得!


    “丞相!”就在甄玉卿躲開眾人快要紮進林子裏的時候,有人一把抓住了他。


    她麵色不善朝著那人瞪過去,發現竟然是許久不見了的公羊時,她冒上來的火氣頓時少了一半,“你拉著我作甚?”


    “丞相危險,還、還是……”公羊時被人從身後推了一把,踉蹌了一步,甄玉卿及時扶了他一把。


    “我省的,倒是你,可別亂跑才是!”甄玉卿聽到不遠處已經傳來了刀劍相接的聲音,一把將公羊時推到剛剛趕過來的一眾侍衛那裏。


    今日祭天,皇帝與百官出行,所以安全上頭做了全麵的防護與安排,但也正是今日祭天過後會有一場比試,所以子午衛和戍北營有大部分的人都去了落雁穀那處的林子做準備。


    大概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刺客以為此時祭天台的防護會比平時弱,雖然事實大概也是這樣,但甄玉卿向來不將這些放在眼裏,她不管敵人是怎樣的,會以什麽形式出現,在她的認知裏,所有的小動作在強大的力量麵前都是個屁。


    所以她不僅要敵人在強大的力量麵前手足無措,也還要叫他們在精神上受到一蹶不振的挫敗,搞不死丫的一群妖魔鬼怪!


    甄玉卿一頭紮進林子裏,與此同時一群趕來的侍衛與她撞到了一起,甄玉卿大手一揮,叫他們跟著自己朝傳來廝殺聲的地方跑了去。


    “丞相小心!”甄玉卿跑的正帶勁,忽然一個侍衛猛地推了她一把,她一個不留神被推的往前趔趄了兩步,待她再迴頭的時候,方才推她的那個侍衛已經被一柄長槍直直定在了地上,他麵上露出驚恐又痛苦的神色,嘴角不斷有鮮血湧出來。


    也就是甄玉卿錯神的這麽片刻,她方才領過來的十來個侍衛已然團團將她護在了身後,但伴隨著他們緊靠過來的也還有漫天的箭雨和間或傳來的幾杆長槍。


    身側幾個侍衛敵不過這長槍的力道,紛紛受傷的受傷,倒下的倒下,然而這也不過是唿吸間的事情,就在她麵前的侍衛因著砍避箭雨而險些被長槍紮透的時候,甄玉卿撿了先前那替她擋了一槍的小侍衛的護刀,一把將那長槍截成了兩斷。


    看來今日來的這些人,是想將她大晉的中上層一網打盡啊!


    甄玉卿眼中迸出一抹悍然的淩厲之色,執長槍迎著槍林彈雨傳來的方向反擲而去,混亂中身側的侍衛不斷倒下,與此同時七八個黑衣人從周圍竄了出來,甄玉卿為首,兩端人馬瘋狂戰到了一起。


    然而讓甄玉卿萬萬想不到的是,就在她迎向當中一個黑衣人的一瞬間,她感受到身後忽然爆發的一股力道,她心下一驚,卻不曾想對方下手那樣的快,那一刻,她隻覺背心一涼,仿佛又什麽東西打進了自己的身體裏,再從胸前穿透出來,溫熱的血水頓時澆頭了她的前襟。


    她迴頭一看,發現給了自己一刀的那人,竟然就是方才她替他斬了一槍的侍衛,而今他麵色平靜,眼中閃爍著的是一個成功殺手才有的冷靜與肅殺。甄玉卿與他對視兩秒,而後他眸光一閃覷到了她身後,接著猛地將紮進她胸口的那把長刀拔了出來。


    甄玉卿不堪其重,噗地一聲噴出一口老血,麻木與冰冷隨著心髒的血液流失蜂擁著朝她席卷而來,說實在的,她還真是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是這樣一個死法,簡直有些陰溝裏翻船的愚蠢感。


    “丞相——!!”


    周圍的刺客在一瞬間統統往後退了去,接著是跟在楚恆身邊的張翼迅猛撲了出來,大概是因為感知和身體的麻木,甄玉卿的聽覺異常的敏銳,所以當那一聲頗具代表性質的聲音破空而出的時候,她竟然從中聽到了顫抖與恐懼。


    沉入黑暗的那一瞬,她看到的是楚恆那小崽子驚恐害怕到有些扭曲了的俊臉,她想安慰他說點什麽,卻不想一開口又是一口老血湧了出來,而她的意識也在這時候清晰的抽離了她的身體,渾渾噩噩墜入了一個黑不見底的地方。


    ……


    開盛九年大晉祭天日,大晉皇帝遇刺,丞相甄玉卿挺身護駕,殞命當場,呈帝命人緝拿兇手,查出刺客竟是焦國所派,隨後大理寺又查出去年祭天之時皇帝一行遇刺,亦與焦國脫不了幹係。


    呈帝震怒,誓要踏平焦國國都為丞相報仇,一紙令下駐邊十萬沈家軍便是不再猶豫,鐵蹄直入,朝著焦國國都源城狂碾而去。


    甄玉卿作為大晉丞相,並對當今聖上有過養育教導之恩,因而於國於家她的離世都當得起國喪對待。


    距祭天日一月之後,大晉人民家家門前掛白帆,人人著白衣,老弱病幼相攜相扶,哭聲慟天連綿不絕,送著甄玉卿的棺木入了皇帝陵側的親王塚。


    甄玉卿無兒無女無父無母,唯一一個羈絆較深的人,就是曾經撫育過的呈帝,但呈帝畢竟是一介帝王,他沒法親自為甄玉卿扶棺,但也駁了百官讓他做個守禮帝王的要求,親自將甄玉卿送出了城。


    城外獵獵的風卷起青年帝王的玄色披風,他冷峻的麵貌掩飾不了深深的憔悴和哀傷,他守著帝王最後的底線,目送連綿的白色送葬隊伍消失在遠山盡頭久久不願離去。


    在他身後的大臣們能夠感受到呈帝身上壓抑著的那份哀傷,但他至始至終都是一個合格帝王的模樣,冷靜的處理一切,抓刺客,遣送焦國儲君迴國,下令與焦國開戰,每一個決定都沉穩又不乏力道,讓人瞧不出他隻是個親政不到兩年的少年天子,半點不能低看了他。


    迴到皇宮,天色已暗,楚恆沒有直接迴雲慶宮,而是朝著先前甄玉卿在時處理公務的偏殿走去,隻是沒等他走近偏殿,迎麵就有個小太監匆匆趕了過來,楚恆的眼眸不自覺的一縮,幾乎是失儀的抓住了那太監,“怎麽了?”


    “迴、迴皇上,姑、姑娘下午那會兒醒了片刻,但現在、現在……”小太監跪伏在地上被楚恆恐怖的神色嚇的抖抖索索話都說不清楚了。


    “蠢貨!”楚恆被小太監的話嚇的心頭直哆嗦,一腳踹在他身上,越過他幾乎腳不沾地的往偏殿而去。


    朱公公守在偏殿門口,麵上的表情跟尋常一樣,安靜又謹守本分,此時已到宮裏點燈的時候,一盞盞宮燈漸次被點燃,將這個藏汙納垢的地方包裹進了一個虛幻的,看似安寧的幻影裏。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朱公公看到疾行而來的楚恆一行,他心頭似乎歎了口氣,快步迎了上去,“皇上”


    “她怎麽樣了?”楚恆提著一口氣,聲音有些顫抖,也不知是因為跑了這一路還是別的什麽。


    “迴皇上,下午那會兒姑娘醒了,吃了些東西,又睡去了,大夫說,這是個好情況,請皇上莫要太過憂心才是。”朱公公瞥了一眼綴在人群後的那個小太監,猜到他大概沒能把話迴清楚,惹了楚恆。


    聽朱公公這樣一說,楚恆提到嗓子眼的心髒才忽地落了下去,他緩緩唿出一口氣,這才發現在這寒意還未退卻的春季,他背上竟是驚出了一層冷汗來,而今被風一吹,硬生生涼到了心裏,但他卻感覺不到,快步進了偏殿。


    進到偏殿,他徑直走到一排木書架前,而後伸手在書架第二排第三格的位置一按,之後整個書架就緩緩往旁邊移開了去,楚恆沒等整個門都打開就鑽進了如黑洞一般的甬道裏。


    當年甄玉卿選擇這個偏殿作為辦公用地,是因為在偏殿後麵還發現了一個隱蔽的暗門,而這暗門之後內藏乾坤,竟然還有一個兩室設計的居所在下麵。


    這些年楚恆給了甄玉卿不少珍惜玩意兒,這些東西她有些帶迴了相府,有些就直接放在了這暗室裏,不過現如今,這暗室被楚恆重新利用了起來。


    濃重的藥味從暗室裏飄蕩出來,頃刻間盈滿了整個偏殿,朱公公見楚恆毫不猶豫的走下暗室,也沒多耽擱,緊忙跟了上去。隻是越往裏麵走,他的心情就越是複雜。


    那日祭天朱公公沒隨駕,但卻得到了一個驚悚的消息,皇帝遇刺,丞相救駕身亡,然而沒等他消化完這個消息,就被調到了偏殿,隻是當他看清楚需要自己照顧的人時,整個人都懵了。


    ……女人?丞相……?


    丞相身受重傷。


    丞相是女人。


    在宮裏待了多年的朱公公接受能力還是極好的,他敏銳的聞到了這件事情裏蘊藏著的陰謀的味道,所以他什麽也沒問,什麽也不說,守著這個偏殿,照顧著那個暗室裏幾度接近死亡的……女子。


    他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竟然會有這樣的福分守在她的身旁……


    楚恆走到暗室裏,頓時驚醒了裏麵的幾個禦醫,這幾人有年紀比較大的禦醫,也還有德高望重的女醫官,幾人見楚恆下來,連忙上前與他去行禮,楚恆看也沒看他們一眼,揮手就叫他們退了出去。


    幾人誠惶誠恐,匆匆退到了室外。這些日子,他們被抓來關在這裏,照顧一個與丞相模樣一般無二的女子,並不知道外界都發生了什麽,也就不知道,今日是‘丞相’下葬的日子。


    “你真是……叫我擔心的好辛苦啊。”這時的楚恆一掃平日裏的冷漠沉穩,像是忽然又變成了那個滿心滿眼裏都是甄玉卿的小孩子,會為她的誇讚而高興的手舞足蹈,也會為她的批評而垂頭喪氣,會希望她的目光能夠永遠注視在自己的身上,會希望她隻是自己一人的,會……


    他攤開甄玉卿的手掌,將之珍惜無比的放在自己的臉頰上,就像小時候被她撫摸著的那樣,似乎也隻有在感受到她帶著薄繭的手指傳出些微涼涼的溫度,才能讓自己不安的心得到一丁點的救贖。


    甄玉卿本就潔白的麵頰因著受傷,又躺了一月,如今就連一丁點紅暈也見不著了,再襯著一頭散落在枕頭上的烏發,幾乎可以稱得上麵白如紙,若不是還有微弱的唿吸昭示著她生命的繼續,大概也不會有人認為她還活著了。


    一月的生死折磨,如今她幾乎形銷骨立,隻除了眉眼間還留著些許原本的模樣,其他基本都脫了形。楚恆看著她那熟悉的眉眼,心裏一陣陣的生疼,與此同時還有說不出的懊悔和恨意從雙眸裏一閃而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丞相不幹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薛少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薛少言並收藏丞相不幹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