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她的身後,先前在亭頂上積聚的雨水還在有一滴沒一滴的往下落著,並且越來越快。原來,天又開始下起雨來。傾盆的大雨在湖麵打出一圈圈的波紋,湖心亭邊的睡蓮在水中隨波浮動著,綠色的蓮葉在雨點的打擊下,不平衡的搖動著。他不知道為什麽想起那年在客棧中的夢來。那時候,他嘲笑隨便就闖入他房間的夏雲煙永遠不可能成為他夢裏麵那個溫柔而美麗的女人。而今天,這個夏雲煙已經是個美麗的女人,他卻開始懷念起那個鹵莽而可愛的夏雲煙。可笑的是連這也是他的一相情願。五年裏,他擔心天真的她在充滿欲念的世間被人騙,在戰亂的年代照顧不好自己,在殘酷而無情的現世挨餓受凍,卻沒想到,她說不定早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長大。那個孩子氣的夏雲煙已經永遠不在,眼前的這個女人,雖有著同樣稚嫩的麵容,卻透露著女人的美麗。

    他覺得自己終於懂得了五年前夏雲煙說的那句話的意思。她說上官伶就是最後一個她,所以,那個喜歡跟在上官伶身後打轉,喜歡耍懶,喜歡逃家的夏雲煙早就死了,在上官伶倒下的那一刻,她早隨著上官伶走了。

    既然如此,他,還能說什麽呢?

    質問她為什麽明知道他在找她,卻一聲不響?

    那都隻是他的一相情願,她也沒有逼迫他,不是嗎?

    還是,問問她後來怎麽樣了?

    顯而易見,她過得很好。那麽知道以前發生過什麽,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想你肯見我,總不至於隻是想讓我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是不是還活著吧?”

    玲兒轉頭看君少昊,發現他臉上掛著一個釋然的微笑。那麽他真的放下了嗎?她不知道。但即使不放,又能怎麽樣呢?即使她從始至終隻見過夏雲煙一麵,她也確定,五年前的夏雲煙早就已經“死”了。這個女人有著宮裏人的虛偽,有著無情而世俗的眼光,微笑裏透著輕蔑和強勢。

    上官玲兒的目光突然與對方相遇,不知覺的,她急忙避了過去,沒看到夏雲煙嘴角擴大的笑意,但聽到一絲輕笑從她嘴角溢出,聽到她說,“小王爺,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麽聰明。”

    “你知道,靖安王府六年前就已經沒有了。”

    夏雲煙沒有反駁,隻是露出一個笑,然後道,“君公子,那麽雲煙這麽喚你也可以嗎?”

    “你是個爽性的人,雲煙在這裏也就不與你打啞語了。這次請公子到府裏,的確是有事相求。”

    玲兒看著君少昊,後者笑道,“以夏小姐現在的條件,君某恐怕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吧?”

    夏雲煙低低笑道,“君公子,如此謙虛,可真不像你的作風啊。”

    “夏小姐是想說在下變了很多嗎?”

    “話說迴來,五年的時間的確夠長,長到足以令一個人從裏到外都發生改變。以在下現在的變化,恐怕還比不上夏小姐吧。”

    話到出口,君少昊才驚覺自己話裏竟帶著絲絲奇怪的味道。幸好夏雲煙也不介意,開口道,“那麽君公子是覺得雲煙現在變好了呢還是變壞了呢?”

    君少昊搖搖頭,平靜的道,“我的答案重要嗎?”

    夏雲煙輕抿唇,“這本就不是一個重要的問題,又何來答案重要與不重要的說法呢。”

    君少昊對她不動聲色推開問題的做法一笑了之,不管好壞,至少現在的她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去應付別人,看來,這幾年她不僅變了很多,還是學到了許多東西。

    “不知道夏小姐這次需要君某為你做些什麽,不如先說出來聽聽,也看看君某是否真有那個能力。否則,辜負了夏小姐的盛意,君某實在擔當不起。”

    “若是以公子的能力都不能勝任此事,隻怕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人做得到了。”夏雲煙站起身,喚了一聲,“子齊。”

    “是,小姐。”

    少年微微斜過身子,夏雲煙湊到他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麽,他便點點頭,退了出去。當他經過玲兒身邊時,玲兒突然看清楚了他脖子上所掛的紫色蝶形玉佩,心裏甚是覺得眼熟,正想再仔細看一眼,少年就已經走遠了。她迴過頭,看到夏雲煙正仔細打量著她,大半個身子放在她身上的白虎也一動不動的盯著她。那隻白虎就像通人性一樣,從夏雲煙身邊下來,圍著她身邊打轉,大口喘出的熱氣噴在玲兒身上,讓她有些膽怯。突然,這白虎坐在她麵前,她看到它張開嘴,低沉的聲音從它嘴裏傳出來,“上官玲兒,上官伶的妹妹。”

    這隻白虎會說話?

    玲兒被這樣的發現嚇了一跳,又聽到那白虎說,“我在你身上嗅了到跟你哥哥同樣的味道。”

    “你……你……會說話?”玲兒不敢相信的瞪著這隻巨大的白虎,連話也說不清楚。那隻白虎似乎早習慣了這樣的反應,輕笑道,“沒錯,我是會說話。不過,隻在我心情好的時候。”

    “琨,不得無禮。”夏雲煙輕聲訓斥道,這白虎無奈的看了上官玲兒一眼,這才委屈的迴到夏雲煙身邊。

    “琨?就是傳說中北塘家的那隻聖獸,那隻由大將軍北塘逍從阿尼亞大陸帶迴來的遠古時代的物種。”玲兒不敢相信的看著那隻懶洋洋的白虎。後者懶洋洋的道,“小姑娘,我的名字可不是別人隨便就可以叫喚的。”盯了一眼夏雲煙,它繼續用著輕蔑的語氣道,“我出生的時候,你還不知道是什麽地方的一屢精魂,便是你爺爺的爺爺也要敬畏我三分,從不敢喚我的名字,能喚我名字的人隻有北塘家的主人,這是我與逍兄定下的契約!”

    玲兒從沒被人這般輕視過,聽到白虎這麽說,也無禮的道,“是麽?你不過是夏姑娘養的一隻老虎,有什麽好驕傲的!”

    那白虎聽到上官玲兒這麽說,突然一聲暴吼,從嘴裏吐出一團劇烈的火焰,直直向玲兒撲去。上官玲兒一個反應不及,被它撲倒在地。

    “放開我!”玲兒叫著,可任她怎麽掙紮,那隻白虎就是穩穩的將她鎖在地上,她隻得憤怒的道,“聽見沒有,你這隻愚蠢的老虎!”

    那白虎又一聲嘶吼,身上隱隱有火焰冒出,“臭丫頭,把你的話給我收迴去!”

    玲兒天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雖然看著麵前那張血盆大口,心裏有些害怕,卻因為惱羞成怒,反開口道,“我偏不收迴,怎麽樣!”她話音剛落,白虎就長開嘴要朝她的脖子咬下去,說是遲那是快,她身上突然一輕,白虎被一道力量給掀到一邊,她整個人隨即被拖了出去,進到了君少昊的懷裏,君少昊冷淡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前輩,玲兒無心冒犯,還請念在她年幼無知,放過她這一迴。”

    很多年前,大將軍北塘逍在一次帶軍應戰的時候,誤入遠古之地阿尼亞大陸,在那裏,他撿到了一隻失去母琨的幼琨。關於這種怪獸的記錄最初隻在北武國的宮廷藏書閣裏找得到,人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琨的真實麵目。它也是從遠古時代便保存下來的物種之一,雖然有著一般老虎的外形,卻渾身毛色雪白,不含一點雜質,並且能夠說話和自由的發出火焰。此外,所有的琨都有一個特點,這個特點在人們所了解的關於它的記錄中並沒有被記載,而這些,也是從北塘逍的口中傳給北塘後代,再由夏雲煙的母親告訴他的母妃,他再從母妃那裏得知的。那就是琨是一種無比驕傲的動物,在沒有經過它的允許前便喚它的名字,會被認為是對它的一種侮辱,這跟賣膚對祀人來說是一種侮辱有著同樣的道理。而當初北塘逍無意中救了這隻琨,不願意欠人情的琨從此便與他結下契約,從此聽命於北塘家的主人。所以,能夠喚它名字的人,隻有夏雲煙。

    對君少昊的話沒有絲毫反應,相反的,現在連君少昊似乎也進了琨的攻擊目標之中。君少昊看了一眼夏雲煙,後者似乎根本沒看到眼前的情景,坐在亭子邊上,玩弄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來的一朵睡蓮,根本無心插手。君少昊看到琨轉頭看了夏雲煙一眼,渾身的火焰刹那冒了出來,三尺之外,就讓他感受到了那灼熱。

    君少昊護了玲兒在身後,往後退了兩步,一股熱氣就迎麵撲來,隨即抱了玲兒一個飛身,他人就到了橋中間。正要開口,聽到身後傳來拔劍之聲,心裏暗叫不好,還沒來得及阻止,玲兒就飛身向那隻琨殺去。人虎交戰不久,那橋就壞了多處。君少昊本隻想護著玲兒不受傷就好,隻不過琨畢竟不是凡物,一時護兩個人實在讓他有些吃力。

    夏雲煙站起身,走到亭邊,伸手摸到缺了一角的橋欄,不在意的道,“看樣子又該叫人來修了。”

    君少昊無奈之下隻得拔了劍,帶著玲兒連連後退,口中大聲道,“夏雲煙,她可是上官伶的妹妹。你若是想看著他唯一的妹妹被你的聖獸所殺,就一直站在那裏好了。自然,你也別想我再幫你什麽忙!”

    此話一出,夏雲煙雖沒有說話,但的確成功阻止了琨的攻擊。它轉頭看著亭子邊的夏雲煙,看到她向它招手,示意它過去。

    “怎麽樣,看出來了沒?”琨開口道,見夏雲煙對她露出一個笑容,它滿意的在她麵前搖了搖尾巴,夏雲煙道,“琨,下這麽大的雨,辛苦你了。”

    琨搖搖頭,緩步走進亭子裏,渾身一顫,水點四濺,渾身的毛頓時幹了不少。夏雲煙對著還站在雨中的狼狽的玲兒和君少昊笑道,“不好意思,剛才琨失禮了。外麵雨大,你們快進來,別老在那裏站著。”

    玲兒一拉君少昊的衣角,站在原地不動。經過剛才那一個小波瀾,她現在對夏雲煙唯一的好感也消失怠盡。她實在想不通,這個無情又無聊的女人怎麽可能是哥哥精心嗬護的人。如果這才是她的真正麵目,那麽哥哥真是瞎了眼了!

    君少昊安慰的拍拍她的頭,隨即向亭子裏走,玲兒無奈,隻得跟在他身後。

    “子齊,現在先帶君公子和上官姑娘去換身衣服。”

    君少昊轉過頭,隻見那叫子齊的少年手裏拿著一把丹青油紙傘,撐著傘上了橋。在他的是身後,一左一右跟著男男女女兩個垂髫童子,兩個托盤穩穩的托在前麵兩個人手中,托盤上的東西用紅色的布遮蓋著,一大一小,後麵的人則撐傘,手裏同時還帶著四把青色油紙傘。看也沒看一眼不過半刻便麵目全非的石橋,少年將傘送到夏雲煙手中,夏雲煙便撐了傘,迴頭對雨水都快抖幹的白虎道,“琨,我們走了。”

    白虎懶洋洋的走到君少昊身邊,突然使勁的抖了幾下,玲兒厭惡的瞪著它,看到它看君少昊的眼神,竟跟夏雲煙一樣,帶著絲絲詭異,讓她心裏莫明的感到不安。

    那白衣油紙傘就這樣緩緩走上橋麵,消失在更濃的水氣之中。與步上白色馬車的背影一樣,帶著點點冷清,隻不過多了一隻奇怪的白虎親昵的跟在她身旁。

    少年從跟隨而來的童子手中接過傘,遞到君少昊和上官玲兒的手中,“君公子,上官姑娘,四月的天氣最容易受寒,兩位還是趕緊把這一身濕衣換下吧。”

    “有勞公子帶路了。”

    君少昊和上官玲兒跟在少年身後,等下了橋頭,少年便帶著他們走上右邊的走廊,君少昊再迴頭,隻見夏雲煙的白影轉過左邊的走廊,兩個托著托盤的童子童女也緊跟在她身後消失在拐角處。

    那托盤上的布就像血一樣鮮豔,在近處,他甚至看到上麵用金線繡出來的花紋,正是他們在閣樓的院子裏看到的那種絲花。布下的東西凸起一圈外廓,看起來一細長一圓狀。

    夏雲煙就是叫這名喚子齊的少年取這東西來給他嗎?那麽,那下麵到底會放著什麽樣的東西呢?夏雲煙說有求於他,那她想要他做的到底是什麽事?還有,這少年曾提到左丞相三個字,這跟夏雲煙又有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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