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即逝,話說道光九年十二月,天交戌時。西北風刮得門燈搖搖晃晃,空中飄起一片片雪花,寒風刺骨、燈光閃爍,此時的大街上已經見不到幾個人影。

    江寧布政司恆敬公內人病入膏肓,已昏沉多日,今天下午恆家的家人請王清任出診,他頂風冒雪來到恆家。

    王清任坐下後,略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舒展了一下思緒,使心情平靜下來。診脈擬方,隻需片刻,一帖藥下去沒多久,病人便出了身汗,呻吟著喚餓。

    恆敬公大喜望外,說什麽也要留下就要迴去的王清任非要他吃了飯再走不可。盛情難卻,推辭不過,王清任隻好留下。

    很快廳堂裏就擺上一桌酒席,熱氣騰騰的烤鴨、涮羊肉、油爆魷魚卷、軟炸裏脊什麽的。恆敬公恐招待不周,找來幾個陪客的眾人。

    席間恆敬公先端起酒盅說道:“內人的病幸虧王郎中診治,不但救了內人的一條性命還展示了你高超的醫道。雖說我為官多年,平素不怎麽和郎中打交道,對郎中知之甚少。自從內人患病以後,請了十幾位太醫、郎中來給內人診治,都是療效甚微,我便十分疑惑,這些人都是怎麽學醫的?難道都是混飯吃的?今日王郎中的醫術讓我刮目相看,頓生敬意。來,王郎中,這盅酒我先敬你,你才是真正的郎中啊!”

    王清任慢慢的把酒盅端了起來,略加思索地說道:“恆大人言重了,人分三六九等,醫更不過如此。在下行醫四十餘年,深知學醫之難,群方眾藥,疑難雜症,猶如浩瀚煙渺。診治之時,如何運籌,一靠天賦,二靠悟性,三靠精誠。唐朝孫思邈的《大醫精誠論》中有這麽一句話說得好‘學者必須博極醫源,精勤不倦,不得道聽途說,而言醫道已了,深自誤哉!’我再給你們講一個笑話;有一個葉公好龍似的人,學醫讀方三年,便誇下海口說:‘天下沒有我治不了的病。’他給人治病治了三年,才知道天下沒有治病的方藥可用。張湛曰∶夫經方之難精,由來尚矣。今病有內同而外異,亦有內異而外同,故五髒六腑之盈虛,血脈榮衛之通塞,固非耳目之所察,必先診候以審之。而寸口關尺有浮沉弦緊之亂,穴流注有高下淺深之差,肌膚筋骨有濃薄剛柔之異,唯用心精微者,始可與言於茲矣。今以至精至微之事,求之於至粗至淺之思,其不殆哉!若盈而益之,虛而損之,通而徹之,塞而壅之,寒而冷之,熱而溫之,是重加其疾而望其生,吾見其死矣。故醫方卜筮,藝能之難精者也。既非神授,何以得其幽微。”

    恆敬公和眾人聽了王清任的一席話,無不一一豎起大拇指,各個敬佩不已。

    突然間王清任長歎了一聲,似乎自言自語地說道:“咳,現如今我已年過花甲,業醫四十餘年,治人無數,隻有一樁心事未了,甚是不甘啊!”

    恆敬公見王清任一臉惆悵,冒出這麽一句話,關切地問道:“王郎中,為何如此?能否說來聽聽?”

    恆敬公這麽一問,王清任才察覺到自己剛才說的話是無意之間的自言自語。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王清任本不想說出來,怕倒了眾人的胃口,在恆敬公的一再追問下,又不得不說:“業醫診病,當先明髒腑。我閱讀古人髒腑論及所繪之圖,立言處處自相矛盾。我本有更正之心,而無髒腑可見,自恨著書不明

    髒腑,豈不是癡人說夢;治病不明髒腑,何異於盲子夜行!雖竭思區畫,無如之何,數十年之久,念不少忘。偶然機會,觀看淩遲行刑,露葬屍首,——查看;時至今日,概詳五髒六腑,其形狀位置,了如指掌,但對膈膜一物,始終不詳,年事日高,當想此處,念念不忘,甚是苦惱啊!”

    恆敬公在一旁手拈胡須,微微一笑,慢慢說道:“王郎中,此事不必著急,或許我能幫你解決難題。我早些年曾帶兵鎮守哈密,所見誅戮甚多,別的見識沒有,對此物卻有幾分了解……”

    恆敬公的話還未說完,王清任站起身來,向恆敬公畢恭畢敬做了一個揖,口裏連稱:“恆敬公,在下討教,煩請你詳細講講。”

    恆敬公把他看到的人體橫隔膜,其形狀、位置說的明明白白。

    王清任聽完之後,臉頰微微顫抖著,兩眼似乎有些淚花,長長舒口氣道:“四十二年了,今日終於了了這樁心事。”

    一樁積壓在心頭四十二年的心事,竟然在這有意無意之中輕而易舉地解了。如釋重負的王清任快步地奔向那府。他想讓四額駙和他一同分擔這喜悅的心情。

    “那兄,喜事啊!喜事,天大的喜事。”王清任一頭大汗,氣喘籲籲地說。

    四額駙怪嗔地看了一眼王清任說:“什麽喜事讓你高興成這樣?都這麽大的歲數啦,還跟年輕人一樣那麽不穩當。你先坐下歇息歇息喘口氣再說。”

    “那兄,人體橫隔膜的事解決了,我知道它的形狀和位置啦。”

    四額駙似乎不信而又帶著一臉喜悅問道:“真的嗎?”

    王清任把剛才的事情跟四額駙學了一遍。

    隻見四額駙“噌”地站了起來,一時沒站穩當,又顫顫巍巍地坐下,大聲喊道:“奇哉妙哉!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勳臣啊!可喜可賀。”

    四格格聽見書房裏大喊大叫,伸進頭來一看,這老哥倆都眼含著淚花說著什麽,便衝著四額駙說:“什麽事啊!大喊大叫的,也不怕孫男弟女們笑話你們,越老越沒正性啦”

    兩人四目相對,相視一笑……。

    四額駙打著手勢說:“夫人,你是有所不知,勳臣老弟四十多年的心事今個兒了了,你說我們老哥倆能不高興嗎?人一高興能不又喊又叫的嗎?”

    四格格也抿不住嘴樂了:“我去叫廚房給你倆炒兩菜,你哥倆喝兩盅慶賀慶賀。”

    “謝嫂夫人!”王清任拱手說道。

    “快去,快去,還是夫人想得周到。”四額駙附和著說。

    心事雖了,但任重而道遠。作為一代名醫,他認為古代醫書中對人體髒腑的位置、大小和重量的描述並不確切,憑著一個醫人的責任心,有必要對古籍中的錯誤進行些力所能及的修正。“前人創建醫書,髒腑錯誤,後世業醫受禍,相沿又不知幾百年……”

    於是在千百年的權威、曆代的聖賢重壓之下,他努力挺起胸膛,按照自己親眼所見,著書立說,一筆筆細細繪來;麵對著預料中的責難,他坦然一笑:“餘不避後人罪我,刻此圖,並非獨出己見、評論古人之短長,後人知我,亦不避後人罪我,惟願……。”

    然而,他並不知道自己這一舉動蘊涵著非常重大意義,也不知道自己在解剖學上的貢獻,他隻是唯願醫林中人,一見此圖,胸中雪亮、眼底光明,不致南轅北轍、出言含混,病或少失,是吾之厚望!”

    王清任翻箱倒櫃把四十餘年來積累的醫案、醫學資料一股腦地倒騰出來,擺在書案上足有二三尺高。備好紙張筆墨,略加索提筆寫出自序:餘著《醫林改錯》一書,非治病全書,乃記髒腑之書也。其中當尚有不實不盡之處,後人倘遇機會,親見髒腑,精查增補。抑又幸矣!記髒腑後,兼記數症,不過示人以規矩,令人知外感內傷,傷人何物,有餘不足,是何形狀。至篇中文義多粗淺者,因業醫者學問有深淺也 。前後語句多複重者,恐心粗者前後不互證也。如半身不遂內有四十種氣虧之症,小兒抽風門有二十種氣虛之症,如遇雜症,必於六十種內互考參觀,庶免謬誤。望閱是書者,須詳審焉。

    玉田王清任書。

    一部開創祖國醫學解剖之先河,對祖國醫學乃至世界醫學有著深刻影響,引起醫學界軒然大波後世之爭議,四十餘年嘔心瀝血之著從此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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