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修擺動尾巴,向上遊去。出乎他意料的是,水麵上方並沒有覆蓋任何鋼化玻璃,也沒有進行任何的防護。——完全沒有從他前任宿主那裏得到任何教訓呢。還是太過自信能夠馴服他?戈修將自己的上半身探出水麵,清冽的水珠從他的發頂向下滑落,被打濕的藍紫色長發緊貼著麵頰和脖頸,發尾仍舊浸沒於水麵之下,猶如活物的觸須般隨著水波搖曳浮動著。他打量著這個地方。這是一幢隻有一個水池的巨大玻璃房,仿佛它就是專門為容納自己所建,從一些細微的痕跡能夠看出它竣工不久。戈修的目光向著水池邊移動。——然後與自己的新飼主四目相對。第49章 人魚皇帝全名瓦倫·羅維特。他在一場血腥的政變中殘忍地殺害了自己的十三個兄弟,成為了整個帝國建立以來,最為殘暴和陰晴不定的君主,他是野心勃勃的掌權者和冷酷無情的擴張者,但是在他的高壓的鐵腕統治下,帝國的國力卻發展到了有史以來的巔峰。他雖然樂於玩弄權力,但是對私人享樂從未展示過太多興趣,直到某一天——皇帝突然調遣人手,雇傭最好的設計師和建築師,為他設計了一個私人的水池。羅維特似乎培養了一份新的愛好。陽光從頭頂的天窗上灑下,將整個玻璃房照的通透明亮,猶如被籠罩在金色光線中的神龕,溫暖的燦爛光線照射進波光粼粼的水麵,令水下的景物分毫畢現。人魚緩緩地從水下遊來,頭顱和肩頸露出水麵,珍珠白的尾鰭在水麵一下緩慢優雅地擺動著,水珠凝在他纖長的睫毛上,濕漉漉的麵頰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那雙藍紫色的雙眼不閃不避地看向水池邊,猶如澄澈的蒼穹,看不到半點兇殘血腥。年輕的皇帝凝視著眼前的人魚,似乎在欣賞著什麽登峰造極的藝術品,又好似滿意的主人在讚歎端詳自己的所有物。在被注視的同時,戈修也在打量著眼前的男人。上一次見麵是在水牢漆黑的光線下,隻能看到對方模糊的輪廓,根本無從辨別長相。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五官俊美近乎邪惡。高高的眉骨淩厲而鋒銳,眼窩深邃,狹窄高挺的鼻骨給他帶來極具侵略性的危險感,沉黑的雙眼給人極強的壓迫感,神情令人以揣測。突然,羅維特蹲下身來,令二人的視線齊平。他慢條斯理地問道:“你滿意嗎?”戈修先是一愣,然後意識過來對方問的是什麽——關於這裏的場地大小和自己的顏色喜好。當然不滿意了。畢竟再怎麽好看的魚缸也是魚缸,難道你還能把我放迴海裏不成?戈修頓時興趣驟降。他冷淡地收迴視線,仿佛沒有聽懂對方的問題似的,扇形的尾鰭用力一拍,整個身體再次沉入水麵以下。羅維特抬手擋在眼前,但是淋漓四濺的水花仍舊無可避免地濺到了他的臉上,守在門口的侍從嚇到倒抽一口冷氣,仿佛被某種未知的恐懼震懾住了似的,渾身緊繃地站在原地。出乎意料的是,皇帝並沒有發怒。他從口袋中掏出手帕,不緊不慢地蹭過自己臉頰上的水珠,然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人魚因池水折射而顯得模糊晃動的身形——那條藍紫色的人魚在岩石背後靜靜地蜷曲起魚尾,然後昏昏沉沉的閉上了眼睛,儼然一幅對身周發生的一切都興致缺缺的模樣。皮靴靴底敲擊地麵的聲音穿透水麵傳來,男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很快,耳邊隻能聽到水流無間斷更換的咕嚕嚕聲。戈修將額頭抵在堅硬冰冷的岩石上,思緒再一次沉沉地墜落。自從進入這個世界以來,他的狀態就在兩種極端中切換——要麽是暴戾急躁,衝動易怒,要麽是無精打采,混混沌沌。這並不像是之前幾個世界最後階段時身體崩潰損壞導致的精力不濟,而是其他的什麽……仿佛是腦海深處隱藏著某種漆黑而龐大的存在,邊緣輪廓模糊而不清晰,但卻無時無刻地在戈修的耳邊低語著,向外釋放著難以忽視的負麵能量。水波,牆壁,咕嚕咕嚕的換水聲……光線,玻璃……所有的一切都令他莫名煩躁,恨不得把一切都破壞殆盡,這種不理智的衝動支配著他,無聲地催促著他去做些什麽——似乎是身體當中殘留的麻醉劑發揮了效用,令戈修漸漸地陷入了沉睡。破碎的畫麵仿佛被剪碎的膠卷,淩亂地散落在夢境當中,但卻怎麽也拚不起來,隻有發自靈魂深處的抗拒感清晰銳利,猶如刀鋒割開皮膚一般觸感鮮明。等戈修再睜開雙眼時,先前將水溫照射的暖洋洋的燦爛陽光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濃豔的晚霞和漸襲的陰霾。身邊有小魚在遊動。小魚通體銀白,身上的鱗片閃爍著細細的光芒,無知無覺地貼近。戈修探出手,他的手指纖細,指縫間的連接處長著類似於蹼的薄膜。他用指尖在那條遊近的小魚身邊繞了繞,帶起來的水流瞬間將它們攪的暈頭轉向,暈暈乎乎就往戈修的掌心裏撞。戈修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尾巴,更多的小銀魚被他的動作帶起的水流衝散,驚慌失措地向著遠離他的方向遊去。他興致缺缺地放開了那條蠢魚。小銀魚搖搖擺擺地從他的指縫間遊走,簡單的頭腦令它轉瞬間就忘記剛才的危險,繼續追逐岩石邊搖晃著的水草去了。戈修重新躺會了剛才的位置,線條流暢優雅的魚尾又一次盤了迴來,他枕在自己的尾鰭上,眯著雙眼看向空中變換的雲霞,藍紫色的眼眸在蕩漾碧波的簇擁下猶如沉入水下的星辰。他無聊地吐了串泡泡。……好想吃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