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上掛著他的腰帶和衣衫,男人心中有事,掀被下床。

    平時他都要躺好一會兒,叫走都不愛走,此時隔著屏風看見李朝寧的身影站在窗邊,嘩啦嘩啦扒著藥箱不知找著什麽東西,顧修赤腳踩在地毯上麵,片刻就繞過了屏風。

    女人剛把大藥丸揪成兩半稍小點,端著水碗才要吃,他就已經到了背後:“你吃的什麽?”

    平時她身體極好,輕易沒有病症。

    李朝寧嚇了一跳,藥丸從手裏一下掉了下去:“沒什麽。”

    她從容地探身在藥箱當中又拿出另外一個來,當著他的麵再次一掰兩半,然後就水吃了下去。

    藥味很濃,其實她和寶兒一樣,喜好甜食,皺著眉頭拿了早有的蜜餞,含在口中才覺得好些。

    顧修目光淺淺,似不經意在地上的藥丸上掃過。

    平時也不見她吃藥,每次事後,她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先清理自己,然後身上就有淡淡的藥味,就是這種味道。隱隱地,他多少猜到了一些,臉上卻無波瀾。

    李朝寧開始收拾桌子,她身上也才披著一件外衫,身形窈窕纖細。

    男人走到她身後,自背後擁著她。

    她拿紙包住藥丸,慢條斯理地放入藥箱當中:“怎麽了?不走嗎?”

    顧修的下頷就抵在她的肩頭上麵:“你這是盼著我走?”

    朝寧笑,迴眸:“沒有,再說我盼著還不盼著,你不都得走麽?”

    他當即放開她,站在她的背後:“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難不成你非得等出了事再進我郡王府大門?”

    李朝寧假裝聽不懂,也不迴頭:“能出什麽事,現在這樣不是很好麽。”

    顧修略一沉吟,又是上前。

    他在她腰傷輕擰了一把,轉身走了屏風麵前:“若你有孕,就再不能由著你。”

    她迴頭,隻見他挺直的背影,正係著腰帶。

    剛才藥丸掉了地上,滾落一邊去了,現在男人似乎沒注意這邊動靜,李朝寧腳下一掃,低頭來找,地毯上也是不太好尋,來迴找了兩遍也沒能找到。

    她怕引起他的注意,也不敢太大動作。

    顧修穿了衣衫,又來穿鞋,平時她的屋裏不讓留人,現在也就她們兩個人。

    男人轉過身來,眉眼間竟還有淡漠之色,她走上前來,幫他整理衣領:“今天走這麽早?

    ”

    本來是不想留他,不過剛才可能問他要走的時候,他似乎不高興了,這個人喜怒無常,嫉心又強,常常在意她隨口說的話,還得費心去哄著的。

    是以,她立即表現出一副略有不舍的模樣來。

    顧修伸手抬起她的下頷,立即捕捉到了她眼底的笑意:“小娘子突然擺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我還真不適應。”

    朝寧張口咬住了他的指尖,笑意漸濃:“你應該說不勝榮幸。”

    他嗯了聲,低頭,印上雙唇:“不勝榮幸。”

    出了屋裏,喜東果然已經在外麵等著他了,顧修反手關上房門,緩步走下了石階。

    喜東連忙上前:“暗線已經掌握了秦大人等人買官賣官的罪證,趙大人問是盡快動手還是再等等?”

    顧修沉吟片刻,腳步不停:“陸成風有什麽動靜?”

    喜東迴道:“這隻老狐狸還是很謹慎的,還在觀望。”

    顧修點頭:“推他一把,待他進坑再動手不遲,明天安排一下,讓趙顯過府一趟。”

    喜東連忙應下。

    兩個人越走越遠,待進了郡王府的東院,男人才伸手入懷,拿出了一顆布料包著的半顆藥丸:“還有這個,悄悄拿了去老大夫那看看是什麽藥丸,可有礙於孕事,千萬謹記著,不要讓西邊的人知道。”

    說著,他迴頭看了眼西院。

    這邊燈火昏暗,就隻有院子當中高樹上懸掛著一個紅燈籠,隨著風兒搖擺著。

    喜東做事向來謹慎,也不問緣由,先將藥丸收了起來。

    明月懸掛在高空當中,顧修走到書房,又仔細交待了一番,林寶錚突然將她的玉送了沈江沅,這實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當中。說起寶兒這小姑娘,和李朝寧行事完全不一樣。

    出了書房,他想起小姑娘就多問了一句,喜東剛好知道寶兒在哪裏,也多迴了一句。

    林寶錚此時就在東院裏,還和他的兒子在一起。

    顧修頓時皺眉,顧蓮池一直反對他娶李朝寧的事情,他心中明白,之前三番五次地,從看似簡單的逗弄到兩個人針鋒相對,細思恐極。園子裏的蓮花池中,黑蒙蒙一片,女屍在這個池子當中撈出來已經過去五年多了,往事卻還曆曆在目,阿青的死,兒子的忤逆,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麵對。

    這個時候,拖阿青下水的丫鬟早就死了,知道真相的那

    個男人,也在牢中自行了斷了,即使他有千萬種猜測,追究下去也毫無結果。然而,那人到底是否和沈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隻是猜測,顧蓮池小小的年紀,如今早已長大,麵對阿青留下來的這個孩子,他愧疚有之,疼惜有之,卻始終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寶兒這小姑娘很顯然,就是個招人疼惜的孩子。

    她甚至都不像平常的小姑娘,她的疼從來不在臉上,也不會說出來。

    她甚至可以很輕易地就把所有不好的事情化在心裏,你看見她的時候,她一直就像一塊糖,又甜又軟。

    當然了,如果你覺得她軟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她骨頭裏就帶著硬氣,也叫人刮目相看。

    比起顧蓮池,她心思就單純得多,所以一向不輕易近人的兒子,現在竟然和寶兒在一起,顧修的心底是有些焦灼的。進了顧蓮池的院子,一個小廝正在石階上麵提燈,屋裏有兩三人影,一眼就能看出林寶錚的模樣。

    顧修上前,小廝連忙敲門。

    很快,喜童過來打開了房門,男人負手走進,一眼就看見桌邊的小姑娘。

    也不知道她眉飛色舞著說了什麽,顧蓮池在旁側耳細聽,嘴角邊全是笑意,擺在他們麵前的是吃了一半的甜品。

    他的兒子,在對著寶兒笑。

    喜童嗯嗯了一聲,少年少女都抬起頭來,顧蓮池看見顧修似乎怔了下,不過很快就若無其事地別過了臉去,知道他們父子關係不好,寶兒卻是先站了起來:“大叔,剛好遇見,我在蓮池哥哥這蹭了頓飯,他待我很好的。”

    顧修點頭:“日後你們也是兄妹,他待你好才對。”

    喜童拿了水來,寶兒伸手洗了手,又漱了口:“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迴去了。”

    小二呆被關進了籠子裏,她提在手上,又是迴頭。

    顧蓮池抬眸看著她,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她對顧修告辭,又對少年揮手:“蓮池哥哥我走啦,從前過往就當從未有過,你高興點!”

    說著單手在唇邊做了一個讓他學著勾唇的動作。

    少女亭亭玉立,神情既嬌憨又可愛。

    她尖尖的小臉,直讓冰冷的肝髒肺腑都暖軟起來,應該讓她日日高興,應該讓她時時開心,應該讓她……再多吃點好吃的,長點肉,否則,當真讓人心疼。

    顧蓮池輕嗯了聲,勾唇:“好,從前過往就當從未有過。”

    他似乎找到了一個能和她和平共處的辦法,臉色緩和許多。

    林寶錚吃飽喝的,提著小二呆走了。

    顧修看著她的背影,卻是若有所思,喜東早已退去做事,喜童向來最怵他,在顧蓮池麵前,他可以嬉鬧玩笑,在他爹麵前,借來十二個膽子也不敢造次。

    招唿外麵的小廝進來收拾了桌子,喜童連忙給顧修倒茶。

    父子間從未有過溫馨時刻,本來隨著年紀的增長覺得可以更方便溝通,結果還是這般。此時少年起身,走了榻前,他坐了上去,一伸手在矮桌上拿過了九連環。顧修也轉過身來,仔細看著少年。

    他心中一動,莫名地漸起惱意:“顧蓮池,你想幹什麽?”

    顧蓮池手上的動作一緩,九連環嘩啦一聲:“我想幹什麽?你以為我想幹什麽?”

    喜童趕緊攔在少年身前,捧著茶想遮住他小主子的身影:“王爺,喝茶。”

    可惜,即使他挺胸抬頭就他這個個頭,也遮不住少年冰冷的眸色,顧修的目光透過喜童的頭頂,和少年的目光撞在一起,他皺眉,一種不詳的預感強烈地衝擊著他的眼睛。

    他當下便怒:“之前你三番兩次傷了寶兒,便是憎恨朝寧,不願她進郡王府的大門,現在突然和寶兒親厚起來,你當我不知你那點彎彎道道?”

    顧蓮池和林寶錚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心思都在心裏。

    不同的是,寶兒可以化開,他隻添戾氣。

    少年赫然起身,一把推開了麵前的喜童:“我心裏什麽彎彎道道,你真的知道?”

    二人之間多年疏離,豈是一朝能解得開的,顧修額角一跳,強忍怒意:“你什麽樣我心裏清楚得很,看看你剛才的樣子,故意對寶兒好,你在幹什麽?如果你敢故意蠱惑她,借此讓我和朝寧蒙羞破壞婚事,定饒不了你!”

    若講他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顧蓮池不敢說。

    他也曾破罐子破摔真的這樣想過,但是現在,看著父親冰冷的目光,直涼到了他的心裏去。

    四目相對,少年不避分毫:“我什麽樣父親大人真的清楚嗎?我心裏的彎彎道道父親大人真的知道嗎?父親大人你真的想知道嗎?”

    他連問了三個父親大人,又是落寞下來:“不,你對我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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