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寶錚走出府衙的大門,賈明和趙秦就在外麵等著她。

    兩個人的目光當中,都帶著些許的憐憫,可這個姑娘一早來打卯,神采奕奕地是真有精神。

    就和往常一樣,她一身公服,幹幹淨淨,英姿颯爽。

    長發都編結在一起,挽在帽子當中,露著張看起來就十分無害的臉,笑眯眯的。

    當然了,如果那些地痞們要是也這麽覺得故意鬧事的話,後果很嚴重,寶兒雖然看起來無害,但並不是真的無害。因此這樣看著她每天巡街的話,街邊的攤販們都最喜歡她了。

    看著就是一道風景。

    本來這個時候陸成風就心中有愧,特意給她放了假的,但是她早早來到府衙,麵對他的時候也一臉坦然,倒叫個一把年紀的人有些煩躁了。賈明見她走路的時候腿有點坡,很是擔憂:“扭腳了嗎?我們想告假都不會給的,既然大人讓你歇歇你就在家休息啊,幹什麽來自討苦吃呢!”

    趙秦也附和著:“就是,這兩天說什麽的都有,你個姑娘家讓人家嚼舌根都犯不上。”

    寶兒笑,不以為意:“做人坦蕩蕩,心中無愧,嚼舌根是別人的事,我管不了。”

    賈明哈哈大笑,上前來拍她的手,一時間竟是忘了這是個姑娘家。

    林寶錚啪地與他擊掌:“你們先去巡街,我去問個事情,去去就來。”

    她掉頭就走,腳步快了許多。

    走到府衙不遠處一個小宅院時候,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院子裏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缸,一個婦人正背對著她,仔細刷著其中一個小不點的,口中還念念有詞的。寶兒幾步衝到她的麵前,用那隻走起路來還有點疼的腳踢了踢她背後的石子:“阿婆!”

    被她叫阿婆的女人頓時轉身,她頭發已有花白,長得瘦瘦小小的,渾身地白。

    寶兒親親熱熱地拉住她的胳膊,還輕輕晃了晃:“阿婆在幹什麽?”

    女人笑,一眼就道破:“說吧,來找我幹什麽,想問什麽?”

    官府當中,若有死亡的男屍會有仵作來查驗,如果是女屍的話也會有作婆來查,不明屍骨等確定身份之後,仵作們之間也會互相幫忙檢驗,林寶錚嘻嘻一笑,站直溜的了:“阿婆就是厲害!一看就知道我有事想問阿婆,現在不是能確認沈江沅不是殺人者了嗎,我來看看有什麽進展,那個姐姐還好嗎?”

    結案後,阿

    婆平日都會處理這些屍體,現在並未結案,寶兒特意過來看看。

    女人繼續刷缸:“有,她生前的房事,並不是自願的,能讓一個妓子反抗而且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殺,說明是她熟悉的人,又不是她的客人,破案是大老爺的事情,你不要想太多。”

    她一邊刷著缸,一邊低下頭去不再看寶兒了。

    寶兒笑,是真心的開懷:“謝謝阿婆,我知道啦!”

    女人並未迴頭,就隻嗯了一聲。

    寶兒轉身,有些事真的就是心裏明白就好,沈江沅以為他不會殺人,就算他殺了人也能找到人給他做不在場證明,完全不用她出麵。其實並不是那樣的,阿婆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女屍姐姐的安置骨灰的小缸都準備好了,隻說明一件事,那就是這個案件本來就是個極其容易破查的,並且已經破查了。

    陸大人就是故意的。

    她嗤笑一聲,轉身出了小院子,上了街。

    街上人來人往,林寶錚很快就追上了賈明,三人如同往常一樣,開始巡街。

    她們走過的街角,一輛馬車悄悄尾隨,窗簾掀著一角,喜童趴著縫隙偷偷地笑:“我們寶兒今天是真精神,真精神啊!公子你就真的不想看看?”

    顧蓮池坐在另外一側,手裏擺弄著一個全新的九連環:“腳好了?”

    也幸虧是從小在一起的,喜童才明白他問的什麽意思,趕緊探出頭看了眼前麵不遠處的寶兒,然後迴來報告:“沒有完全好,但是我看她走路也虎虎生威的,應該沒什麽事了。”

    少年頭也不抬:“嗯。”

    喜童啪地放下了窗簾,迴來捧臉嘻嘻地笑:“嗯是什麽意思呀?咱們不會就這麽一直跟著她吧!”

    顧蓮池手中一頓,忽然舉起了九連環敲了過來,可喜童早有準備,一下後仰躲開了去。

    馬車行得很慢,少年再揚起手來,喜童連忙又是把臉捂上了。

    可顧蓮池也隻講他推了一邊坐著去,伸手掀起了窗簾。

    林寶錚已經走遠了,他看著她的背影,略有失神。

    隨後,他在腰間錦袋裏拿出小小的圓銅鏡,在顛簸當中舉在了麵前。

    鏡子當中,能看見少年的臉,又恢複了往日神采,他微微揚起下顎,很快又收起了小鏡子。喜童在另外一側探頭看了半天,無聊地放下了簾子:“不看了不看了,寶兒又去多管閑事了。”

    馬車很快走過接中,和三個衙役擦肩。

    顧蓮池的目光遠遠投望在寶兒身上,她低著頭,正和劉老太說著話。

    走過她們身後,她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注目。

    喜童在車裏喝著水,過了好半晌,見他的小主子在窗口那出神,趕緊擰緊了壺口,湊了過來:“都過去那麽遠了,看什麽呢?”

    顧蓮池微微皺眉,收迴了目光,放下了窗簾。

    喜童好奇,又挑起來看,隻見望南樓的門口,常鳳棲的身影一閃而過。

    他迴身直撓頭:“主子你看什麽呢?”

    常鳳棲怎麽和質子府的人在一起?

    顧蓮池一指頭點在自己的額頭上,輕輕地揉:“去質子府。”

    在這麽一個普通得再也不能更普通的日子裏,李家卻是難以平靜,朝寧出診迴來,沈家媒人以及沈江沅就在家裏等著她了。這小子果然跪在她的麵前,拿出了顧修送給寶兒的圓玉。

    很快,林十三夫妻也被邀請了過來,顧修因在朝中並不在家。

    林寶錚一早出去巡街了,幸好李厚夫妻也在,勸慰著,讓李朝寧心底還舒服了些。

    昨天晚上母女又爭吵了,哦不,並不是吵架,就是朝寧一個人在發脾氣,她很少在女兒麵前發火,但是這一次是真怒了。寶兒就跪在她麵前,任你怎麽說,她就隻一句,我喜歡那個人,看了他的眼睛,知道他對我說的是真的,相信他。

    早起的時候,李朝寧讓寶兒去找沈江沅,把圓玉討要迴來,她的目的很清楚,就是拒絕這門婚事。

    可惜林寶錚穿著公服,不過就是對著她笑笑,轉身跑了。

    這就是她的心意。

    她就這樣離開,也是心裏知道,也相信娘親。

    她下定決心做的事情,她喜歡的,她娘就不會真的反對。

    因此有恃無恐。

    沈家的人,以沈貴妃為首都不好相與,雖然千萬個不願意,但是李朝寧還真的是答應了下來,隨後,宮裏傳出消息,有人來接她入宮,沈貴妃要見一見她。

    沈江沅和林寶錚的八字被媒人拿去合了,李朝寧匆匆離去,林十三就留下來等待寶兒。

    隻不過他沒有等到他的寶兒,先等來出行歸來的顧蓮池。

    從質子府迴來,不等到家,小葉子就撞上了郡王府的馬車,對於沈家來提親的事情,

    顧蓮池也略有耳聞,拜喜童所賜,西院的什麽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沈江沅第一次提親,顧蓮池就知道真相,他知道沈江沅記掛的那個人是李清芷,所以對於第二次提親也毫不在意,更何況沈家和李朝寧有過芥蒂,不可能聯姻。

    結果小葉子氣喘籲籲地攔住了他的馬車,說林寶錚和沈江沅真的定了親了。馬車停在郡王府的後門處,不等喜童掀開車簾,少年兩步跳了下去。他快步走進院內,看見林十三了才迴過神來,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了。

    東院和西院,原本都是郡王府的宅院。

    少年忽然想起劃線而治的時候,他爹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笑意。

    他手裏拿著的紙包仿佛燙手一樣差點摔出去,林十三送走李朝寧,不等迴到屋裏,就聽見零碎的腳步聲,他一迴頭,少年就站在院子當中,中了邪一樣。

    他偏過頭,心底忽然閃過一絲苦澀來:“蓮池,怎麽了?”

    顧蓮池上前兩步,目光灼灼:“十三叔,沈江沅又來提親了?”

    男人詫異地看著他,輕輕點頭:“嗯。”

    顧蓮池又往前一步:“李大夫答應了?這不可能。”

    喜童拉著小葉子不敢上前,西院裏也沒有別人,此時若有別人,看著少年的臉,聽著他斬釘截鐵的自問自答,一眼就能看透他,就連林十三,也怔住了。

    少年恍惚站在麵前,就像是當年的自已,林十三心中更覺苦澀,走了他的麵前:“本來是不可能答應,尤其在才退婚這個當口,但是寶兒把你爹送她的護身圓玉給了沈家那小子,她自己喜歡,她願意,就這麽定下來了。”

    顧蓮池聞言愣住,手一翻轉,掌心的一包甜糕啪地摔了地上。

    他負手而立,對林十三輕輕頷首,到底還是轉身離去。

    男人勾唇,輕輕彎腰。

    地上的紙包包得很緊實,他伸手拿了起來,隻覺微風徐徐。

    多少年前,他也曾這樣,偷偷地喜歡一個人,但是常常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才好,後來這個人,就眼睜睜看著她去了顧修身邊。如今十幾年悄然而過,命運竟然如此可笑,李朝寧再一次去了顧修身邊,他以為這就是命。

    作為顧修的兒子,顧蓮池,這也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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