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身上的新裙子,粘了些許的泥。

    她就坐在蓮花池邊,拿著一根竹竿有一下沒一下地抽著水麵。顧蓮池這個倒黴孩子,直接將那個小匕首扔進了蓮花池裏,他不知道她有多喜歡。池中水不知深淺,她略有不甘,隻管胡亂抽著,神情落寞。

    李鳳棲拄著拐杖,也湊了她的身邊來:“小心點別掉下去,你這個頭掉進蓮花池連個動靜都聽見,知道嗎?小不點?”

    寶兒什麽都不想的時候,其實嘴也不笨:“你好像還沒有我高。”

    他語塞,故意挨近了她撞她的肩膀:“就那麽喜歡啊?也不是什麽稀奇的東西。”

    沈江沅已經迴家了,那個小匕首不到她拳頭長,不過是個玩物。

    寶兒迴眸:“我從前沒見過這樣的匕首,也不知道能不能削鐵。”

    鳳棲好笑地看著她:“就是個擺設,你以為是真的啊,這樣的小玩意都是玩物,從前我見得多了。”

    她好奇地看著他,他卻自知失言,怎麽問都什麽不說了。

    兩個孩子挨在一起,肩並著肩。

    可算是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了,他從頸子上摘下了一個物件來,這就舉到了她的麵前:“這個銀鎖給你,是小姑娘才戴的東西。”

    寶兒伸手接過來,拿在眼前仔細端詳著:“這不是你的嗎?”

    鳳棲歎了口氣,催促著她快點戴上:“我估摸著,今天到不了頭,咱們就又該分開了,你個沒心的,總也要記著我的好處,別總記著我扯你辮子的事,知道嗎?”

    寶兒奇怪地看著他:“不是給你送迴來了嗎?怎麽還要走的嗎?”

    李鳳棲點頭:“跟你說你也不明白,看信陵君今個這架勢,是要你親爹做個了斷的時候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不可能真的選你和娘,你知道吧?”

    寶兒抿唇:“為什麽?”

    她眨著眼睛,模樣有點呆。

    鳳棲仰著臉,他頂了她的包,到底是心生愧疚:“你不在燕京也不知道,信陵君是什麽人,他一旦插手的事,絕無轉圜的餘地,從前是有名的煞星,最看不慣拖拖拉拉行事的,你爹要麽叫他製住要害跟你們斷絕了關係,要麽就跟沈家斷絕關係,就看他今天來不來了,來了,要是隻來接我,那以後你爹就不能再和你們來往了……”

    寶兒抿唇:“他不是我爹。”

    李鳳棲白了她一眼:“他跟你娘生

    的你,怎麽不是你爹?”

    寶兒當然不懂這些,隻別過了頭去:“他都不想要我,反正不是我爹。”

    鳳棲歎了口氣,搶過她手裏的銀鎖,傾身給她戴了脖子上:“你戴了這個,以後就是我親妹……親姐姐了。有時候我真想把你腦袋裏麵成天想的那些亂七八糟東西扔掉,然後把我自己的放進去,現在是你爹要不要你的問題嗎?人沈家什麽樣你知道嗎?你爹能因為你和娘就和沈家斷絕來往嗎?”

    寶兒握緊了銀鎖:“沈家?哪個沈家?”

    他冷笑一聲,隻白了她一眼:“能有哪個沈家,就今天給你金蛋金匕首的這個沈家,沈江沅他家是那個常夫人她本家,現在沈貴妃正是得勢,真動真格的了,他怎麽能離得開人家。”

    寶兒怔了怔說了句原來是他家,轉過去不言語了。

    本來家世就沒得比,鳳棲以為她傷了心了,正是懊悔不該全說出來,小姑娘卻是站了起來:“既然這樣,那我把金匕首撈出來還給他。”

    他:“……”

    兩個人肩並肩坐在一起,在外人眼裏,倒也是像是姐弟一樣。

    書香院裏,牆邊也多了一行架子,這處正有樹蔭,李朝寧讓顧蓮池靠在牆上,雙手扶著架子,嚐試著借力站立,這孩子今日卻是使了全力了的,疼得出了一身汗,也鍛煉著站了半個多時辰才脫力摔倒。

    喜童忙上前給他抱迴輪椅上,拿著帕子給他擦汗。朝寧也給他脫鞋,好生按了一頓腿,顧蓮池平複著胸口的悶氣,一抬眸,就看見了遠處的那兩小隻,不由冷笑出聲。真是有娘的孩子像塊寶,連名字都叫寶,起初還想讓她留在郡王府,當個玩具,可沒想到他爹也上了心,看著她身上的新衣服,恨不能這就親手撕碎了去,連人都扔進蓮花池去。

    他喝了點水,在旁休息。

    李朝寧給他特製了一個拐杖,已經成了圖,正拿著給林十三看。

    寶兒甩下鳳棲就蹬蹬蹬跑了過來:“十三叔,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小姑娘到了麵前,林十三給她放下了褲腿:“什麽忙,隻要十三叔能辦到的,當然可以了。”

    寶兒看了眼顧蓮池,別開了臉去:“有一個東西掉蓮花池裏了,能不能幫我想點辦法拿出來?”

    她比劃著大小,說是一個金匕首。

    林十三和朝寧過來的時候就聽喜童添油加醋的講了這件事,少年也有些告狀的意思,隻他

    和朝寧是了解寶兒的性格的,無緣無故絕不會動怒。隻問了他,她為什麽要推顧蓮池來著,顧蓮池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喜童支支吾吾地才說了,小主子把人沈江沅送給寶兒的一個金匕首搶了不說,還扔進了蓮花池。

    他牽起了寶兒的手來:“現在蓮花池裏都是淤泥,想要把東西撈起來不太容易。不過好在最近清過池子,水也不深,泥也不多,十三叔可以幫你找找看。”

    說著隻讓朝寧看顧著蓮池,帶著寶兒往那邊去了。

    喜童拿著手帕給顧蓮池擦臉,小聲在他耳邊嘀咕著:“主子您瞧好吧,那東西能找到就怪了,蓮花池裏別的不能有,說不定有女鬼哈哈……哈額怎麽了?”

    他先是得意的笑,後麵卻被顧蓮池冰冷的目光盯了迴去,一想到自己小主子對蓮花池的抗拒,忙自打了一小嘴巴。顧蓮池奪過他手裏的手帕,徑自擦著手,目光卻看向了蓮花池。

    從前他就厭惡這個池子。

    從一開始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從這池子來的就厭惡。

    後來嬤嬤說走了嘴,才知道娘親當年生他,也是因為掉了這個池子裏受了驚嚇才早產崩血過世的,便更加的厭惡。當年他娘掉落池中,據說是沈曼姑姑拚命才救起來的,池中淤泥也深,兩個人都差點沒命了。

    他再三追問,嬤嬤才告訴他,說是娘親身邊的丫鬟因為偷了銀錢記恨她,才推她下去的。也趕上沈曼來府中做客,撞見了才救了娘親一命,後來那丫鬟趁亂跑出了,躲起來竟也沒找見過人。

    顧蓮池用帕子遮住了臉,仰著頭感受著絲絲的微風,雙腿沉重而疼痛,這種疼痛卻讓他覺得自己活過來了。聽著遠處寶兒的驚唿聲,他又遮住了雙耳,嗤笑出聲。

    一個小小的金匕首,不過是個玩物,她竟然那樣看重,還想撈出來,得有多沒見過世麵。

    李朝寧也聽見動靜了,迴頭張望。

    李鳳棲一瘸一拐走了來:“娘,寶兒要和十三叔下水呢!多胡來!”

    朝寧笑笑,不以為意:“沒事,她們倆在一起胡鬧過的事情多著呢!”

    鳳棲抿唇,這便不言語了,掉頭又往迴走。

    片刻之後,林十三果然叫人搬了木筏子來,從前他就曾教過寶兒鳧水,兩個人在一起總是歡樂不夠。

    木筏放了蓮花池中,寶兒坐在上麵竟然剛剛好,池中蓮葉一片片的,十三換了緊身衣褲直接下水,李鳳棲急忙到了池邊,

    看著他們兩個一個在上麵撥開荷葉,用竹竿掛鉤勾著水底山石給指著路,一個在下麵慢慢摸索,真是無語:“這麽大的池子,下麵還全是泥,能找得到嗎?”

    寶兒自信滿滿:“他扔的時候我都看了,應該就在這片下麵。”

    十三出水換氣:“嗯,我們寶兒是有福之人,當然能找得到。”

    那麽小的東西掉進淤泥裏,要是能找出來,得多幸運?

    李鳳棲不以為然,坐了池邊看著寶兒:“你坐穩點,別摔下來。”

    寶兒笑:“沒事,我會鳧水的!”

    這心大的孩子,真讓他著惱:“池中都是噴泉水,涼著呢,會鳧水有什麽用,腿一抽筋就能要你命!”

    寶兒自來膽子大,不但不聽他的話,卻還突然站了起來,隻嚇得他心都要跳出來了,趕緊叫她坐下。這個時候林十三已經再次入水了,寶兒拉扯著竹竿,皺起了小眉頭來:“不知道掛住了什麽東西,有點重。”

    竹竿的那頭是十三給她做的掛鉤,她力氣也大,掛住了東西就狠命拉扯起來,鳳棲在旁嘖嘖出聲:“傻寶兒,呆寶兒,你說你長大了要一直這麽一根筋,可怎麽辦呢?”

    話音剛落,林十三已然從蓮花池中露出了光頭來,他哈哈大笑,手裏果然舉著一個金匕首:“哈哈寶兒!十三叔給你找著了!”

    寶兒卻沒得空迴頭,她用力拉扯著竹竿,一個沉重的東西眼看著就破水而出。

    她聽見林十三的聲音,心中歡喜,迴頭去看,露出水麵的那東西,卻讓李鳳棲驚叫了起來:“寶兒快放手!別迴頭!放手!”

    李鳳棲不叫還好點,她看見十三手裏的金匕首,聽他驚唿出於本能就迴過頭來。

    水麵上露出了一個半個身子的屍首來,一張泡得看不出模樣的人臉赫然對著她,寶兒嚇得一鬆手,自己被自己的力道推後了兩步。

    她一腳踩空,頓時後仰摔下了木筏!

    “寶兒!”

    “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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