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裏到處都是靜怡,各個小院都似乎沒有人住。

    到處可見的山石奇景,在她的眼裏,看不出有什麽美來。這分明不像是個家,更或許說,家不應該是這個模樣的。李朝寧從前聽人說起信陵君的時候,人隻說他容貌俊美,不近女色,今日可見她開了眼界。

    大屋裏也是冷冰冰的氣息,男人哪裏是不近女色,簡直是厭惡女人了。

    身邊伺候著他的人,也全是小廝,老管事看起來能有五十多歲了,還圍著他問寒問暖,可能是因為奶娘才剛過世的緣故,生怕顧修傷心心燥,聲音都低得快聽不見了。

    整個郡王府裏,也隻是剛才在奶娘的院子裏見過那麽兩個丫鬟,其餘的全是小廝。朝寧跟著他走過來的路上也發現了,一旦她想走得快些,他在前麵馬上就拉開了距離,隨他走進書房,忽然覺得將軍府還是郡王府也都不過如此了。

    奶娘的後事都遵從她人家的意見,一進了書房,顧修就好像把朝寧給忘了一樣。不停的有人進來,府內所有的事情,老管事都迴報了一遍,當然提的最多的還是其子顧蓮池。

    朝寧默默站在一邊,等著他把她想起來,她之所以下定決心隨十三來郡王府,是想給自己和寶兒另尋一條出路,如果能留在郡王府,日後則能立足在燕京之地,不懼常家,如果留不下,那就隻能另想辦法。書房裏開著窗,窗下書桌十分整潔,上麵幾乎什麽東西都沒有。偌大的書房裏麵一排排的書架上全是書和畫,她不經意地一瞥,還看見了不少醫書,可能是出於本能,她見他沒有注意到自己,悄悄移動著步子,這就走了那一架的前麵。

    旁邊放著一卷卷的卷軸,她仰著臉,看見最高處放著《本草藥經》《黃帝內經》《本草內經》《傷寒雜病論》《神農本草經》等書,有的她都未曾見過,可惜都在高處,伸手也拿不到。

    李朝寧暗自一一記下,正覺遺憾,不知什麽時候,男人已到了身邊。

    他聲音冰冷,靠在了書架上麵,與她隔著一副卷軸的距離:“你在幹什麽?”

    驚得她連忙低頭:“對不起,我隻是想看看,這些醫書並不常見。”

    很明顯,信陵君並不想再和她繼續這個話題了,他麵無表情地迴到桌前坐下,小廝流離連忙奉上新茶。此時的顧修仍舊是之前穿著的玄衣,暗色襯得他容顏更盛,不管是衣飾上精美的繡紋,還是頭頂的白玉美冠,亦或是腰間的青紋錦帶,都昭顯著他天生的貴氣,他坐姿端正,舉手投

    足之間都帶著些許的冷漠。

    朝寧走了迴來。

    顧修推了推茶:“夫人請坐。”

    她很明顯地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這聲夫人是在叫她,也就坐下了。

    顧修目光淺淺:“你真的是大夫?”

    朝寧搖頭:“女子如何行醫?不過是在小地方打著我爹的旗號看些小病,稱不得大夫。”

    他目光淺淺,明明也才二十七八歲,一言一語間竟無半分年輕人的輕佻:“你倒是實誠。可我雖孤略寡聞也聽說過,趙國河東有一個名叫義的女子從小對醫學感興趣,十幾歲時就能上山采草藥給鄉親們敷治外傷,她長大後醫治好了很多病人,後來被武帝召至宮中封為女侍醫專為皇太後治病。就是楚國也出了位鮑仙姑,女子雖然成醫難,既然十三舉薦了你,那必然也有過人之處了。”

    李朝寧不敢托大:“也無過人之處,看病也求眼緣。”

    她看模樣也就二十二三歲,眉眼間都是淡然,比起瘋丫頭沈曼來說,恐怕要恬靜得多。

    這樣溫婉的女子,在燕京城裏一抓一大把。如今常遠山有妻有妾,有兒有女,實在不覺得她會變成攪亂沈家的一杆槍,家世或者樣貌,都不足以令人擔憂,顧修兩指敲在了桌上,頓時失去了興趣:“我兒蓮池的腿你能醫得好?”

    朝寧當然不能一口應下:“看都未看,恕小女子不敢應承。”

    他本來也是有意刁難,當即起身:“是了,多少個大夫都不能,想必也沒什麽指望了,家中還有喪事,恕不奉陪,一會兒讓管事帶你去領了銀子,帶著孩子出府吧。”

    奶娘的死,也令他心交力瘁。

    外麵日光還暖,男人卻隻覺得陣陣涼意。

    他對於女人沒有什麽想法,這麽多年過去了,女人的臉,孩童的臉,不相幹人的臉,多半看過就忘。李朝寧在他的眼中,並無特別之處,對著老管事擺了擺手,自然有人來送她出去。

    朝寧並不在意,來的時候就覺得郡王府不是等閑之地,一來還趕上了喪事,想也該立即離開這裏,她隨著管事到了側門口的耳房,等待林十三出來尋她,果然,等了一會兒,男人牽著寶兒的手就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小寶兒的發辮上,還多了兩朵菜花。

    林十三放手,讓她先去門口等著,寶兒快步走了出去,乖乖等著娘親。

    男人此時戴著方巾,下頷處還有新出的胡

    茬,李朝寧對他欠了欠身:“林大哥,節哀。”

    十三點頭:“我沒事,你這是怎麽了?他不留你?”

    朝寧輕輕點頭:“沒事,這些年都這麽過來了,不依靠誰也能好好活著的。”

    林十三當然知道她們一家是怎麽過來的:“現在常遠山在到處找你,我覺得最好暫時先躲過他,不然受傷的隻能是你和寶兒。”

    女人揚起臉來,隻覺可笑:“我為什麽要躲起來,我做了什麽傷天害理天理難容的事情嗎?其實沒有必要。”

    十三到她身邊,又站近了些定定看著她:“寶兒還小呢,別叫她知道哪些。”

    她隨口應下,轉身離去。

    就看著她們離開郡王府之後,林十三才是迴頭看了眼,這偌大的郡王府滲著透骨的冷意,可以想象顧修見到朝寧之後,根本沒放在心上,以為她對沈曼毫無威脅才放心讓她走的。

    他嗤笑一聲,隻暗自地笑:這一次恐怕信陵君可是看走眼了呢!

    晌午早過,街上人來人往,李朝寧拉著寶兒的手走得很慢,偶爾也有賣貨郎來迴吆喝著,扛著的架子上麵掛滿的各種顏色的小玩意。寶兒的目光不由被那些小東西吸引過去,一邊走一邊張望。

    朝寧知道她愛吃糖,走了一個賣纏糖的麵前,終於停下了腳步。

    她握緊了寶兒的手,低頭對著她笑:“寶兒想吃糖嗎?”

    寶兒點頭:“娘給我買嗎?”

    李朝寧蹲下身子來,扶著她的小肩膀:“娘知道寶兒最愛吃糖,如果有個人給你買很多很多吃也吃不完的糖,你會喜歡他嗎?”

    寶兒繼續點頭:“喜歡。”

    女人笑:“那如果這個人給你那麽多糖,又給你買很多好看的裙子,疼你愛你對你非常好,就離開娘跟著他去,你願意嗎?”

    寶兒眨著眼睛,慢慢消化著母親對她講的話。

    朝寧知道她的小腦袋瓜想要轉過這個彎來需要時間,摸了摸她的小臉:“而且這個人,他是你爹的話,你願不願意和他一起走?”

    寶兒抿唇:“那娘呢?”

    李朝寧站起身來,給了攤販銅錢,買了一根糖遞到了寶兒的麵前。

    寶兒沒有接,隻是仰著臉看著她,察覺到一點不對勁來:“我不要糖,也不要爹爹了,我要娘。”

    當然了,她這樣的反應都是在意料當中的,朝寧又笑,

    抓著女兒的小手把糖棍塞了她的手裏叫她拿著,然後又牽起她另外一隻手來繼續往前走:“寶兒,娘對你說的話你仔細聽著記住了,真正待你好的人,是不會讓你和娘分開的,可能以後會有那樣的人,不管給你多少糖,都不要真的喜歡他們,明白嗎?”

    寶兒打開糖皮,在口中吮著糖:“明白了。”

    這麽快迴答,很顯然是沒有聽懂,李朝寧牽著寶兒,腳步稍緩:“你爹爹他啊,他有了別的家人,我們就不去了。”

    寶兒仰著臉看她,似乎懂了:“嗯,我不去。”

    從來就是和母親在一起生活,對於娘親的依賴自然最多,她緊緊握住朝寧的兩指,隻覺無比的安心。

    女人微微歎著氣:“其實,娘現在走了很是不甘心,不走的話,還怕留下來他又把你搶走。”

    兩個人慢慢走向自家的那個小院子,再轉過一個巷口就到了,還未到黃昏,空中白雲懶懶,可到處能見飛起的炊煙,這個時間應當是做晚飯的時間了,寶兒也餓了,一塊糖在她口中都快化沒了。

    很快轉過了巷口,李朝寧深深唿了一口氣。

    就在她們的小院門口,停著輛馬車,旁邊站著個男人,竟沒想到常遠山來的是這樣的快。她就知道清止扯出來的謊話不禁推敲,很快會被查到。

    她頓足,遠遠地看著他,他俊秀的身姿一如既往,隻臉上多了些滄桑模樣。

    此時男人也抬眸看見她們母女了,隨即大步疾奔了過來:“朝寧!”

    仍舊是那樣熟悉的一張臉,有時候她就想,為何她能一眼認出他來,可他卻不能,或許是那些年裏,他從未真的將她放在心底。

    李朝寧握緊了女兒的手:“寶兒,還記得娘說的話嗎?”

    寶兒還含著糖,不等她說出記得這兩個字,嘎吱一聲,她們家宅院的大門突然打了開來。李鳳棲一條腿不能著地,隻是一手拄棍,一手扶門。他一跳一跳地探身跳了出來,聲音又清又亮對著她們笑:“娘,你們可迴來了,我就說有人敲門表哥還不相信。”

    男人已到朝寧麵前,聽見這男童張口叫娘,看了看寶兒看了看李朝寧,當即定住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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