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就像是所有的心事全都放下了,老太太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平時照顧著她的小丫鬟跪在地上嗚嗚地哭,信陵君顧修親自吩咐了人,按照她老人家的意願後事簡單。喜東和喜童守著後院,晌午剛過,這混亂的郡王府總算安靜了下來。

    李朝寧被顧修帶走問話了,寶兒跟著林十三來到了灶房。

    她雖然小,但是已經懂得了什麽叫做死,因為李老大夫過世的時候,她是親眼看見的。男人將人都趕了出去,給寶兒拿了個小馬紮,按了她的肩膀叫她坐在上麵,轉身就洗了手,開始準備做糕點。林十三廚藝一絕,寶兒乖乖坐下,四下打量著。

    郡王府的灶房很大,是她從未見過的大。

    寶兒抱住雙膝,看著男人的背影眨著眼睛,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林十三背對著她,一邊做著軟糕一邊輕笑:“寶兒你知道嗎?從出生開始,一個人能不能過得好就注定了的,因為閻王爺讓你投胎在娘肚子裏的時候,給你安排好照顧你的人了,那就是你娘。一個好的娘親能把孩子照顧好,也能給她最好的教誨,讓她長大以後也能過自己想要的日子。人人都是從娘的肚子裏生出來的,但是我就不是。”

    寶兒聽得稀裏糊塗:“那十三叔是爹爹生的嗎?”

    男人搖頭,繼續碎碎念著:“我娘生了我以後,我連奶都沒吃過幾口,因為她要奶信陵君麽,我從小到大,她對我說過最多的話就是,等你長大了,你要保護好修兒,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你就做他的朋友,做他的親人。結果呢這個我最好的朋友,最親的親人,他不光搶了我娘,還搶走了阿青。”

    寶兒無聊地吐著泡泡:“阿青是誰?”

    林十三也不迴答她,手下動作飛快:“這輩子我也就娘一個娘,阿青一個阿青。”

    別的沒聽懂,這句聽得分明,寶兒輕手輕腳地起身走了他的身後,耳朵裏麵也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了,張手就抱住了他的胳膊:“十三叔還有寶兒,寶兒對你好。”

    他迴過頭來看著她,小家夥的白淨臉上帶著些許緊張。

    隻目光清澈,林十三終於別過了臉去:“呆寶,我娘一旦入殮了,我就再也沒娘了,知道嗎?”

    小孩子多半是不懂得什麽叫做入殮的,寶兒隻是覺得林十三有些奇怪,也說不出他哪裏奇怪,她隻是還記得,外祖父過世了以後,這個世上就再沒有外祖父這個人了,明明他

    就躺在那裏,但是再不能開口說話,再不能叫她一聲寶兒。

    母親將他葬在山上,她說外祖父去看山了。

    寶兒有很長一段時間很難過,什麽都吃不香,所以當她知道死去的那個女人是十三叔的娘親,她以為他會茶飯不思,結果他仍有興致給她做各種的小糕點,仿佛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寶兒從小在他身邊長大,多少也沾染了他些許的習性,想不明白隨即就撇開不想了。林十三花費了些時間,做了好幾種口味的糕點,挨個都叫寶兒嚐了,然後叫她撿了一盤子,剩下的重新裝盤擺放整齊了,他低頭捋順了她的發辮,一抬眼又瞧見灶房裏還有配料的糖頭,伸手拿了紙料包了幾塊。

    他想起往事,不由歎氣。

    寶兒捧著盤子,不明所以地跟在他的身邊:“十三叔你怎麽了?”

    日頭已經偏過了中,窗前日光正烈,林十三舉手遮住刺眼的陽光:“沒事,就是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而已,好像忽然之間你就長大了一樣,這幾塊糖給你,寶兒最愛吃糖了是吧。”

    她竟從他的語氣當中,聽出些許感傷來,上前就握住了他的一根尾指:“十三叔別難過,寶兒陪著你。”寶兒接過糖,想也沒想就將紙包打開,捏了一塊舉起來,“十三叔吃糖,吃了糖就不難過了。”

    寶兒從來最愛吃甜的東西,尤其是糖,從前他都是這麽哄她的,沒想到有朝一日也被她這樣待他。

    林十三被她這小動作暖到,張口咬住,順勢牽了她的手:“好,十三叔不難過。”

    他拎起了食盒帶著她走迴了小院,母親王氏此時仍在自己的屋裏,已經換好了壽衣,停屍在地。她身前的案子上,燭火微閃,男人打開食盒,將自己才做的軟糕擺放了上去,這世上很多事情都不公平,很多事情也很公平的,母親將他生下以後,他吃米糊糊長大,現在他還沒盡過孝心,她卻已然離世了。

    屋裏隻有一個燒紙的小丫鬟,在旁燒紙抽泣著,在她的旁邊,顧蓮池坐在輪椅上麵,定定地看著火盆一動不動。

    他一身素白,身子微微前傾,神情和平時的冷厲大不一樣,隻這俊秀的臉上還帶著一種難以言表的痛色。林十三跪在母親的麵前,示意小丫鬟先出去,看了眼男孩開始燒紙。寶兒想了想,也將自己的盤子放在了案子上麵,挨著林十三就跪下了。

    就在他們的身後,輪椅上的那位看見她跪在案子麵前,當即暴怒,也不知隨手抓到了什麽朝向寶兒就砸了過來:“你

    什麽人,竟敢跪這!”

    那東西也不是十分的硬,打在她後腦勺上麵也隻軟趴趴地掉落下去。

    寶兒迴頭一把撿了起來,是一個小小的百寶囊,青灰的麻布上磨得已經起了毛,晃了晃裏麵似乎還有東西,布料上簡單的刺繡已經飛起了邊,一看就是有些年頭的舊物。

    看見她拿起來在手心裏看,顧蓮池才意識到把什麽東西扔出去了,一臉陰戾:“放下!別碰我的東西!”

    他狠狠瞪著寶兒,寶兒迴頭看著他:“你幹什麽打我?”

    男孩怒目以對:“你是什麽東西,打你又怎樣!

    林十三還燒著紙,迴頭瞧見,也是冷哼一聲:“小公子還是這般的牙尖嘴利,可你又比東西好出多少?你以為你出生高人一等,結果母親早亡,父親不聞不問,你以為你是權貴之子,可就連名字都是因為他在蓮花池邊隨口起的,你以為你生來榮華富貴,可惜什麽都不曾擁有過,你以為你比寶兒高人一等嗎?可惜你連站都站不起來,別人拿了你的東西,你可能搶的迴來?”

    他安撫似地扳過寶兒肩膀:“別怕他,也別理他。”

    說著來拿百寶囊:“給我,八百年前的東西了,我給他燒了省心。”

    寶兒手上一鬆,還是沒忍住迴頭,也不知道是怎麽弄的,顧蓮池盛怒之下竟然從輪椅上摔了下來,輪椅咣地一聲翻了,男孩趴在地上拐著胳膊抬著頭,一臉憤怒:“林十三!你敢!”

    他拖著兩條腿,雙眸通紅。

    這個男人字字句句都似尖刀紮在了他的心口上麵,幾乎是一瞬間就打倒了他。顧蓮池兩腿無力,兩臂也逐漸失力直接趴在了上麵,最疼愛他的那個嬤嬤就在他麵前不遠處躺著,可他除了捶著地麵,卻是動也不能。

    林十三舉著那灰白的百寶囊在火盆之上,隻是冷笑:“這世上誰都能這麽叫我,唯有你沒有資格,我娘屍骨未寒,她托我在郡王府裏看顧你你知道什麽意思吧,雖然你是阿青的兒子,但我可沒有她那麽多的耐心,想要什麽,你得先站起來。”

    站起來?

    這簡直是個笑話,男孩埋首在兩臂當中,抿住了唇。

    寶兒擰著身子看他,從小看著表姐拖著兩條軟腿不能走路,當然明白那種苦,她當即迴手將林十三手裏的百寶囊搶了迴來,然後飛快起身,這就到了顧蓮池的麵前。

    小姑娘彎腰攤開他的掌心,把百寶囊放了上去。

    顧蓮池驀然抬臉,寶兒已經蹬蹬蹬地跑到輪椅旁將輪椅扶正了去,他掌心的東西似乎還帶著些許火苗的餘溫,烤得他臉也發燙。當然了,沒用多久,寶兒又兩步迴到他身邊,起初他還不知道她想幹什麽,直到她伸手來抱他。

    柔軟的小手伸到他的兩腋下,驚得他來推她:“你幹什麽!”

    寶兒也沒防備,當即一屁·股坐了地上,當然了他也摔了一邊。

    她眼睛又黑又大,盯著他的眼睛忽閃忽閃眨著:“我抱你坐到那上麵去。”

    顧蓮池側身穩住了身形,翻滾過來坐起:“走開,我警告你,你滾離我遠一點。”

    寶兒拍了拍褲腿的灰,很是無語地看著他:“你不是站不起來麽,我可以幫你。”

    顧蓮池頓惱:“走開!”

    正推拒著,一個小丫鬟進來叫林十三,說是信陵君讓他過去一趟。

    十三就像是沒注意到剛才這倆小家夥的動靜一樣,隻匆匆將手頭的燒紙燒了,站起身來:“寶兒,咱們走吧。”

    寶兒點頭,這迴可不管瞪著她的顧蓮池了,起身大步上前,林十三牽住了她的手。

    小丫鬟上前來扶顧蓮池,可卻被他怒吼一聲攆了一邊去。

    寶兒隨著林十三的腳步走到門口,聽見他的動靜頓住了腳步,她迴過頭來,看見男孩抱著雙膝埋首其中,似乎還聳動著肩膀。她心裏一軟,揚起了臉來:“十三叔你等我一下,行嗎?”

    林十三意味深長地瞥了眼裏麵那孩子:“去吧。”

    寶兒快步走了迴去,她站在了顧蓮池的麵前,輕輕點了點他的肩頭。

    顧蓮池抬頭,眼底的淚光一閃而過,能看見這小姑娘大大的笑臉,隻覺得自己真的敗給她了:“你怎麽還沒走?”

    這一次寶兒可不給他機會掙紮了,直接將他抱了起來。

    他也沒動,她幾乎是將他整個人都抱在懷裏的,兩步到了輪椅麵前一把給人按在了上麵。顧蓮池抬眸看著她,張口想說什麽,一轉眸餘光當中看見門口林十三嘲諷的目光,當即又怒。可不等他開口說什麽,寶兒已經飛快地將一個紙包放在了他的腿上,她憐憫的目光在他臉上一掃而過,說了句都給你,當即跑開了去。

    她轉身的時候,肩頭的小辮子在他眼底甩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像一朵綻放的幽暗之花。

    鬼使神差的拿起了紙包,顧蓮池慢慢打了開來。

    裏麵竟然放著幾塊普通配料的糖,是他最討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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