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這之間,一定有什麽是他所疏漏的。穆清嘉能感受到,他與阿唯是兩情相悅的。不全是親人之愛,更是——如果可以稱得上的話,是道侶之情。以師弟雷厲風行的性格,他必提早宣誓主權、攻城略地,必不會延宕克製至此。然而,他們之間隔著一層麵紗,熾烈之火全部掩於朦朧的麵紗之後。不知不覺間,穆清嘉已站在自己的茅舍之外,窗前那隻陳舊的走馬燈,在晚風中輕輕搖曳。走馬燈失了燈芯,故也不會轉動,獨剩木質的輪廓和染上黃暈的剪紙畫,死氣沉沉。穆清嘉心中一動,取下走馬燈,點燃燈芯。熱氣逐漸升起,氣流推動剪紙畫奔騰向前。剪紙人你追我趕,在薄紙上投下暗影。他恍然想起,五十年前,這隻走馬燈尚還嶄新時,它也是這樣向前轉動著,在雪地上投出明亮的火光。皋塗山的初春比往年來的稍晚一些,仍是寒風唿嘯,大雪封山。自力言尊者身死後,他與師弟的關係還未來得及迴暖,仙魔最終之戰卻已踏上了來路。步承弼代表仙道,與以昊焱尊者為首的魔道約見於三危山,承諾不牽扯凡人,並將仙魔決戰定在五日後的三危山。八百魔修兵將壓駐於三危山之外,仙盟宣讀聚仙令,召集各族驍勇之士前往邊界,並向其承諾豐厚的賞賜與榮譽。穆清嘉等了一日一夜,見無人上皋塗山中“征兵”,悄悄鬆了口氣。師尊走後,皋塗山已經無法再承受任何一名弟子的離開。霍唯覽罷聚仙令,見其上所列既無皋塗山亦無霍家,卻是暴怒。“這老匹夫竟敢欺我霍家無人!”穆清嘉再次瀏覽令上內容,發現確如他所言。即便是稍有耳聞的散修都上了聚仙令,而身為劍道至尊劍尊者之徒的他們,卻無一人在列。明晃晃的羞辱。“許是步宗主體諒我們勢單力薄罷。”他卻是這樣說道。但那話並未平息霍唯的怒火,他全身燃起金焰,大開大合打出一套劍法,其勢磅礴駭然,以此泄出狂躁的火靈氣。他年幼的徒兒薛紫衣為其所驚動,屁顛屁顛地躲在穆清嘉身後,偷眼觀察著她性格大變的師傅。一炷香之後,霍唯心火稍熄,頭也不迴地向山外禦劍而去。穆清嘉乘劍追上前去,道:“去哪?”“三危山。”霍唯道。第58章 心誌霍唯是為了尊嚴而戰。尊嚴和榮譽,那都是穆清嘉所不理解的概念。或許是出身與經曆使然,霍唯身為族長之子,從出生起便錦衣玉食,為自己的血脈所驕傲,並以光宗耀祖為己任。而穆清嘉幼時日日想的,無非是祭祀的黍稷三牲能吃幾天,大白狐叼來的野豬小鹿如何燒熟,以及村長家哪日又棄了破布衫,能供他和母親蔽一蔽身體。尊嚴與榮譽,於他無非是天邊的浮雲,他抓不住,也不想抓。但若是師弟想要,他也不妨一試,試一試這東西到底有多迷人,才值得師弟赴湯蹈火。他剛表現出躍躍欲試之態,霍唯便道:“不要跟著我。”穆清嘉呆住。“不要再跟著我。”霍唯冷道,“你不適合上戰場禦劍殺敵。在動亂開始之前,迴去罷。”他自顧自說著,劍眉深鎖,麵色淩厲冰寒。穆清嘉凝視著他,在他臉上看到了高傲。“……好。”霍唯對他的情緒毫無所覺,隻深陷於自己的想法中。他又有些焦躁道:“而且雍州離戰場太近,皋塗山也不夠安全,你……”“讓我放棄皋塗山?”穆清嘉淡淡打斷他。他心中無數次寬慰自己:那些話、那樣的語氣都並非師弟本願,他隻是還未走出洗靈的影響,那不是他的錯,他應該得到原諒。但假若,那都是師弟的真心話呢?假若那是霍唯真正的想法,隻是平時被教養和溫柔所禁錮,卻在此時暴露無遺呢?或許在他心中,穆清嘉自己就是一個總黏在他身後、拖累他、慣於後退躲藏、弱小又膽怯的廢物。在這個念頭的引導下,穆清嘉深藏於冰層之下的尊嚴,以“自卑”這副醜惡脆弱的形象,浮出了水麵。“讓我放棄皋塗山?”他冷道,“我穆清嘉,還沒有怯懦到那個程度。”霍唯微微睜大雙眸,像是要辯駁什麽。但此時的穆清嘉已將一切都扔到九霄雲外,腦海中隻剩下對方被扭曲的、高高在上的姿態。——師弟,瞧不起我。“世人如何輕蔑於我,我都不曾介懷。唯有你,唯有你的否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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