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穆清嘉很溫柔道,“所以我想與你共同麵對。”幽閉無人的洞宮中,三千多個日夜裏,師弟獨自一人承受著避世的孤獨與反噬的痛苦,重複著永遠失敗的雕刻。而他卻口不能言、目不能視,也無懷抱可以溫暖那孤獨的劍修。所以現在,他不想再丟下他一個人了。“抱頭鼠竄也好,搶家劫舍也罷,多算我一份。”穆清嘉笑得燦爛,“以後師兄跟定你啦。”他語調輕鬆,神情卻如同立誓般鄭重。霍唯凝視著他的雙眸,胸口劇烈起伏,卻久久不發一言。另一邊,步琛將穆清嘉這個名字在記憶中搜索一番,驚愕道:“劍尊者的大弟子早就死在了仙魔劫中——你用了返魂木!穆仙友,你……”然而時間之流並未因此停止,姑媱城之主已發覺過於幹淨的密室,怒火衝破和善的麵皮,吼道:“留下他們,不惜一切代價!”白衣女子在侍女的攙扶下趕來,她黛眉微蹙,道:“夫君,妾身……”城主忙收了怒容,好言勸道:“夫人不必掛懷。這裏危險,趕緊下去歇息吧。”女子望向夜空中的仙修,嘴唇微動,眼白中掠過一絲黑氣。在月光難以企及的暗影中,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在城主的命令下,刀斧客蜂擁而上,箭雨從塔樓處一陣陣落下,卻在離步琛五尺處皆散作黃沙。“我說過了,走開。”步琛居高臨下地睨視著塵土中的凡人,“別逼我出手傷人。”他清澈的雙眸中落下些微血絲,看向城主時,黑沉的瞳孔中沒留下任何影子。步琛性剛直仁厚,城主卻在那一眼中發現,他的仁厚僅限於與他等同的修士。而他們這些凡人,在對方心中與動物與塵土無差,若不是仙道講求因果,約束修仙者不得傷害凡人,否則他或許早已不耐糾纏,將他們趕盡殺絕。在步琛眼中,有一道萬丈深淵,橫亙在凡人與仙修之間。任是凡人如何獻出生命賭上一切,都無法跨越那道鴻溝。城主臉色青白如鬼,唇角被牙咬破,流出鮮血。血液滴落在他持著扇柄的手上,他手指像燙著般一顫,然後“啪”地一聲打開了折扇。折扇正麵提著“先天下憂”四字,背麵則布滿繁密如蟲蟻的符文。他指尖沾著那鮮血,顫抖著摁在扇麵中央。“天絕地滅陣,開!”“夫君!”女子驚唿道。城主宮四方邊緣齊齊響起鏗鏘之聲,黑色荊棘泛著冷光拔地而起,急遽向天空繁衍。增殖的黑荊棘生出利刺,如成熟結果般脫落,向穆清嘉三人襲來。城主口噴鮮血,單膝跪倒在地,城主夫人已將他接入懷中。“沒事的。”城主嗆咳著,向女子微笑道,“他們不會逃出去,消息不會泄露。”女子潸然淚下,淚水在她敷著厚粉的麵頰上滑落,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跡。一支荊棘箭刺穿桃花樹,霍唯反手將之接入掌中。荊棘箭通體為黑色的金屬,卻如同植物般不斷自我增生,全身上下冒出尖刺,仿佛有意識般想攻擊捉住它的人。霍唯少見地露出訝然之色,然後目光轉沉,看向地麵上那個不斷咳血的“凡人”。“居然是天絕地滅陣。”步琛訝然道,“我派的天階陣法,如何被一介凡人學去使出?”穆清嘉一聽也有了些印象,立刻解開和釋鐲,道:“在陣法完成之前我們必須趕緊離開這裏,不然神仙也難救。”霍唯蕩劍揮開層層荊棘箭雨,穆清嘉緊隨其後,衝向尚未完全歸攏的天幕。忽而一卷沙綾阻住他們的去路,緊接著數十卷沙綾層層鋪散開來,流轉環繞二人於中間。“霍唯,今夜我絕不會讓你走脫!”步琛高聲道。穆清嘉擋在霍唯身後,以桃花樹繁茂的樹冠對向步琛。“穆清嘉,不要袒護一個叛徒。”步琛道,“仙盟要懲治的隻有霍唯一人,你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迫使用返魂木的。跟我迴宣山罷,師傅明了其中事理,一定會護你周全。”“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穆清嘉道,“你知道天絕地滅陣……”“嗤。”霍唯嘲諷道,“這種單純的蠢貨,是怎麽活到現在的?找死,殺了便是。”此前一番鬥法,他已對此人“勢必迴複師命”的執著深有體會。霍唯知道,哪怕是一同困在天絕地滅陣中,步琛此番也要將他留下來。怒火與殺氣化作烈焰,匯向掌中的冥蝶劍。忽有一人擋在他身前,隔開了劍拔弩張的兩人。“霍唯不是叛徒,更沒有盜走宣山的鎮派之寶。”穆清嘉向步琛朗聲道,“我以天道為證,以上句句屬實,否則我穆清嘉自甘天誅地滅,魂飛魄散!”這誓發得極重,此話一出,不光是步琛,連霍唯都流露出愕然之色。漫天荊棘箭雨潑頭撒下,穆清嘉的嗓音不同於以往的溫和,而是無比的堅決篤定,沒有一絲遲疑動搖。步琛一頓,隨後卷起身周沙石,向穆清嘉二人衝去!“走!”他高喝道,“我信你!”禦風沙者速度極快,三人身後有勁風助力,更快上一層。然而方才已經耽誤不少時間,此時荊棘鐵幕已幾近閉攏,隻留下一小塊星夜。步琛腳踏沙鶴,手中凝出驚風弓,一箭穿越無數荊棘箭的阻攔,射向夜空。石箭在微小的豁口處炸作風沙,然後再次凝結成一蓋栓塞,牢牢堵住豁口,阻止鐵幕的閉合。“已經遲了……咳哈哈哈……”城主邊咳血邊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