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摸了摸她的頭頂,聲音溫和:“誰惹你了?”

    相思沒說話,臉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後起身拉起他的手往院子裏走。

    她走得很快,牽著他走過她生活的地方,府裏的丫鬟婆子看見兩人牽手進來,都有些詫異,也不知這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很快兩人到了春暉院裏,一進裏屋,便看見魏正誼、相慶和相蘭幾人護在床前,虎視眈眈地看著魏正信和秦氏。相思方才隻是心裏憋得難受,又不敢在老太爺麵前哭,或者是在秦氏等人麵前稍有軟弱之態,所以才出門去平緩一下情緒。

    如今進門卻又領了一個人,秦氏便以為相思方才是尋幫手去了,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這也不知是哪裏尋來的野漢子,想趁著老太爺病重,來搶家產嗎?”

    魏正誼尚未開口,相慶卻已譏笑道:“你自己總那麽幹,便把別人也想得髒,這是忍冬閣的溫閣主。”

    “忍冬閣?溫閣主?你唬誰呢!”秦氏不信,又拿那雙陰狠的眼睛去瞧溫雲卿,隻覺得這人好看得緊。

    相思卻未理秦氏,徑直拉著溫雲卿到了魏老太爺床前。溫雲卿也不多問,才進屋時便已看見地上的兩灘血,心中已有判斷,到了床前便輕聲道:“老太爺,我要給你把脈。”

    見魏老太爺緩緩睜開眼睛,溫雲卿便伸手摸上了魏老太爺的脈門,相思眼巴巴瞅著溫雲卿,生怕他露出“無能為力”類的神色,但他卻始終微微笑著詭探玄蹤。過了一會兒,溫雲卿鬆開魏老太爺的手腕,手掌緩緩撫上魏老太爺圓潤的胸腹,然後停留在胃脘之間。

    “沒事,方才你應該給老太爺喝過止血藥了吧?”溫雲卿抬頭看向相思,發現她比之前消瘦了些,臉頰上原本長著的肉都不見了,下巴尖尖。

    相思點頭:“喝了兩次烏骨止血湯,第一次是一個時辰前喝的,喝之後一盞茶的功夫便又吐了一迴,第二次是半個時辰之前喝的。”

    “止血湯起了效用,應該已暫時止住了腹髒內的血。”溫雲卿說完,便從袖中拿出一個針包來,取出一根銀針,在燈下看了看,便想往魏老太爺手上紮。

    “慢著!你要幹什麽!”魏正信慌忙上前阻止,就要來抓溫雲卿,卻被相蘭攔住:“你們說他是忍冬閣的溫閣主,他就是麽?誰知道他是不是你們請來害爹的,想圖謀家產!”

    溫雲卿視線在屋內眾人麵上掃過,不怒不惱,然後緩緩搖頭,卻未說話,隻是再次撚起那根

    銀針,緩緩紮進了魏老太爺手上穴位裏。

    魏正信立時便發了瘋一般:“你給我住手!”

    秦氏覺得眼前這男子絕不是忍冬閣的閣主,一來忍冬閣距此千裏之外,忍冬閣閣主大過年的來雲州府幹什麽?二來等潭蟮母籩魘歉霾⊙磣櫻矍罷餿慫淝迨菪醇茫皇悄歉霾♀筲蟮母籩鼇

    是故秦氏便有恃無恐,見相蘭攔著魏正信,便想去撞溫雲卿一下,隻要紮壞了魏老太爺,這罪名就是板上釘釘。

    “你們不要害爹呀!”秦氏大喊一聲,同時圓潤的身子已經衝向床邊,相思想上前擋住她,肩膀卻被溫雲卿按住,然後她就看見自己親娘擋在了秦氏麵前,自己親爹又擋在了自己親娘麵前,然後秦氏就飛出去了……

    是真的飛出去了。不知何時,蕭綏出現在屋裏,在秦氏撞到魏正誼之前,用掌風將秦氏震了出去。

    “我和你拚了!”相學一見自己的娘被打飛了,立刻紅了眼便要衝上來。

    蕭綏方才見秦氏不過是個婦人,所以並未用盡全力,卻不代表他會對相學手下留情。宮裏讓他跟隨溫雲卿,保護溫雲卿,所以溫雲卿就是他的全部職責,別的人,他才不在乎,於是“倉啷”一聲拔出了侍衛刀。

    這一下,別說魏正信等人,整個屋裏的人都嚇住了。秦氏緩過一口氣,指著蕭綏道:“你擅自闖入別人家中,持刀行兇,你這是大罪你知道麽!”

    蕭綏一向麵色冷峻,此時比平日還要冷上幾分,隻見他從腰間拿出一枚鑄鐵的腰牌,快速在眾人眼前一晃,漠然道:“我乃大內侍衛,宮中有話,凡欲傷閣主者,我皆可自行處置,若你們誰再要衝上來,我就當你們不要命了。”

    相學將信將疑,卻知自己不是蕭綏的對手,也怕丟了性命,於是就這樣僵持著,一時間屋內的人動也不敢動,生怕蕭綏的刀子不長眼,砍到自己身上來。蕭綏平日話少,今日能說出這麽一大段話,實在是太陽從西邊出來的奇事兒,所以說完便把嘴閉得蚌殼一般,高深莫測。

    此時溫雲卿已運了一迴針,魏老太爺起先麵上還有疼痛難忍之色,此時眉頭已舒展開來,雙眼也閉上,睡著了。

    相思用袖子給他擦了擦汗,又給他蓋好被,轉頭看見屋裏的人全都木頭一般,便輕輕扯了扯溫雲卿的衣角,然後指了指蕭綏王妃娘親不好惹。

    溫雲卿卻沒往蕭綏那邊看,而是旁若無人般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安撫道:“老太爺現在正需要靜養,若有人

    不懷好心,便是挨蕭綏一刀,也不冤枉。”

    楚氏此時就在兩人旁邊,看見自己寶貝閨女的小臉兒被人摸了,又急又氣,卻又怕自己說出來讓秦氏聽去做文章,便隻能瞪眼兒看著。

    屋裏有蕭綏鎮守,魏老太爺又睡得極安穩,是沒什麽鬧頭兒了,魏正信和秦氏便領著相學相玉迴桐香院去。剩下的人守到天亮,楚氏和馮氏去準備吃食,家裏藥鋪又出了點事兒,魏正誼便隻得先出門去處置,屋裏便隻剩幾個小輩和魏興。

    屋裏這幾個人,都是相思信任的,她想了想,問魏興:“魏叔,爺爺昨兒都吃什麽了?”

    魏興麵色有些凝重,看著相思道:“吃食都是春暉院小廚房準備的,我與老爺都吃過,應該沒什麽問題,隻是三少爺晚間送了一盞湯,老爺喝著味道不錯,就多喝了些。”

    “那湯盞還在嗎?”

    魏興點點頭:“原本在小廚房裏,夜裏老爺發了急症,我越想越不對,便將那湯盞藏起來了,裏麵倒是還有一點殘湯。”

    相思看了看魏老太爺,見他眉目舒展,於是壓低了聲音:“三叔自己不敢這麽做的,這兩天一定要盯住秦氏。”

    “知道了。”

    相慶相蘭自然也聽到了相思和魏興的對話,與他們二人心裏的想法差不離,便也沒插話。

    相思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頸,對相慶相蘭道:“天亮了,你們先去睡一會兒,別都在這兒耗著。”

    兩人不想走,但說不過相思,便隻得先離開了。

    於是屋裏隻剩下熟睡的魏老太爺,相思和溫雲卿。這兩天事情一件接一件,相思的身體也有些吃不消,她看了看在旁邊椅上坐了一夜的男子,有些擔心他的身體:“你也先去休息吧。”

    溫雲卿卻搖搖頭:“我在這,你也放心些。”

    相思於是不再說話,小手握住魏老太爺的大手,覺得好像比昨晚溫暖了一些,但魏老太爺唿出的氣息,還是帶著些血腥味。

    從昨晚到現在,魏老太爺沒有便血,這是好現象,說明隻是上消化道出血。

    但相思絲毫不敢放鬆,因為這三天都是危險期,魏老太爺的病,隨時可能反複,而如果再吐一次血,在無法輸血的情況下,出現缺血性休克的可能性無限大。

    她一瞬不瞬地盯著魏老太爺的臉,魏老太爺眉毛動一動,相思的心肝兒就要顫一顫,一張小臉兒都嚇白了。

    溫雲卿起身,緩步走到相思身後,食指和中指在相思脖頸某處輕輕一按,相思的身子便緩緩軟倒下去,趴在了床沿上。伸手摸了摸相思的頭頂,溫雲卿將自己的大氅給相思蓋好,大氅是墨色的,將相思完全包裹進去,顯得她越發嬌小可憐。

    這時楚氏端著吃食進了門,見屋裏隻有相思和溫雲卿便是一愣,及看到相思身上披著溫雲卿的大氅時,心裏“咯噔”一聲,然後就看見溫雲卿那雙平靜溫和的眼。

    楚氏性子極溫和的,便不好開口問詢,隻是心道:這病秧子真能活……

    楚氏有些不放心相思和溫雲卿在一起,便在屋裏磨蹭了許久,誰知馮氏卻又有事情找她,便隻得極不情願地走了,臨走前還不死心:“溫閣主也熬了一夜,我讓下人帶你休息去吧穿越之幸福小農婦。”

    “不用勞煩,我在這守著老太爺。”

    相思睡了一會兒,忽然“咦”了一聲,坐了起來,然後“唉呀唉呀”地小聲呻|吟起來,溫雲卿伸手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裏,在她的肩胛和手臂處按了按,道:“壓麻了吧。”

    相思一邊點頭,一邊繼續小聲“唉呀唉呀”地叫,她並不知道剛才的事,隻以為自己是累極了,所以趴在床上睡了。

    揉了一會兒,相思的身子不麻了,便想從溫雲卿懷裏站起來,卻反被牢牢按住。

    “我夜奔三百裏,好歹讓我抱一會兒。”溫雲卿將頭埋在相思的頸子裏,聲音亦帶了些倦意。

    相思也學著溫雲卿之前的樣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問:“你怎麽忽然出現在雲州府裏?”

    溫雲卿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相思,眼睛雪亮:“為了名正言順地來看一個人,我應了個不需要應的差事,然而差事還沒辦,就先奔來看想看的人,也實在是沒出息。”

    被這樣灼灼的目光看著,相思有些臉紅,別開眼睛在他額上輕輕啄了一下。

    “我本想開春在京城等你的,但誰知自己竟這般沒出息。”

    “咳咳!”

    魏老太爺忽然咳了一聲,相思便一下子彈了起來,撲到床前去看魏老太爺,隻見魏老太爺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一條縫兒。

    “爺爺你還疼不疼?能不難受?心裏憋不憋得慌?”

    魏老太爺緩緩搖頭,抬手摸了摸相思的腦瓜頂兒,聲音有些啞:“爺爺沒事兒了。”

    溫雲卿摸上魏老太爺的手腕,過了一會兒,也摸了

    摸相思的腦瓜頂兒,安撫道:“老太爺現在病情平穩,放心。”

    相思與溫雲卿素來是這般相處的,所以被摸了腦袋也沒覺得有什麽,但看在魏老太爺眼中,這事情可不對啊,他這沒了鳥的大孫子,分明是被人惦記上了……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

    “你先去祠堂跪著。”方才還和顏悅色的魏老太爺,說變臉就變臉。

    相思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你和你爹騙我的事兒還沒完,你去給我跪著,我看著你就生氣!”魏老太爺“哼”了一聲,但這聲冷哼因為少了幾分力氣,顯得更像是在撒嬌。

    “哼!跪就跪!”相思雖然不知道魏老太爺為何忽然變了臉,卻怕他動了氣,便叮囑溫雲卿幾句,出門去找相慶相蘭。

    於是屋裏就隻剩一老一少兩個男人。

    溫雲卿將魏老太爺的手放迴被子裏,然後淡笑著問:“老太爺有什麽話要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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