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到了魏家,因魏正誼此時正在春暉院,相思便也引著戚寒水和周清去了老太爺處,路上相思想起方才周清說起的防疫司,好奇問道:“溫閣主的話,防疫司也不放在心上嗎?”

    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相思知道溫閣主的老婆可是個公主,這樣特殊的身份,隻怕防疫司也要給些薄麵,怎麽會置之不理呢?

    戚寒水冷哼一聲,似是肚子裏又氣,卻是周清解釋道:“防疫司的上麵一個是太醫院,一個是戶部,戶部是撥銀子的,自然權利大一些,太醫院不過是做些輔助的工作,影響實在有限。閣主雖然把潁州府那邊的情形寫了表奏,但防疫司有自己的一套評判原則,必須有三百個確定是疫病的,才會有對策,潁州府那邊如今人數不足三百,自然不能引發防疫司重視。”

    相思點點頭,又想起個十分緊要的問題來:“這痘……痘瘟得了是否兇險?可有什麽好法子治嗎?”

    周清正要說話,戚寒水卻睥著相思道:“兇險,治不治得好看命,我知你是個怕死的,若是雲州府發起痘瘟來,你就乖乖待在家裏哪兒都別去。”

    相思被戚寒水看透,大窘,卻還要假裝自己坦蕩,裝坦蕩的同時還要拍拍馬屁:“我這是替雲州府百姓問的,但又想到先生醫術蓋世,想來這點兒小病必定藥到病除。”

    戚寒水卻搖搖頭:“我說治不治得好看命,原是沒騙你的,若是得了痘,非得痘開花,內毒才能發出來,若是用盡了發痘的藥都沒用,小命基本也就交代了。”

    這話讓相思有些惆悵,二十一世紀,天花病毒早已絕種了,如今這裏天花病毒卻正流行……西方早年倒是有種牛痘獲防天花的,這裏卻沒聽過“牛痘”,要給自己打個疫苗的想法,怕是不能落地了。

    她正胡思亂想著,春暉院已在眼前了,忙斂了神色請二位進門,因是老相熟了,便也沒讓下人去通報,相思先開了門進屋,道:“戚先生和周先生來了。”

    說罷一閃身,將二人請進堂裏。魏正誼雖不知這不請自來的周先生是誰,卻上前一禮,問了二人好,戚寒水也迴禮,又拜見了魏老太爺,道:“老太爺安好,這周清是我赭紅堂裏的掌事,因有些事要麻煩貴府,所以便一同帶來了。”

    魏老太爺點點頭,轉向周清,道:“周先生是今日才來的嗎?”

    周清忙又是一禮,道:“晚間才到的雲州府,是奉了閣主的令,半月前從金川郡動身的。”

    “雲

    州府風物與金川郡大有不同,周先生要多住些時日。”魏老太爺又轉向戚寒水,問:“戚先生方才說有事,不知是什麽事?”

    此時眾人皆已落座,相思這小輩兒的卻不敢放肆,隻與魏興一左一右在魏老太爺旁邊站立,假裝是左右護法。

    戚寒水從袖中拿出周清帶來的那封信遞給魏老太爺,道:“今年的疫病隻怕要發起來了,潁州府已經有些征兆,閣主處理完閣中事物,過幾日便要南下了。”

    聽到溫元蕪要南下,魏正誼麵色一變,魏老太爺卻是微微皺眉:“溫閣主已經許多年沒來南方,若他都要南下,當知這次的情況不妙了,不知可曾上報給防疫司。”

    “表奏倒是遞上去了,隻是防疫司如今沒探明情況,不肯輕易動作。”周清道。

    魏老太爺搖搖頭:“等防疫司探明情況,隻怕這疫病已經蔓延開來,怕是不好治了。”

    戚寒水頷首,正色道:“所以才有事想要麻煩老太爺和魏老爺冒個險。”

    魏老太爺沒立刻應承,半晌才開口道:“先生是要備哪些藥材,寫個方子,魏家一定傾盡全力置辦。”

    戚寒水一愣,周清更是呆若木雞:他二人不過說了幾句話,中間又多是猜想,並無確實證據,還沒等二人說出所求,魏老太爺竟已答應了下來,這是何等的自信與氣魄。

    然而他們不知的是,就在方才,潁州府魏家藥鋪掌櫃的親筆信也送到了魏老太爺手中,兩方消息合在一處,魏老太爺的決斷才下得這般幹脆。

    戚寒水斂了斂神色,起身一拱手,道:“需要的藥材,閣主都已寫在信中,共十九種,還請老太爺費心。”

    魏老太爺這才打開信封,看過之後又遞給魏正誼,道:“別的藥倒不難辦,隻是龜甲不好尋,怕是要從韶州府那邊動腦筋。”

    見魏老太爺這般說,戚寒水便知這事*不離十,縱使平日冷淡,今日也謝了又謝,魏老太爺留飯,再不好推辭。

    相思是不願意和他們一同吃飯的,一來吃得小心翼翼難消化,二來飯桌上難免又要談論起自己,便尋了個由頭先迴章華院去。

    楚氏正在用飯,見相思先迴來也不驚奇,讓紅藥給她盛了一碗飯,娘倆兒便有說有笑地吃了起來,剛吃一口,相思便想起方才春暉院尋藥的事,問道:“娘,戚先生說要尋幾味藥,爺爺一口答應了,這藥是白給戚先生用的嗎?”

    楚氏一愣,道:“這沒頭沒尾的

    ,我哪裏知道你說什麽?”

    相思隻得把今日之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楚氏聽完,搖頭笑道:“藥商誰肯做虧本的買,答應幫忙尋藥,不過是怕日後要用時,買不到。”

    “那戚先生何不把這消息傳出去,到時肯定有許多藥商……”相思驀地住了嘴,意識到這想法實在單純幼稚了些。便聽楚氏道:“這消息若是放出去,肯定也是有藥商相信的,到時候藥商都去找這幾位藥材,藥價水漲船高,到時這漲了的銀子還要從老百姓身上賺迴來。”

    相思一點頭,道:“娘說得對,這就叫羊毛出在羊身上!”

    對相思偶爾冒出的新奇話兒,楚氏早已見怪不怪,卻叮囑她道:“這事可要保密,萬萬不得與外人說,不然痘瘟還沒來,這雲州府就要亂了。”

    “我曉得。”相思應了一聲,心中卻祈禱這痘瘟千萬別來,不然她這根幼苗,若點背些,隻怕是要交代了的。

    相思正胡思亂想,楚氏卻忽然歎了一口氣,相思一抬頭,就看見楚氏眼中滿是愧疚和心疼的神色,又聽她道:“相學和相玉沒考進沉香會裏任職,老太爺對你是寄予厚望的,還盼你光耀門楣,隻是你如今已十歲了,卻還要日日隱瞞自己是……也不知何時才能恢複女兒身,真是苦了你。”

    “女兒身”三個字說得極輕,想來這是多年來一直困擾著楚氏的難題,相思隻得又安慰她幾句,心中卻想:按照目前的形勢發展,怕是自己入土前也夠嗆能恢複了。

    相思雖未與外人提起這事兒,奈何魏正誼卻先抖摟出去了,不……是有選擇地透露了一下,透露的對象自然是這幾年與魏家關係十分密切的唐家。

    那晚魏老太爺與魏正誼商量之後,覺得魏家若獨攬了此事,稍有些風險,且不說收藥的資金會有些吃緊,魏家收這麽多藥有些招搖,但若找個人同行,便安穩很多,這最合適的人莫過於唐家。

    唐永樂知道了這事,也是思忖了半日,敏銳的嗅覺讓他應下了這差事,於是唐魏兩家的收藥工作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統共十九味藥,前十八味收得都比較順利,隻是最後一味龜甲實在難尋。

    這龜甲並不是普通烏龜殼可以製得的,需得是湖裏生的金線龜,而南方六州金線龜生長得最盛的,就要數韶州的幾個淡水湖了。

    春暉院,正廳。

    這幾年身子越發豐|腴的魏老太爺在湊在紅彤彤炭盆前烤火,時不時抬頭看一眼並排站

    著的三兄弟。

    三年時間,模樣倒都沒怎麽變,各自卻躥高了不少,原先最矮的相蘭已與相慶一般高,相思比兩人稍稍矮一點,渾身依舊透著股鬼機靈勁兒。

    魏老太爺清了清嗓子,依舊問起三人在沉香堂的功課,三人也如往常一般迴答了。

    魏老太爺卻向魏興伸出手,魏興遞了個手指粗的小棍兒,魏老爺握住,三人斂聲屏氣,心理素質尚好的相思給相蘭使了個眼色,一起夾住了正要下跪認錯的相慶,便見魏老太爺把棍子伸進炭盆裏扒拉扒拉,扒出來一個紅黑的長條東西,再仔細一看,卻是個烤熟的山薯。

    腿有些軟的相慶又恢複了些力氣,感激地看了左右二人一眼,便聽到魏老太爺慢悠悠歎道:“你們如今在沉香堂,日後或許能入了沉香會,或許入不進,但不管能不能進去,總歸是要和相學、相玉一樣,幫襯家裏的生意,我已經在盧院長處給你們三個請了假,你們去韶州府給我尋一批龜甲迴來。”

    魏老太爺白胖的手指靈巧地撥了山薯皮,把冒著熱氣的金色薯肉遞進齒間,那神情頗為享受。

    “可我們三個沒幹過這事兒啊!”相蘭忍不住抱怨。

    魏老爺盯著手裏的山薯,道:“這不是讓你們去幹嘛,要不然你們什麽時候能會幹。”

    得!這老頭兒連假都請完了,說啥都是白費,相思便也沒說話,隻邁著若無其事的步子走到了炭盆前,若無其事地拿起了那根棍兒,若無其事地扒拉出來一個烤山薯,然後若無其事地吃起來。

    看見相思如此作為,相蘭和相慶也若無其事起來,魏興也跟著若無其事,於是兩老三小蹲在炭火盆前,慢慢地吃起熱騰騰的烤山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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