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聲望去,卻是魏相思高舉著手中的書箱,殷勤非常地跑到盧院長麵前,在書箱裏翻翻找找,捧出一張皺了吧唧的紙出來。這紙正是那日吳青蓮扔在牆角,被魏相思“冒死”撿迴來的“證據”。

    魏相思想,即便在這樣的年代,像自己這般助人為樂的好人怕是也不多,抬頭卻見顧長亭正在看她,少年白淨修長,一雙眼裏看不出情緒,魏相思心中一樂,若是此時沒人,她定要喚幾聲“大外甥”的。

    盧院長拿過那張紙,卻不看,隻先打量起魏相思來,奇怪問道:“你在哪兒找到的?”

    魏相思早已想好說辭,憨厚非常道:“那日在自個兒桌下看見的,以為是自己掉的,就放起來了,方才聽吳先生說起,這才知道原不是我的。”

    這話漏洞百出,但是魏相思隻是個還在尿炕的六歲孩童,這話也就頗為可信。盧院長點點頭,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魏相思。”

    “你是……魏老損的孫子?”

    “魏老損……是誰?”

    盧院長此時才知自己失言,忙遮掩過去:“那你是城東魏家的孩子?”

    “學生正是。”

    盧院長咂咂嘴,又仔細打量了魏相思兩眼,嘟囔道:“那老損賊的孫子竟長得和他一點都不像。”

    此時他已將目光收迴,見那紙上寫著四句詩,字歪歪扭扭的,於是拿給吳青蓮看,問:“吳先生說的可是這張文紙?”

    “這張正是顧長亭寫的!”吳青蓮斬釘截鐵。

    “既然是這張就好辦了。”盧院長轉頭對裘寶嘉道:“關門,啟香堂的學生一個都不許走,把他們的字跡逐個比對,把寫這詩的人給我找出來。”

    裘寶嘉手腳利落,幾步出門告訴門口接學生的家仆,說是院長有訓誡,讓等些時候,然後從裏關了門,組織一班學生重新迴到堂上去,開始了字跡鑒定的“刑偵”工作。

    字跡比對的重點首先自然是顧長亭,裘寶嘉拿出顧長亭平日使用的本子,見上麵字跡有力規整,與那張紙上的字跡明顯有異,於是一個一個繼續比對,及到了魏相思這邊,卻見魏相思訕訕地看著他笑,有些赧然,有些憨厚。

    “拿出本子我看看。”

    魏相思慢吞吞地打開書箱,從裏麵掏出一個半舊的本子來,裘寶嘉翻開第一頁,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上麵畫的這是啥?貓?還是豹子?

    翻到第二頁,裘掌教的眉頭深鎖,第三頁,裘掌教的眼角有些抽搐,翻了十多頁,裘掌教終於找到了幾個字,雖然字的筆畫不太對,但好歹是字不是?顯然那詩也不是魏相思寫的,她寫不出那麽好的字來。

    裘掌教總算放下本子,轉身想走,卻終是忍不住又折迴來,苦大仇深溫言相問:“你這字……是誰教的?”

    “自學成才……”

    “哦,怪不得呢。”裘掌教沒再說,腳步沉重地離開了。

    不久,裘掌教就到了沈成茂的桌前,那詩正是沈成茂寫的,他方才便想偷溜,奈何盧院長親自把守著門,真真個插翅難逃。

    裘掌教向他要本子,他撒謊:“本子今天沒帶來,落家裏了。”

    “也並非一定要本子,我今兒見你在書扉上寫字了,拿那書給我看看就成。”這裘寶嘉是個心細的,今兒上課時雖什麽都沒說,但對課上學生們的舉止了然於胸,是故由此一說。

    沈成茂還想負隅頑抗,奈何卻見盧院長往這邊看,隻得乖乖交出了書箱。他想著自己老爹既然是沉香會會長,這書院又是沉香會出資興辦的,即便拿住了自己,想來也不會處置,是故有些有恃無恐。

    裘寶嘉仔細看了看扉頁上那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心中便有了計較,走到盧院長身邊,附耳道:“那詩的確是沈成茂的筆記。”

    盧院長氣定神閑,清咳了一聲,問吳青蓮道:“吳先生今日定要嚴懲那寫詩的學生不可嗎?”

    “茲事體大,必不能姑息。”吳青蓮先生此時並未察覺異常,猶自唱著高調,等著盧院長給他做主。

    “既然如此,便隻得依了吳先生,寶嘉,你拿著我的拜帖去沈家一趟,就說沈成茂因課上寫詩辱罵吳先生,被吳先生逐出書院了。”

    “啥?”吳青蓮目瞪口呆地看著盧院長,驚道:“這事與沈成茂半點關係也沒有,怎麽扯到了他身上去。”

    “請吳先生細鑒。”裘寶嘉將那詩和沈成茂的書都遞到吳青蓮麵前,解釋道:“這寫詩的筆記與沈成茂的筆記一樣,原是沈成茂寫的,卻與顧長亭沒幹係。”

    “這……”吳青蓮像是吃了蒼蠅一般,張嘴欲言又不能,裘寶嘉卻已拿了盧院長新寫的拜帖準備出門。

    “寶嘉,你去了沈府千萬和善,隻說吳先生氣不過,是故才要沈成茂退學的。”盧院長叮囑。

    “別別別啊!”吳青蓮一聽臉都綠了,上前一把

    抓住裘寶嘉的手,又迴頭對盧院長道:“不過小事,怎地就要讓好好一個學生退學了。”

    盧院長一時沒有說話,隻拿自己那雙豆大的小眼定定盯著吳青蓮,許久才沉聲道:“方才吳先生不是說‘茲事體大’,如今不過換了個學生,便成小事了?”

    豆大的汗珠從吳青蓮腦門上冒出來,他又是羞又是臊又是怕,隻覺腦中嗡嗡作響,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他自是不敢得罪沈繼和的,且不說沈家年節從來的禮多貴重,但是沈繼和一句話,他便在這雲州府裏待不下去。

    沈會長的手段哪個不知呢?

    “啟香堂設立之初,本有兩個目的,一自然是為了教習這班藥商子弟識藥辯藥,以後繼承家業,靠藥材立命立身。二卻是為了教他們做人,藥材不比別的東西,是用來救命的,藥商若沒有良心,不能行正道,比索命的無常也好不到哪去。”盧院長目光掃過堂下一張張稚嫩的臉,想著以後這南方的藥道全靠這些子弟,難免便想趁機教誨一番。

    他想,雖然眼下這幫稚童隻知吃喝玩樂,以後從這裏出幾個扛起藥道的厲害人物也未可知,他看那顧家的小子就不錯。

    這邊教誨完,盧院長便轉向今日的事主:“吳先生是沉香會舉薦來的老師,盧某甚是敬重,吳先生的學識自然是沒得挑,但啟香堂不僅教授知識,更要教學生做人處事,這吳先生就做得不太好了。”

    “吳某知錯了,日後定不敢再犯。”

    盧院長卻不肯就此罷休:“那日我聽裘掌教說你動手打了學生。”

    “誒……是我……一時糊塗。”吳青蓮掃了裘寶嘉一眼,心中難免怨恨,嘴上卻甚是服氣恭敬。

    “我早有院規,吳先生是不知,還是未放在心上?”

    吳青蓮忙道了幾聲“不敢”,又誠懇認錯:“是吳某失察,多虧院長和掌教明察秋毫,才未冤了顧長亭,否則吳某於心何安。”

    魏相思聽了這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轉頭卻見沈成茂正惡狠狠地瞪著她,她沒趣兒地轉迴頭,裝傻充愣。

    事情自然不能鬧大,盧院長隻把吳青蓮帶到自己的屋裏,促膝長談了許久,又帶了沈成茂進去促膝長談,也不知與他說了些什麽,這沈成茂出來之後雖氣得不行卻又要強忍著。

    最後自然是帶了苦主顧長亭進去,又是同樣的促膝長談。

    這事兒總歸是大事化小,平穩解決了,隻是聽說後來盧院長親自去了一趟

    沉香會,又與沈會長促膝長談近一個時辰,然後沈會長迴家與沈成茂佐以棍棒炒肉,同時促膝長談一番,真真是談得天昏地暗,嘔心瀝血不止啊。

    今兒早魏相思早早去魏老太爺處打卡請安,去書院的馬車覺得也輕快,她這是剛做了件懲惡揚善的好事,心中舒暢,然而她忘了好人都是沒好報的。

    她才到書院便看見自己桌上擺著個草編的小盒,一時手賤忍不住揭開蓋子一看,當下石塑一般定在那裏,背後冷汗津津,她的聲音在自己的腦中尖叫,她的嘴卻什麽聲音也發不出。

    這小盒裏裝了什麽東西呢?

    魏相思這個人很奇怪,她並不怕蛇和蟾蜍這類普通人害怕的動物,卻怕腿多的,比如蜘蛛,再比如——一條滿身是腿的蜈蚣,就像眼前這條。

    那蜈蚣腿多,爬得自然就快,須毛向盒子外探了探,然後飛快地爬了出來,離魏相思更近了些。

    沒有人發現她的異樣,除了放著盒子的沈成茂。他矯有興味地看著這一幕,心中總算舒坦了些。

    那蜈蚣的腿不停的動,看著竟越來越多,眼看便要爬到魏相思的手上,這時一個盒子憑空出現蓋住了那條蜈蚣,魏相思終於能動了。

    她顫顫巍巍地抬頭,想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卻見少年顧長亭正顰眉看著她,有些不解有些關心,卻終於什麽都沒有說,隻將那蜈蚣裝在盒子裏扔出去了。

    這時裘寶嘉進了堂裏:“今兒吳先生有事,依舊是我給大家上課。”

    堂下學生應聲說是,反正也不聽課,誰講又有什麽分別。

    “我不上學,上學鳥用沒有!不如跟著爹去賺銀子!我不上學!”人還沒見到,堂裏便聽見門外傳來一個撕心裂肺的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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