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掌家不久,待人親厚,我從未聞他苛待三房或四房的風言風語。”魏老太爺饅頭般白胖的手捋了捋自己稀稀拉拉的胡須,看著魏正孝道:“我這麽說,你們肯定要想我偏頗,但我是不是故意偏向大房你們心中最清楚。”

    魏正孝忙道:“兒不敢,父親說的極是。”

    魏老太爺繼續道:“大房掌家寬厚本是好事,但卻也有壞處,就是心慈手軟,有犯了錯的下人隻稍微責罰,有些本不該的事情也得過且過,這本是不對的。”

    聽自己的父親這樣說,魏正誼竟是恍然若驚,如夢初醒一般,忙上前請罪:“是兒子沒能掌好這個家,請父親責罰。”

    魏老太爺搖了搖頭,麵有欣慰之色:“你自小便這樣,我清楚,且你從未掌管過這麽多事情,疏漏是難免的,慢慢學習便是了。”

    “兒子謹遵教誨。”

    魏老太爺又轉向魏正孝,道:“你兄長管家,你本應該在旁幫襯,但你從來不聞不問,自己媳婦兒挑事胡鬧不攔著,竟跟著一起來胡鬧。”

    魏正孝自小怯懦,娶了馮氏之後偏又添了懼內的毛病,被老太爺訓了也隻唯唯諾諾說“兒子以後會注意”,竟不敢說馮氏一個不好來,也不曾做出什麽保證之類的話。

    魏老太爺搖搖頭,終於轉向了馮氏,聲音不輕不重,卻透著失望之意:“魏家人丁淡薄,大房隻思哥兒一個男孩,三房有學哥兒玉哥兒,四房有慶哥兒蘭哥兒,這幾個哥兒以後長大少不得要為魏家出力,與思哥兒一起撐起家業來,你這做娘的不但不教他們兄弟和睦的道理,反而要他們反目,若兄弟情義就此毀了,日後兄弟睨牆指日可待矣!”

    “是媳婦一時糊塗。”

    “你若隻是一時糊塗也便罷了,我隻怕你不知悔改。”

    馮氏連忙認錯:“媳婦兒真的隻是一時糊塗,以後再也不敢了。”

    魏老太爺端起茶盞,慢悠悠啜了一口,且不說話,急得馮氏熱鍋螞蟻一般,連程馨這個在旁看熱鬧的都忍不住去瞅那老爺子,好一會兒,魏老太爺才喝完了茶,悠悠道:“我也信你是真心悔改的,隻是你拉著慶哥兒思哥兒到我這告狀,我自然要把這事兒處理妥帖了。”

    “媳婦全聽父親的。”馮氏忙應。

    “按道理說,如今大房掌家,我本不應該插手家事。”

    魏正誼忙道:“父親且別這樣說,兒子還要請父親教導。”

    若不是現下人多,程馨幾乎就要給魏老太爺發一枚“老司機十級”的獎章了,這話說的太藝術了,這套路玩得夠深啊……

    套路頗深的魏老太爺此時似乎感覺到了一道熱切的目光,環視屋內卻一無所獲,輕咳一聲,道:“既然你們兩房都沒有他話,這事兒我便做一迴主。四房媳婦過錯最大,從今兒起,四房月錢減半。”

    馮氏本欲鬆口氣,忽然卻發現哪裏不對。老太爺隻說減半,卻沒說減半多久?一個月還是一年?她本是因為二兩月錢起的事,如今差的可不是二兩了!

    馮氏想問,又怕再惹怒了老太爺,隻得暫時作罷。

    魏老太爺又看著坐下跪著的魏相慶魏相蘭兩兄弟,魏相慶此時倒是沒哭了,隻是低著頭,魏相蘭依舊老老實實跪在蒲團上,嘴倒是沒方才那樣撅著了。

    “你們兩兄弟同樣有錯,明知此事是錯的,卻不加阻止,同樣要罰。”魏老太爺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就罰你們各抄一遍《孝經》。”

    相慶相蘭兩兄弟悶悶應了,這事兒也算是告一段落,四房一家人灰頭土臉地走了。魏正誼寬慰魏老太爺幾句,也欲帶著程馨迴章華院去,哪知魏老太爺卻把程馨獨留下來,說是有幾句話要與她說。

    魏正誼和楚氏隻得焦急地在門外等,一會兒趴門聽聽,一會兒從窗戶縫看看,生怕這魏老太爺發現自己的“嫡孫子”原是個假貨。

    屋內的魏老太爺卻是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嫡孫,此時程馨正規規矩矩地站著,一雙小手背在身後,頗有幾分大人神韻,惹得魏老太爺發笑:“相思呀,你知不知道我留你是為什麽呀?”

    程馨十分懂套路地道:“孫兒不知道。”

    “我問你,那紙條可是你故意留下做證據的?”

    “不是,孫兒隨手扔進去的。”

    魏老太爺一雙清明非常的眼睛直直盯著眼前的小人兒,仿佛要從她的眼裏找出一些破綻來,哪知這小人兒滿眼誠懇,十分可信。

    心理素質過硬,是程馨素來引以為傲的。

    魏老太爺直起身子,眯著眼道:“你慶哥哥和蘭弟弟平白汙蔑你,著實不對,哪有這般的兄弟之誼。”

    呃……這老頭兒才說了兄弟之間要友愛,轉頭就來挑撥她,真當她是六歲小兒?

    魏老太爺見她不說話,神態更是和藹可親,身子微微前傾,道:“你是魏家的嫡孫子,爺爺自然向著你,隻不過麵上要假意公

    平,若是以後慶哥兒蘭哥兒有過錯,你馬上就來告我,爺爺必替你好好報複他們。”

    這老狐狸分明要釣魚執法!程馨暗哂一聲,卻笑得天真無邪:“慶哥哥蘭弟弟本是一時糊塗,兄弟之間沒有隔夜仇,我也沒有怪過他們呀,爺爺也快忘了這事兒,免得煩心勞力再累瘦了。”

    魏老太爺唿吸一窒,雖看得麵前的小娃天真爛漫,卻又隱約覺得這娃娃口不對心,竟是不上當。魚兒不咬鉤兒,他這一肚子準備好的教育說辭便隻能憋著,好生難受。

    他正憋得便秘一般,下手的小娃娃卻又開口了:“爺爺向著孫兒,孫兒本應欣喜,但自小父親便教導我要光明磊落,爺爺表麵公允,背後卻這般想法,實在不該,若讓慶哥哥和蘭弟弟知道了,該有多傷心難過,這話以後爺爺還是別再說了,讓別人聽見不好。”

    老管家魏興一輩子跟著自家老爺走南闖北,比魏老太爺肚裏的蛔蟲還了解他,此時他看見自家老爺稀疏的胡須微微顫動,胸脯起起伏伏,想是被自己的親孫子堵得夠嗆。

    想魏老太爺早些年叱吒藥材界,全靠爐火純青坑蒙好手段,也靠著這手絕技,把本已靠祖產勉強度日的魏家變成了如今的模樣,隻是他如今閑來無事,難免技癢,今兒總算有個施展的機會,隻這娃娃不上當……

    魏興咳嗽了一聲,道:“老爺,時辰不早了,思小少爺明兒還要去學堂,早些讓他迴章華院吧。”魏興忙找了個台階給他下,否則他怕自家老爺再氣吐血。

    魏老太爺借坡下驢,摸了摸胡子,滿臉慈愛地摸了摸程馨的腦瓜兒:“你快隨你爹娘迴去休息吧。”

    程馨自然巴不得,忙恭恭敬敬地請了個安出門去了。

    房內此時隻剩魏老太爺和魏興兩人,魏老太爺沒說話,魏興便隻站立不動。

    許久,魏老太爺幽幽道:“我怎麽覺得被那猴崽子騙了。”

    魏興同樣有此錯覺,卻隻道:“老奴也覺得思小少爺智謀過人。”

    “智謀他奶奶個腿兒!隻不過是鬼心眼兒多罷了。”魏老太爺頗為動怒。

    “思小少爺今年剛滿六歲,六歲的孩子能有這樣的心眼兒,想來長大也定是機敏過人,老爺後繼有人嘍!”

    魏老太爺倒是沒反駁,他白胖的手摩挲著衣袖,似是在思考什麽,許久慨歎一聲,道:“我這幾個兒子,沒一個像我的,老大淳厚有餘,急智不足,老三倒是機靈,隻從來隻往享樂山上走,奢逸

    河裏遊,絕不肯在正事上多動一點腦筋,老四呢更不肖說,膽子針鼻兒一般,沒有一處像我,隻五姐兒與我最像,卻偏偏是個女兒身,如今還跟著她相公去京城了,我竟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五姐兒的確和老爺最像,但女兒總歸是要嫁出去的,不能在旁侍奉也是難免的,大少爺為人忠厚孝順,老爺又攢下這許多家底,自不需要再出去開疆擴土,安心守產便是了。”

    “人說富不過三代,確實是這個理兒,隻怕我百年之後,沒人能頂起這魏家的門楣來。”魏老太爺哀歎一聲,連那對眼袋都染了傷感。

    “兒孫自有兒孫福,且現在家裏正盛,說什麽喪氣話呢。”魏興安撫道,又言:“且老奴看思小少爺是個聰慧的,以後做生意必然如魚得水的。”

    又說程馨幾人迴到章華院時已是半夜,鬧了這一場都有些疲乏,程馨哈欠連天,翠陌忙給她換了衣衫,服侍就寢,一切停當便關門出去了。

    此時魏正誼楚氏尚未離開,見程馨躺下以為熟睡,便小聲私語起來。

    “今兒多虧咱們孩兒機靈,不然哪裏能善了,四叔倒沒得說,四弟妹那一張嘴,要汙蔑人哪個能跑。”

    魏正誼點頭,亦是慨歎:“本是幼兒胡鬧,都是小事,哪知她竟往天大裏去鬧,還驚動了父親,今日我見慶哥兒蘭哥兒竟也聽馮氏攛掇,都是些心術不正的,往後讓相思與他們少接觸,免得太過親近又要惹出事端來。”

    “豈是那麽容易的,他門仨都在啟香堂上學,同車接送,如何能少接觸。”

    魏正誼歎了一聲:“也的確是難辦……”

    “經過此事,讓翠陌平日小心些,常伴相思左右便也出不了什麽岔子,我擔心的卻是另一樁……”楚氏躊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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